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據陸小鳳說,六扇門發現的中毒之人共有十六人,除去四戶在家中養病的平民百姓,剩下的都被統一收留在某處院落里,方便集中治療。
這些人中,有無家可歸的乞丐,有常年獨居的單身漢,有尼姑庵里的姑子,遊街串巷的賣貨郎。
事情越發撲朔迷離,到底是什麼人這麼大手筆,將這麼剛猛的毒藥用在這些普通人身上?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
若真的只是為了殺人,何必這麼大費周章,一刀宰了不是更快?
跟着陸小鳳來到大院裏,小七見到了一位沉冷肅穆不苟言笑三十來歲的中年男人,眉宇間有着淺淺的川字,嘴角向下耷拉着,看着就不是個好說話的人。
“芭芭拉,這位就是張濟慈張神醫。”陸小鳳笑着給幾人介紹,“他是六扇門特意請來照看這些病人的大夫,也多虧了他,才沒讓這些人的病情加劇擴散。老張,這兩位是芭芭拉姑娘,以及花家七子花滿樓。他們都是我的好友,是我今天特意帶過來給這些病人治病的。”
張濟慈嚴肅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在下不過一介游醫,如何當得起陸大俠這聲神醫。你再這麼叫,我只當你又有什麼事要麻煩我了。”
說罷,沉靜冷淡的雙眼先是看了眼被帷帽包裹嚴實的陌生女子,然後又定到眼覆白綢長身玉立輕搖摺扇的玉公子身上,眉心微挑,看着有些疑惑:“早就聽聞花七公子武功高強,襟懷曠達,與人為善,卻不想七公子還精通醫術,連這麼難解的毒都有辦法。”
花滿樓微微一笑,姿態從容地說道:“張神醫誤會了,在下對醫術一竅不通,會醫術的是芭芭拉姑娘。”
“芭、芭拉?”張濟慈又將視線移到旁邊的白衣女子身上,不太順暢地重複了遍這個古怪的名字,雙眼懷疑地打量着她,“姑娘是何人?師從何處?既有如此本領,怎麼此前從未聽人提起過?”
對着那雙探究嚴肅的眸子,小七莫名有些緊張,呼吸都不由自主放得更輕了些。
因為這樣的氣質,很容易讓她聯想到中學時總是板著臉的教導主任,每次見了都像老鼠碰到貓一樣躲得飛快。
要問平日裏最害怕面對哪一類人群,就是眼前這種了。
她稍微向花滿樓靠近一步,小聲回道:“我自小生活在域外,來江南時間不長,也沒做過什麼揚名的事,所以您沒聽說過我是應該的。”
張濟慈皺起眉頭,眼裏的懷疑更甚:“域外?你是胡姬?”
陸小鳳及時笑着給她解圍:“老張,你就別問那麼多了,只要能把人治好,你管她是什麼人呢。我給你說,你可千萬別因芭芭拉年紀小就小瞧她,來這裏之前,我們已經去過另外兩家了,那兩個中了毒的,現在已經沒什麼大礙了,稍微休息幾天,就能恢復如初,所以啊,今天你就好好歇一天,儘管把這裏交給我們便是。”
張濟慈眼神震動,臉上的嚴肅和冷漠瞬間消失地無影無蹤,只有極深的不可置信。
他看着看不見面容的女子,又回頭看看一臉笑的陸小鳳,聲音乾澀,道:“你是說,另兩個中毒的百姓,現在已經好了?”
小七急忙回道:“還不算完全好了,雖然毒已祛除,但身體損耗嚴重,還需要好好修養一段時間才行。”
張濟慈的眼神瞬間變得熾熱無比,他上前一步,緊緊盯着掩藏在帷帽下的人,語氣難掩興奮與激動:“不知姑娘用了什麼樣的法子,才能將此種劇毒除去?用藥還是施針?等會治病救人時,可否允許我在一旁觀看?”
