第65章 第65章
七月末下了一場雨,連綿不停,一直持續到了八月,到立秋這天,才緩緩放了晴。
芩知站在高聳的城樓上,目送着騎在馬上的木岫一路向北而去,身影漸漸被馬蹄濺起的風沙藏起,變成一個遠不可及的點。
沒多久,他便從雉堞上下來,沒有牽馬,也沒有叫來馬車,只是一路沿着平佑大道,慢慢向軸線盡頭的皇宮走去。
天氣一連陰沉數日,好不容易逢晴,路上車馬行人交織往來,川流不息,沿路鱗次櫛比的店鋪,也都滿是人群的喧鬧。
觸目所及之處,皆是一片祥和如常。
芩知頓住腳步,左右看了看,視線最後定格在遠處的巍峨宮殿群,低低呼出一口氣。
在宮外這太平煙火氣里待久了,連他自己都有些恍惚,半個月前發生的那場謀反,是不是真的。
而那位皇后······是不是真的已經離世。
一晃半個月了,這麼久。
等他走走停停,終於到了緊閉的宮門前,從懷中拿出一塊令牌交由守門的禁軍。
兩旁禁軍嚴陣以待,查明了身份后,便下令打開左側門放行。
芩知收回令牌時,剛剛那種浸在平和煙火氣息里的不真實感,突然消失殆盡。
因為帝后還在時,這道宮門從未全部關起過。
帝后大婚時,正中三門並左右側門和兩邊掖門全都大敞,平佑大道的路上擠滿了觀禮的百姓,熱鬧非凡。
恩科放榜時,皇帝帶着親選的三甲前三名乘玉輦出正門,平日裏上朝,文武百官在側門前排着隊出入······
然而半個月前,他親自下令,將所有宮門緊閉,無令所有人不得擅自出入。
只是因為,他怕皇后崩逝的消息傳出去,更不敢將這個消息送往漠疆,給正在同烏干回浴血激戰的秦歲晏知曉。
直到昨夜,軍中終於傳了新消息來。
鏖戰二十多天,漠疆突然下了暴雪,烏干回人避退城中,準備耗盡大雍的後備。
惡劣天氣和跟不上的糧草兩面圍困,皇帝卻絲毫不畏,靜待了兩日,摸清了烏干回人換防時辰,親率五千騎趁夜襲進,生擒佐蒙部首領葉赫爾回,又命趙志成和鄂倫碩分兵兩路包抄,最終打烏干回個措不及防,在熱尕城創下大捷。
熱尕城不僅是烏干回最富庶的一座城,也稱得上是烏干回的咽喉。
進可直指水草豐美的天山麓,退可據守擁有堅固城防的錫玉城。
最重要的是,熱尕離烏干回的都城連赫,僅一步之遙。
烏干回王只能連夜派人送使臣和求和信給大雍。
按以往慣例,大雍當會收兵,由兩國使臣坐下商議進貢的賦稅各項,最後大軍班師回朝。
但這次,皇帝卻閉門謝絕會見來使,只是暫時按兵不動。
無論如何,戰事終於告一段落。
昨夜接到消息后,木岫便打算帶着皇后的訃告親去北疆,將此事告訴皇帝。
然而不知為何,芩知總覺得心中惴惴不安,有種說不出來的恐懼。
濃厚的陰影,從他決定暫時將皇后的死訊秘而不發時,就一直籠在心頭。
有時候他不禁會懷疑,自己這樣做是不是正確的。
可若是貿然將皇后的消息傳到陣前,萬一影響到皇帝,影響到千鈞一髮的戰事,受苦的更多是將士和邊關平民。
這十多天來,芩知反覆糾結,今日木岫終於離了京,他實實在在地覺得輕鬆了不少。
也許,就像身後那太平盛世一般,少了一個人,便如石子投湖,雖有漣漪,但白駒過隙,終究復歸於平靜。
芩知正胡思亂想着,忽然被旁邊人的話驚醒。
“端王爺,今日進宮,也還是去翊壽堂嗎?”
芩知抬眼,有些含糊地點了點頭道:“嗯······順道去走走。”
這些日子,他改了城中的一些防禦調令,將原來守宮門的人納入五城兵馬司中,調入後勤,又暫時設了個新的城防營,專門戌守宮門。
每個進出宮門的人,都要接受盤查,若有不對勁,宮門處的守衛也能即可處置,事後上報。
問他話的是個年輕人,看樣子是那批新從城防營接了任務守宮門的新兵,雖然臉龐看起來還有些稚嫩,但辦事卻一絲不苟。
左側的門剛剛打開,芩知聽到身後的長街上突然喧鬧起來。
起先他沒有在意,仍往左側門前走了幾步,那喧鬧聲的聲源盡頭卻像是會移動一般,向他這邊奔來。
嘈雜的聲音越來越大,其中似乎還夾雜着馬兒嘶鳴、鐵蹄頓地的聲響。
芩知疑惑地回頭去看。
視線盡頭,平佑大道上,竟有人當街縱馬,飛速地朝他鎖在的宮門處躍馳而來。
待看清來人被風吹盪在身後的玄色大敞和一身黯淡到看不出顏色的鈴臂山文甲時,芩知瞳孔猛地縮緊,直直地跪了下去,膝蓋重重撞擊在青石板上,匍匐垂下頭。
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皇帝竟然回來了。
這動作令周圍幾名兵士俱是一驚。
那位先前盤問他的年輕兵士本來抱緊手中的劍,眼睛一面盯着即將進宮的芩知,一面分心去看街上發生的事,不想還沒看清馬上來者,卻看到堂堂親王顫抖地撲跪在地。
“端王爺!你這是——”
年輕士兵還想繼續再問,那匹奔馳如飛電的高頭大馬已在電光火石間衝到了他面前,直立着仰天長嘶,彷彿要兜頭踏下鐵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