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筵席間兩人安靜地動著,再無其他的交流,僅僅陛下問及時,兩人會露出一點笑容,目光相觸,客氣又生分。
本就是一對假夫妻。
裴迎一面漫不經心地夾菜,一面望向身旁之人的手。
起身回去時,裴迎問:“今晚您歇在哪裏?”
陳敏終:“房裏。”
裴迎:“要人伺候嗎?”
陳敏終:“你不用操心我的事。”
正是新婚燕爾的時候,他若是搬去書房睡,風言風語傳出去只會叫陛下震怒,他又不喜歡挨着自己,難道又要看一夜兵書?
隨他去吧,寬敞柔軟的拔步床她一個人獨佔的倒也挺好。
她本身便不喜歡在夜間伺候男人,他很省事,渴了自己倒茶,燈暗了自己添油,沒有什麼火氣要紓解,也不會去折騰她。
他有權有勢,又生得無可挑剔,雖然同啞巴沒什麼兩樣。
不過當個擺設的夫君才是好夫君。
裴迎只希望他的身份千萬別出什麼么蛾子,若不殃及一家老小性命,她可以乖乖地配合他。
只是,怕什麼便來什麼。
天色黑黝黝的,轎輦在水州外停下了,兩人剛過朱紅殿柱,倏然,裴迎眼前一晃,一團毛絨絨撲將過來,正好是朝着陳敏終的方向。
“啊——”
剎那間,宮女的一聲驚呼,腳步聲紛亂,一片吸氣聲,筵席間眾人青白交加的臉色,熙熙攘攘地炸在腦海中。
半明半昧中,裴迎下意識地一伸手,將那隻小畜牲攬在了懷裏。
她往懷中看去,竟然是一隻通體雪白的密毛小狸奴。
太子對貓有敏症在宮中並不是秘聞,人人謹記於心,生怕惹出什麼差錯,宮中只有公主一人養貓,她平日閉門不出,對宴會避之不及,為何這隻小畜牲會躥到這裏來?
裴迎摟緊了白貓,一抬頭,對上那身紅袍,陳敏終一雙鳳眸深不見底,鎮靜得可怕。
裴迎眼底的不安與他形成鮮明比較。
壞了,真太子對貓有敏症,這個假太子恐怕要露出馬腳了。
她不安地將白貓掩在袖袍中,衣裙覆蓋得什麼也瞧不見。
姜貴妃由錯愕中回過神,她壓住了聲音的顫抖,厲聲道。
“公主呢,公主在哪兒!”
這小畜牲是公主的,沒一會兒,裴迎見到一個華服少女迎面朝自己走過來。
幼吉公主瞧上去怯生生的,手指碰一碰就倒了,一對黑瞳仁蓄着易碎的淚光,盈盈欲墜,脆弱得惹人憐惜。
裴迎與她目光相對,她讓宮人從裴迎懷裏接過了白貓。
若不是裴迎及時抱住了貓,這畜牲直接衝撞到太子身上,只怕會被當場處死,公主也護不住。
幼吉公主抬頭,朝裴迎感激地笑了笑,笑容內斂又靦腆,還帶着一絲慌亂無措。
隨後,幼吉轉身伏跪在地,請罪道:“兒臣宮裏的小畜牲走丟了,險些衝撞了太子哥哥,求父皇母妃責罰。”
她一面說,肩頭微微顫抖,脊背單薄,小小的身子跪成一團。
陳敏終開口:“回稟父皇,裴氏將貓抱住了,兒臣無事。”
皇帝一擺手,肅容道:“行了,一隻畜牲而已,起來吧。“
她仰起巴掌大的臉,一雙黑瞳仁淚汪汪。
“兒臣謝過父皇。”
姜貴妃一臉慍怒,鳳目含威,塗了鮮麗蔻丹的指甲搭在桌上。
“照顧公主的宮人呢,連公主的一隻貓也看不住,若不拖下去狠狠治罪,對主子的事愈發不上心了。”
兩名宮人嚇得抖如篩糠,“撲通”一聲跪下,尚未脫口,卻被侍衛拽了下去。
幼吉本就膽小,知道母妃的氣是沖自己撒的,連頭也不敢抬起來,淚水淌過尖俏的下巴,咬緊了嘴唇,溢不出一絲哽咽。
眾人一語不發,都知道姜貴妃素來不喜這個親生女兒。
因為幼吉公主長得不像皇帝。
在她七歲時,便有朝臣質疑她的血統,一封奏摺洋洋洒洒地例舉了以下疑點。
皇帝和貴妃都是霸道倨傲之人,公主卻畏生怯懦,遇事便落淚。
皇帝高大魁梧,可是公主卻身軀瘦小,嬌嬌弱弱的小白花,經不起一點風吹雨淋。
皇室子弟一直身子強壯,公主卻動輒頭疼腦熱。
最重要的是,皇帝的子嗣哪個不是高鼻深目,公主眉眼卻婉約,氣質畏畏縮縮,一絲也不肖像。
沒人敢提起這件事,一提姜貴妃便暴跳如雷。
公主就此成了貴妃的忌諱,她知道母妃不喜歡自己,愈發內向膽小,在孤獨的深宮中,早早學會了看人眼色。
“兒臣先告退了。”幼吉默默垂淚,只想趕緊離開。
待公主離去后,裴迎鬆了口氣,她轉過頭,目光放在陳敏終身上。
驀然間,陳敏終扶住了桌角,一陣茶器碰撞,咣啷四響中,他長睫微垂,神色依舊清冷。
裴迎目光下移,見到他雪白的脖頸間,迅速蔓延上一片緋紅。
他膚光如玉,此刻又紅又燙,呼吸似有不暢,緊緊抿着的嘴鬆開,喘\息越來越粗重,汗珠瞬間從額頭溢出,不斷滾落。
“殿下……”裴迎詫然喚出聲。
太子對貓敏症嚴重,哪怕飛毛落在肌膚,也會引發病症,每每兇險異常,年幼時甚至險些喪命。
太醫匆忙從殿外湧入,一片嘈雜的呼喊中,隔着人群,裴迎望着她的夫君,怔怔地出了神,心底一片迷惘。
陳敏終竟然發了敏症,難道說大婚之夜是她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