“這個我”吞吞吐吐的話里有着再明顯不過的為難,她看了眼滿臉期待的名醫,不得不無奈拒絕,“張神醫,我的師門有着嚴格的規矩,嚴令門下弟子將師門機密展露在他人面前,所以,您的請求,恕我沒辦法做到。”
陸小鳳跟着幫腔,咳嗽一聲,道:“老張,的確是這樣,別說你了,就連我和花七,也一樣是這個待遇。每回芭芭拉給病人看病,都不讓我們在旁邊待着,你就再別想這事了。”
張濟慈聞言,眼裏的光亮迅速退去,又恢復了原有的冷肅,深深嘆了口氣,道:“如此,是在下唐突了。”
這裏有人接手,他也不再多留,跟幾人暫時告別,聲稱要去重新炮製些藥材,晚些時分再過來。
人一走出大門,小七輕輕舒了口氣,嘟囔着嬌聲軟語地小小抱怨:“張神醫板著臉的樣子好嚇人,我都不敢跟他多說一句話。”
陸小鳳翹着嘴角,於是他唇上那兩道跟眉毛別無二致的鬍鬚也跟着翹起來,笑着開口:“老張的性子就是這樣,乍一看不好相處,實則是個醉心於醫術,心腸良善之人,就是腦子一根筋,說話也太直白,因此經常被人誤會。”
花滿樓一收摺扇,微微一笑:“曾經還住在家中時,就已聽過這位張神醫的名頭,有傳言他一手醫術十分高明,脾氣卻古怪得緊,並且不喜歡為達官顯貴看病。若是遇上合眼緣的,則一文不取。若是惹了他厭煩的,就算擺出黃金千兩也別想打動他。”
聽到兩人這番談話,小七對張濟慈的懼怕瞬間去了許多。
在她看來,凡是神醫,有點脾氣很正常,何況張神醫並不是那等自傲於身份,不肯放下架子為普通人治病的,並且他還很有責任心。
等她治好這裏的病人,後續還需要靠中藥調理一段時間才行,這些麻煩事若是能有張神醫接手,再好不過,在中醫的造詣上,她就是個外門漢,就不做這些畫蛇添足的事了。
想到此,她柔聲笑道:“這說明張神醫有自己的堅持,不畏強權,是個十分認真的人。”
陸小鳳笑着點頭:“芭芭拉說的不錯,老張可不就是很認真,都認真過頭了。”
三人說笑一陣,便由陸小鳳領着前去看望那十幾個中毒之人。
所有人都被安置在一間大屋子裏,只在空地上草草鋪了張席子,病人就躺在席子上。
乍一看去,所有人雙眼緊閉,胸膛起伏甚微,不知生死地躺了一地,臉上皆是清一色的詭異的赤紫色,就連露在外面的脖子和手也變成了同樣的顏色。
小七頭皮發麻地小聲道:“他們這幅樣子,看着比死人還要可怕。”
花滿樓矇著眼睛,看不見這些人具體的模樣,但他有一雙十分靈敏的耳朵,以及嗅覺遠超常人的鼻子。
窗戶沒有開,空氣里陳朽腐敗的味道十分濃重,還夾雜着若有似無的血腥氣。
他動了動耳朵,仔細聽去,這些人的呼吸輕不可聞,弱得幾乎隨時能斷掉,就知道他們已經沒幾天可以活了。
頭上的帷帽有點礙事,她摘下來隨手遞給花滿樓,然後便開始着手救治。
這次人太多,加上方才已經損耗了一部分能量,所以不能再那樣肆無忌憚地使用元素力,只能先救治一部分,挑病情最嚴重的來。
花滿樓蹙着眉心,關切地提醒道:“量力而為即可,切勿因此損傷身體。”
少女展顏一笑,應聲道:“放心吧花公子,我一定會留着餘力的。”
原本以為這些病人與前幾個救治的,癥狀都是一模一樣,待她用元素力仔細探查過身體狀況才發現,這些人的病情要複雜得多。
“這、這是——?!”不知看到了什麼驚訝的事情,少女鬆開搭在病人身上的手指,急忙退後兩步,小聲驚呼。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花滿樓扶着她的手臂問道。
陸小鳳心有所感,上前一步,一把扯開病人的衣裳,露出病弱的赤紫色胸膛——那裏不復往日的平坦,反而長滿了一個個血紅色的肉疙瘩,密密麻麻的,個個有小拇指關節那麼大,顏色鮮艷奪目,極為不詳,只消看一眼,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他的呼吸猛地一滯,急忙後退兩步,扯了衣裳下擺一角,瘋狂地擦拭着剛才碰到的手指。
看見陸小鳳這幅吃癟的模樣,小七莫名有些想笑,突然也不覺得那些肉疙瘩有多可怕,轉而對花滿樓小聲解釋:“這人身上長滿了鮮紅色的肉瘤,看着極為可怖,我一時太驚訝,沒有忍住才”
花滿樓的臉色更沉了幾分,即使看不見那雙溫潤柔和的雙眼,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的心情有多凝重。
“這是疫症?”他不確定地問道。
小七搖搖頭,神情間多了幾分為難:“還不知道,你知道的,我對此地的病症並不是很熟悉,所以無法分辨到底是毒還是病,只能等張神醫回來再問問。不過”
看着兩人看過來,她輕笑一聲,聲音裏帶了些飛揚的自信:“不管是哪一種,我都會把他們治好的。”
陸小鳳湊過來,小心翼翼地問道:“芭芭拉,我們幾個在這裏待着,不會被感染吧?就算被感染了,你也能治好是不是?”
