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月底回家時,裴迎聽父親提及,京城發生了一件聳人聽聞的事。姜曳珠的父親上吊自縊了。
滿城鬧得沸沸揚揚,都說此等醜事出在姜家一絲也不奇怪,本就是一群慕色貪慾的偽君子。
傳到最後,甚至有人傳謠,姜老爺是自己拱手戴這頂綠帽子。
只因這人是他的老父,他不能忍也得忍。
或許姜曳珠不是他的親生血脈,而是姜家老祖宗與兒媳生下的小孽種,為了掩人耳目,才遮作姜老爺名下。
人們越看姜曳珠,越覺得他與姜家老祖宗生得相似。
難怪姜家老祖宗倍加疼愛這個嫡長孫,原來不是孫子是兒子,眾人恥笑姜曳珠長了輩分,連帶着感慨,裴家翻了身,幸好當日未將女兒嫁進姜家,否則,以裴迎的姿色,只怕也要遭姜家老祖宗的荼毒。
裴家在此事中,清譽竟然通過一時比較,略長了些。
一向重視顏面的姜老爺,如何能置身事外充耳不聞。
姜曳珠每日在外頭喝酒解愁到半夜,一向意氣風發的天之驕子,紅了眼與人爭執,使喚惡奴小廝險些在皇城根兒下打死人,鬧得不可開交,眾人紛紛勸解。
他失魂落魄地一回家,月至中夜,一眼瞧見橫樑上懸了一道白綾,父親不堪受辱,懸樑自盡了!
無人知曉,一向高傲跋扈的姜大公子,是如何臉色煞白,如遭雷擊,渾身劇烈顫抖,又是如何哭得幾近嘔吐。
眾人的揣測中,攜了隱秘的幸災樂禍,京城高門貴戶,誰沒被姜曳珠踐踏□□過,他不把人當人,姜家一朝陷入醜聞,自然人人恨不能濺上唾沫釘子。
以往只見姜公子鮮衣怒馬,揮馬鞭傷人,縱使惡奴當街行兇。
眼下,姜家死了人,一派愁雲慘霧,他一身雪白孝服,跪在父親棺木前,抱着靈牌,垂首靜默,溫順異常。
姜曳珠身子瘦削,皮膚似乎愈發蒼白,唇色不見紅,天光下,整個人清淡得幾近透明。
平日裏京城幾個紈絝湊在一起笑道:“要想俏,一身孝,姜大公子若為女兒身,真是絕色的小寡婦新喪,讓人垂涎欲滴啊!”
這些污言穢語,自然進了姜曳珠耳朵。
人們以為姜曳珠為了父親喪事,會忍氣吞聲,沒料到當天夜裏,姜曳珠抱着他父親的靈牌,縱使數十名打手家奴,踹開了京城幾名高官的宅門,將他們的不孝子弟從熱被窩和女人胸脯終揪出來,硬生生嵌掉了滿嘴牙,一口血!
姜曳珠高高在上地抬起下巴,笑得殘忍又漫不經心,他總有一種毫不容人的貴氣。
“本公子姑母是姜貴妃,老祖宗是深蒙聖恩的首輔,我姜家千年世家,容不得任何人詆毀。”
夜色下,他一腳踩過紈絝的臉頰,狠狠碾弄,長眉一壓,冷戾異常。
“都聽明白了嗎!”
姜家無懼世人眼光,又重新氣勢囂騰地出現在朝堂視線中,往年姜家擔憂陛下忌憚,姜老爺又是個嚴謹忠厚之人,因此鮮少張揚行事,從來謹遵本分,友睦四鄰。
可惜如今姜家的年輕少家主是姜曳珠。
這個承蒙家族蔭庇進入內閣的小公子,原本站在父親面前,頭也不敢抬,瑟瑟發抖,考校功課時更是急出了汗。
一夜間成了京城人人聞風喪膽的活閻王,都明白他手段殘忍,心腸惡毒。
裴迎回家一趟,又聽見嫂嫂在哭,頓時頭疼不已,一問得知,原來裴昀又偷跑去十二廊舫,給昔年的知己小娘敘舊去了。
她頓時心生慍怒,哥哥成家了還是如此不濟事,往日在女人身上吃過的虧還少么!
為了安撫嫂嫂,她也要親自將他揪出來。
灞雪橋外,楊柳依依,涼風拂面,圍城的一道吳江水波蕩漾,褶皺忽驚,數十條畫舫競相追逐,兩岸盛裝女子簪花勝雪娥,青衫落拓的高大文人,拎酒壺作樂,眉眼染上愉悅。
從鹿巷道駛來一輛青頂小轎,身着榴紅褙子的雙髻婢女,將自家小姐攙扶下來,遠遠望去,像茶燈壺口噴出的一團玉輕花柔。
裴迎戴了一頂軟白幃帽,垂紗將眉眼遮了八分,影影綽綽瞧不清,但單憑體態,也能瞧出是個十足的美人。
她本來是抓兄長的,卻見前頭燈火涌簇,熙熙攘攘,一座朱雀紫舫之上,彩絛紛飛,夜色也壓不住的艷麗。
遠遠望去,一群青頭巾惡奴圍擁一人,一名白袍玉冠的貴公子,趾高氣揚,眉眼攜三分傲氣,正是姜曳珠!
聽聞了姜家一連日來發生的事,裴迎有些唏噓,姜曳珠實在可憐又可恨!
她一直有些疑惑,她屢屢弄傷姜曳珠,按照他那個驕縱的性子,為何沒有鬧得滿城風雨,為何沒有向老祖宗告狀。
被貴妃設計清白時,他闖進殿內,說的那句:“傻妞,滾啊!”
裴迎有些捉摸不透這個人了。
“將玉墜還給他吧。”
裴迎驀然想起這事,從綉囊中取出來,喚小廝拿了送去。
錦衣玉袍的小公子,正狠狠地用腳又踢又踩,地上橫七豎八躺了一圈兒人,俱是往日叱吒京城的紈絝,曾與姜曳珠呼朋引伴,后又在姜家事發時背叛他的人。
一個個鼻青臉腫,口吐鮮血,肋骨踢斷了好幾根,衣裳下癟去一塊兒,不成人形,抱着頭,被欺負慘了。
“狗娘養的!”姜曳珠嘴裏正罵著。
他從來錙銖必較,任何人任何事,只要冒犯一絲一毫,讓他半點不痛快,他非得千百倍地找回來!
姜曳珠額頭上包紮了一塊兒,正是當日被裴迎一茶盞砸的,他走路時一瘸一拐,是讓太子喚人打了一百棍所致。
滿城百姓都知道后一處傷怎麼來的,卻不知道是誰破了他的額角。
原本貌美翩翩的小公子,此刻形同惡鬼。
他對世人極凶,卻拿裴迎一絲辦法也沒有,忍着讓着包庇着,哪怕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弄傷他。
裴家小廝戰戰兢兢地遞上玉墜。
姜曳珠一愣,伸手接過。
他摩挲着,低頭,沉思着,前一刻還凶神惡煞的少年,現在無比沉默。
問也不用問,他知道這是誰送來的,因為這曾是他送給她的聘禮。
姜曳珠的語氣從未如此乾澀,良久,艱難開口。
“她……在哪兒呢。”
裴迎在哪兒,距離他很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