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白衣女子自然也看見了他們,她的眼中冷色更重，全身都透着濃濃的警惕，隔着數十米遠的距離,揚聲喝問道：“你們是什麼人,怎敢在此胡亂走動？還不速速離去！”

楚留香下了駱駝,陌生女子的冷言冷語並沒有讓他退卻，反倒意味深長地笑着道：“姑娘這麼說，莫非此地有什麼禁忌，還是不允許外人通行？”

白衣女子眼中寒芒四射,聲音冷得像長白山上終年不化的積雪：“若是不想將性命留在這裏，就趕緊離開。”

聽聞此話的小七幾人不動聲色的交換了一個眼神，楚留香眸光一閃,笑容更和煦了一分：“姑娘，在下只是想跟你打聽個去處。”

看着女子面紗之外的冷漠雙眼，楚留香勾了勾唇,深深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在下想問的是，石觀音的居所。”

女子臉色驟變,冰冷的眼中滿是不可置信，很快,她緊緊皺着眉頭,話語像是從牙縫裏被擠出來似的，寒聲道：“看來你們是真的一心送死。”

胡鐵花騎在高高的駱駝上,一手作扇遮着頭頂的烈日,不耐煩地喊道：“老臭蟲，何必說這麼多廢話，她肯定知道什麼,逼她給我們帶路不就行了。”

女子立即擺出防禦的姿態，左手一柄銀刀寒芒凜冽。

小七見狀，跟着下了駱駝，上前溫聲細語地說道：“姑娘別緊張，我們沒有惡意，只是想請你給我們帶個路。”

蒙面，左手刀，身形婀娜多姿，右手始終沒有露出來，她的心裏已經大致猜出這人的身份了。

女子一看見她，眼裏便浮現明顯的怔愣，似是不敢相信，這世上還有跟石觀音一樣美麗的人存在。

只是很快，她又變得像冰塊一樣冷，眉眼間更是浮上一層深深的惱意，恨聲道：“不管你們要做什麼，快滾。”

小七不為她的冷漠所動，她微微笑着看了白衣女子片刻，突然道：“姑娘可知，石觀音已經死了？”

女子雙眼驟然睜大，持刀的左手開始輕微顫抖，身體也像風中柳絮般輕輕抖動：“你們在胡說什麼？！”

“十日前，龜茲王札木合的營地，石觀音敗於一名女子之手，當場殞命。”楚留香淡聲道，“這個消息，應該已經傳遍大漠了。看姑娘的樣子，定然也是聽說過的。”

女子怔怔地望着他，她的腦中如一片亂麻，冰雪覆蓋的雙眼卻漸漸被什麼融化一般，從裏面升起一簇燃燒的火種。

她看了看楚留香，又將視線轉向小七，澀聲道：“石觀音果真死了？”

石觀音，這個可怕的、惡毒的女人，即便是大漠之王扎木合也要避其鋒芒，除了遠在天池的水母陰姬，她想不出這世上還有誰能殺得了石觀音的。

三天前，谷外有消息傳來，說石觀音輸給了當世第一人神里綾華，死在了龜茲王的營地，谷中的人誰都沒把這個消息當回事。

石觀音怎麼可能這麼簡單就死了？她那樣強大，那樣不可戰勝，她就像惡毒的蛇，狡猾的狐，強壯的獅子，這世上有誰能真正的打敗她？

然而，她的心裏卻不可抑制地升起一絲隱秘的企盼，儘管她知道這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依然無法控制地一次次出谷，想要確定那個荒唐得幾乎可笑的可能性。

小七看着她眼裏的希冀，以及薄薄一層晶亮的水光，心中不忍，手指輕輕撫上她面紗之下凹凸不平的臉頰，柔聲道：“她已經死了，以後你就是自由的了。”

銀刀從左手脫力掉落，女子眼中閃過無數及其強烈的情感，最終，她平靜地拾起長刀，聲音卻依然嘶啞，道：“我是石觀音座下弟子曲無容，你們若真的想去，我現在就帶你們過去。”

有了曲無容這個嚮導，原本一直鬼打牆一樣來回打轉的路，瞬間清晰許多。

走了差不多三四個時辰，他們終於來到一個山谷里。

石觀音的老巢位於沙漠深處的石林之中，此地亂石林立，易守難攻，巨大的石林形成天然的屏障，又有蔥蘢植被掩蓋，是佈置機關陣法的絕妙之地。

剛進谷中，迎面走來幾個戴着面巾的白衣少女，一看見眾人，便驚聲喊道：“曲師姐，你怎敢趁着師父不在谷中，帶着外人進來？”