小七笑眯眯地看着他,立即送出一顆定心丹:“陸公子,不必這麼緊張,我可是受風神庇佑的人啊,即便你受了再重的傷,得了再重的病,我都能把你治好,保證讓你不出三天就活蹦亂跳的。”
有了她這句保證,陸小鳳笑嘻嘻地作了個揖,似模似樣地念念有詞道:“感謝風神巴巴拉絲大人的庇佑!”
少女前一秒還陽光明媚的藍灰色清透大眼,下一秒立刻怒意橫生:“是巴巴托斯大人!!你怎能連他的名字都記錯,罰你現在立刻重複三遍!”
陸小鳳一臉冤枉:“這不怪我啊芭芭拉,都是你們那的名字太難記了好好好,你別瞪我了,我這就說,巴巴托斯大人,巴巴托斯大人,巴巴托斯大人!怎麼樣,我現在是不是說得一字不差?”
少女收回氣哼哼的死死釘在他身上的小眼神,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說道:“即使咱們相隔異世,信仰不同,你也絕對不能對巴巴托斯大人有絲毫不敬,否則,否則……”
似乎一時間想不到有什麼能威脅到這個嬉皮笑臉的男人,少女玉雪般可愛無暇的臉上看上去便有幾分為難,精緻俏皮的鼻頭輕輕皺起,看得陸小鳳那雙不安分的雙手蠢蠢欲動,很有上去使勁rua兩把的衝動。
“否則怎麼樣啊芭芭拉?”陸小鳳稍微彎着腰,將自己的大腦袋湊過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眯眯問道。
小七斬釘截鐵地說道:“否則咱們這個朋友就沒得做了!”
“噗——嗯,咳,我的意思是,你說得很對。”陸小鳳一秒收回上揚地過分的嘴角,強行圓場,“我深深反思了下,以往對風神大人的態度的確太過隨意,你放心芭芭拉,從今往後,我一定把巴巴托斯大人牢記心間,活到老記到老,這輩子都不會忘。”
少女微微上翹着嘴角,狀似淡定地說了句:“這樣再好不過。”
說罷,她蹲下身去,重新給病人繼續治療。
花滿樓微微笑着聽着這一幕,唇角的弧度溫柔而寧靜。
方才還低沉壓抑的心情,在兩人的玩笑話下,瞬間消失了一大半。
他靜靜地笑着開口:“芭芭拉,可有什麼是我能——”
餘下的話還沒說完,他猛地收聲,視線向著某個方向看去,凝神靜氣幾息,雙耳微動,揚聲說道:“不知來者是哪位朋友,不如前來房中一敘。”
陸小鳳在他話說了一半的時候,就已飛身竄了出去。
花滿樓沒有選擇追出去,他護在小七身旁,心中警鈴大作,渾身的肌肉繃緊,右手暗暗擺出迎敵的姿勢。
突如其來的狀況,讓少女有些不知所措。
“花公子……”她輕輕扯着他的袖子,語氣里的不安和緊張,以及不知不覺間流露出的依賴和信任,讓花滿樓的一顆心瞬間軟得一塌糊塗。
花滿樓重新露出慣有的溫文笑容,低頭安撫她,道:“別怕,有我在。”
她輕輕嗯了一聲,又往他那邊靠了靠,小聲問道:“花公子,你說躲在屋外偷聽那人,是不是就是背後下毒之人?”
花滿樓點頭:“極有可能。”
小七萬分不解:“他躲在暗中觀察,目的何在呢?為了再次下毒,還是看看這些人死了沒?”
花滿樓沉聲道:“或許兩者都有。”
“唉——只希望陸公子能追上那人,這樣案子就能順利破解了。”她重重嘆息一聲,接着道,“所以到底是為什麼,要將這樣貴重的毒藥,用在這些最普通不過的平民百姓身上呢?”
這一點別說是她,所有人都很納悶。
下毒之人似乎有着什麼目的,並不只是為了殺人取樂,也不像是要單純的折磨人,真要說是後者,法子多了去了,還不用浪費葯,何苦這麼做呢。
但在抓到兇手之前,誰也想不出,此人大費周章做這些事,究竟原因何在。
很快,陸小鳳就回來了。
他是一個人回來的,身邊並沒有多出一個人。
從他的臉色來看,定然沒有抓到人。
“此人輕功極高,比起司空摘星也差不了多少,一進入鬧市,我就跟丟了,一轉眼便無法尋得他的蹤跡。”
花滿樓冷聲道:“我想,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一定還有其他人被下了劇毒,他不會放棄尋找下一個受害者的。”
“我也是這麼想的。”陸小鳳雙手抱臂,神色間添了几絲慎重,道,“芭芭拉救的第一個中毒之人,不正是六扇門沒有統計在內的,想來,這樣的人一定遠不止這登記在冊的十六人。”
“陸公子,可以請官府出面全城排查一遍嗎?”他的話音剛落,小七便急切開口,“這樣的死法實在太痛苦、太絕望了,全城不知道有多少這樣的人,若是能全部找出來就好了。”
陸小鳳沒有立即回答,看着少女飽含期待的明澈雙瞳,他苦笑一聲,沉默片刻,道:“芭芭拉,這事實話說吧,六扇門對這個案子並不重視,反正受害者都是無權無勢的平民百姓,上面也沒有給任何壓力,能破就破,若是破不了,就草草結案,他們是不可能把時間和人手花在這上面的。”
心裏對這個答案早有預期,但真的聽到陸小鳳這麼說時,她仍然忍不住低落地垂下頭去。
此時,花滿樓突然道:“此人定然已經知曉了芭芭拉的存在,前頭三人被治好的消息,一定也瞞不過他。”
陸小鳳的臉色無比嚴肅,道:“芭芭拉,從此刻開始,你一定要緊緊跟着花滿樓,千萬不要隨意離開他,我怕那人記恨於你,會把主意打到你的頭上。”
小七嚇得忙不迭地點頭:“我知道了,我一定不會自己一個人外出的。”
氣氛變得無比凝重,尤其是陸小鳳和花滿樓二人,此時心裏已經有些後悔,把她牽扯進這樣兇險詭異的案子。
她不該接觸這些事的,早知道在她懇請着要來給這些人治病的時候,就應該
應該拒絕嗎?花滿樓有些迷茫,他的確對芭芭拉有保護欲,可是眼前也是十幾條人命,放着不管他萬萬做不出來。
但若是芭芭拉真的因此而陷入險境,自己也護不住她呢?
這種矛盾的想法在內心不停衝撞,以至於花滿樓掙脫情緒,回過神來時,自己都覺得有些優柔好笑。
三人一時無話,小七抓緊時間給這些人去毒療傷,一直忙活到夕陽西下,張濟慈才慢悠悠地回來,身後還跟了個夥計,懷裏抱着一個碩大的包袱,從露出的邊角縫隙看去,裏面裝的似乎是晒乾的藥材。
一看到她,張濟慈素來冷淡的眼裏瞬間爆發出火一樣的熱情,壓抑着激動問道:“芭芭拉姑娘,那些病人如何了,病情可有好轉?若是方便,能否讓我進去看看?我前頭去看了您說的那兩人,體內的毒素果真全被拔除,身體也在逐漸恢復。我敢說,您這身醫術,即便放眼全國,也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的!”
小七對他的追捧很不適應,好在從陸小鳳那裏知道了這人就是這麼一副痴迷醫術的性子,便也不覺得他說話太直接,只是忍着尷尬,笑着說道:“張神醫,您回來的正好,我們正有事要找你呢。”
張濟慈收起臉上的狂熱,疑惑道:“有事找我?可是跟這些病人有關?”
“嗯,咱們進來說話吧。”
站在第一個救治的病人面前,陸小鳳掀開他的衣裳,露出身上密密麻麻的鮮紅似血的肉疙瘩。
“這是——?!”張濟慈大驚失色,他蹲下身,急忙湊近觀察,“前天我檢查時只有米粒大小的一顆,怎麼突然會變成這副模樣?”
陸小鳳追問:“你是說,他身上的這些東西,是這兩天才長出來的?”
張濟慈起身,面有愧色地說道:“沒錯,前天我在給他們診治的時候,就發現他身上長了個米粒大的小肉瘤,顏色比現在的淺許多。只是它太小了,我就沒當回事,誰知唉,怪我。”
陸小鳳溫聲安撫他:“老張,這不怪你,你別想太多,這事跟你沒有關係。麻煩你再看看,這些肉瘤到底是中毒所致,還是什麼疫症。”
張濟慈勉強抬起嘴角,沖他露出點笑臉,復又繼續蹲下身去,仔細查看。
良久,他自信不疑地說道:“這不是疫症,也不是我所見過的任何一種病症,一定是毒。”
所有人只覺得陷入某個怪圈。
在一個普通老百姓身上用了一種毒不算,還要用第二種,難道現在的毒藥就這麼便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