曲無容沒有理這群少女，只是對小七說道：“他們都是普通侍女，沒有做過惡事，請不要傷害他們。”

楚留香溫聲道：“我們並不是是非不分，濫殺無辜之人，曲姑娘可以放心。”

發覺情況不妙，那幾個侍女剛要張嘴大喊，就被胡鐵花和姬冰雁飛快地封住穴道，無法動彈，繼續往前走時，一路遇上的人，都是這麼處理。

很快，曲無容帶他們來到一處山谷。

這裏比王營之內的景色還要美，流水潺潺，蝴蝶飛舞，花草成蔭，而其中最顯眼的，就屬那一大片鮮紅似火的盛開的罌粟花。

曲無容不言不語地望着罌粟花田，眼神悲傷而痛恨，胡鐵花不知從哪找來火把，眼看着就要丟進去，她急忙攔下：“不要燒！”

胡鐵花納悶：“為何不能燒？既然這是害人的東西，一把火燒乾凈不是一了百了？”

這一點姬冰雁是清楚的，他常年盤踞蘭州，往來的西域客商見過的也不知凡幾，罌粟這種原產於天竺的毒花，自然會成為這些商人口中的談資，因此姬冰雁對它的特性略知一二。

“罌粟中提煉的花汁，是一種能讓人上癮的致幻葯，它的香味也是有毒的，經火一燒，香氣只會更濃烈，到時候經風一擴散，這方圓數十里的人都得遭殃。”

“讓我來吧。”小七笑了笑，示意眾人退開些，冰元素力在掌心中開始慢慢匯聚。

狂風席捲着凜冽的冰霜肆虐在花田上，堅不可摧的冰棱無情地收割着脆弱的花枝，埋藏於地下的根莖在刺骨的寒氣下，漸漸失去生機。

曲無容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超現實的一幕，她呼吸急促，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白髮女子纖細挺直的身姿，奇異的光芒在淡漠的眼底閃現。

“這是夢裏嗎......”她喃喃低語着，伸手去接那一片片泛着柔光的櫻花，花瓣觸到肌膚的瞬間就消失散去，像是觸摸到了一團空氣。

此時，一向不吭聲的一點紅竟然低聲回道：“或許吧。”

楚留香轉頭去看他，只見那雙冷峻默然的眼中，卻劃過一絲明顯的失落與黯然，心情不由也跟着低落了幾分，喉間發出一聲極低的輕嘆。

紛亂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數個年輕女子慌忙跑來，無措又驚恐地看着花田上壯麗夢幻的景象，幾欲崩潰地喊道：“曲姐姐，師父會殺了我們的！”

罌粟花田被徹底摧毀，曲無容帶着幾人繼續往深處走去。

谷中遭逢大變，所有被石觀音擄來的男女，有些膽子大的，已經趁亂逃出去了，還剩下一些要麼懼於石觀音過去的惡毒行徑不敢跑的，要麼中了罌粟的毒無法離開的。

楚留香打暈了又一個聽聞花田被毀，狀若瘋狂地攻擊幾人的年輕男子，皺眉看向曲無容，問道：“曲姑娘，不知這毒可有法子解？”

曲無容苦笑着搖頭：“沒有解藥，只要中了罌粟的毒，這一輩子都離不開它了，否則毒一發作，渾身奇癢難耐，痛不欲生，還會產生強烈的幻覺，若想緩解，只能以毒止毒，根本沒有別的辦法。”

胡鐵花恨聲道：“那豈不是越陷越深，一輩子只能靠它而活了？”

曲無容漠然地近乎麻木：“中了此毒，身體會被迅速掏空，短短數年時間就變得形銷骨立，人不人鬼不鬼，然後在空想的幻覺中死去，何談一輩子？”

“我知道怎麼解罌粟的毒。”

脈脈春風般溫柔的聲音響起，瞬間安撫了眾人低沉的心情。

對上所有人不約而同看過來的目光，姿容絕世的白髮女子微微一笑：“世上只有一種解藥，那就是堅強的意志力。只要毒發時拚死忍耐，不要為了抑制再次服用罌粟，這樣反覆幾次，也就能戒掉了。”

眾人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不由十分感興趣地讓她再說些，小七便回憶着中學課堂上看過的相關內容，說了些能用得到的。

谷里所有人幾乎全都逃走了，他們一路走來，沒有遇到太多阻礙，唯有幾個武功高強一點的弟子，也不是幾人對手，很快就被放翻在地。

他們將石觀音積攢的金銀財寶分給了普通弟子，以及不是自願來這裏的人，讓他們拿着這些錢出去好好生活，隨後一把大火將山谷燒了個乾淨。

在眾多四竄逃離的身影中，有一個紋絲不動的身影顯得分份外惹眼。

他不知疲倦地推着一口沉重的石磨，面容醜陋而麻木，像是沒有任何知覺一般，如一尊恆古不變的雕像。

曲無容雙目複雜的看着他，低聲道：“他從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楚留香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出聲問道：“他是誰？”

曲無容說道：“他是一個拒絕過石觀音的男人，她將他捆在烈日下，曬毀他的臉，曬瞎他的眼睛，再讓他像騾子一般推磨，永久不許他有片刻休息……”

她的聲音變得悲哀而嘶啞，僅剩的左手輕輕撫上自己凹凸不平的臉頰，凄冷的雙眼中閃過濃烈的痛苦和遺恨：“她給他起了石駝這個名字，一個不會說話又聾又瞎的駱駝。但在許多年前，他還有個名字，叫皇甫高。”

“什麼？？你說他是皇甫高？！”

楚留香等人失聲驚呼，就連一點紅的臉上也浮現出深深的震撼。

他們屏住呼吸看着不遠處那個像駱駝一樣沉默地推着石磨的男人，不敢相信這個看不見，聽不着，也不能說話的人，竟是是昔年“華山七劍”之首，俠義之名傳遍九州，天下武林中無人不敬仰的“仁義劍客”皇甫高。

讓一個天之驕子失去一切，淪落到如今這般連廢人都不如的地步，只能麻木而絕望地活着，這比殺了他還過分。

小七心中嘆息，這種時候，她又希望自己是個奶媽就好了，哪怕不是芭芭拉心海這種移動泉水，像迪奧娜那樣武力值不是很高，但元素力既能用來傷敵也可以用來治癒的也不錯啊。

姬冰雁恨聲道：“真該將那個老妖婆挫骨揚灰！”

胡鐵花跟着道：“就那麼死了，太便宜她了！”

向來溫和的楚留香，臉上也盛滿怒容，他胸膛起伏數息，壓下心裏激烈翻湧的情緒，沉聲道：“我會帶皇甫前輩去中原找大夫，儘力治好他的。”

曲無容的眼中露出一絲極淺的笑容，很快，她又想起自己被毀的容貌，以及被迫砍下的右腕，心中一片黯然。

小七看見了她眼裏的落寞神傷，只能安撫地拍拍她瘦弱的肩膀，除此之外卻也無能為力。

一切落下帷幕，眾人開始啟程離開大漠。

姬冰雁要回蘭州，他想念安穩平靜的生活，不肯再跟着幾人天南地北的來回折騰了。

臨走之前，他只是深深看了眼小七，沒有說什麼離別的場面話，便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而胡鐵花也跟小七揮手告別。

他的笑容依然如初見般燦爛明亮，一雙又大又圓的貓眼裏有着淺淺的悵然，看着溫柔地注視着自己的佳人，他抓了抓頭髮，長嘆一聲：“不行了，我也得走了，否則時間越久，我就越捨不得離開了。”

他是四海為家的浪子，是自由散漫隨性而至的風，註定不會為了任何人停下腳步。

優雅多情如白鷺般的女子微笑地看着他，那雙澄凈地能清晰倒影出他的身影的眸子裏泛起淺淺的漣漪，唇瓣輕啟，柔聲道：“胡大俠，保重。”

胡鐵花繼續抓着頭髮，口中唉聲嘆氣的，似是想說什麼，終究什麼也沒有說出口，轉身便離開了。

只剩下帶着皇甫高的楚留香，還有一點紅兩人。

小七看向楚留香，後者苦笑一聲，道：“我答應過皇甫前輩，要帶他去找世上最好的大夫張簡齋，他人在江南，我得去江南尋他。”

她又看向一點紅，對方似是有些無措，不知該如何開口，只是嘴唇囁嚅着，面無表情地說道：“我、我暫時沒什麼事，可以陪你一同遊歷，兩個人上路也更方便些。”

楚留香的眸子“咻”地睜大，他似笑非笑地盯着一點紅，道：“紅兄，你真是一次次不斷顛覆我對你的認知。”

一點紅勾起一側唇角，道：“你也是。”

“那就這樣好了。”小七笑眯眯地一拍手，將兩人的目光全都吸引過來，道，“不如我們一起去江南，多一個人也多一分熱鬧。”

要是她沒記錯，一點紅的老闆薛笑人所在的薛家莊，也在江南。

大漠的地圖基本白跑，眼下只能不斷換地方看看能不能觸發，反正無論如何，她都一定要跟一點紅綁定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