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
女巫的怒火平息了。她伸出手,纏繞在手腕的骨龍張開口,頃刻間水底的波濤抓住普萊亞,把她卷到了女巫面前:
“若是人類教廷里的傢伙都有你這樣天真的善心就好了。說,你是從哪裏來的?”
她不敢反抗,結結巴巴地回答:“教廷,……我就出生於人類的教廷,我的爸爸是索巴利的大主教。”
她的眉頭又一次皺了起來,怎麼會?教廷那些踐踏着全天下人心中的純良建造各自的樂園的傢伙,怎麼會生出如此的親和力?她又問,“你為什麼要來到這裏,你的目的是什麼?”
“我……沒有目的,我不知道。”
剛剛平息的怒火又一次燃上女巫的眉梢,她大聲呵斥着,“說謊!無知的人類試着要騙過我的眼睛嗎?!”卻又迎上普萊亞瞞着恐懼也依然潔凈的眼眸,她的聲音甚至還大了一點:
“我……確實沒有目的,我只是在廣場祈禱時突然聽到了神明的號召,抱着僥倖之心踏上了這條路。”
女巫的手臂顫抖着,她不相信,卻不得不接受她沒有說謊的事實。偌大的鏡子將看到的一切折進她的視野,穿透人心的目光尋不到紕漏,她讓骨龍停止了對水流的控制,瘦小的女孩因為自身的重量一下歪倒在沙面上。
“你居然真的心甘情願做神明的工具?!天真,實在是太天真了……”
她的目光瞥向一旁的神明:
“神明果真利己,為了尋找自己想要的答案不惜誆騙最稀有的人類走上不歸之路。……不過你也是真的會說,能讓你的小信徒毫不懷疑地追隨你。”
說完她又把目光移回了普萊亞身上,就像這樣說能夠“拯救”她一樣:
“愚笨的小姑娘……你若是要走下去也無妨,但你不會迎來什麼好的結果的,這可不是你睡前會聽的童話。”
不知何時她的恐懼已經褪去,她手扶着白沙慢慢站起:“我可從來沒聽過什麼童話……女巫小姐,假若我真的能找到神明想要找到的真相,想必就算是如此弱小的我也能得到拯救世間眾生的力量……女巫小姐,您該不是一開始就想排開所有的生命、獨自一人生活在這深海之下的吧?”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她閉上眼睛,他看到她金色的頭髮在水中浮沉,一瞬間居然真的散發出了類似神明的光芒——
“女巫小姐,我知道……世間萬物,無論死生,都存在於苦痛之中,所以我希望您也能夠感受到神明播撒的光輝,我希望您能像原來的自己一般接納對您本無惡意的一切……或者說,是讓世界來接納您。”
“你這傢伙……”女巫也閉上眼睛,片刻之後她又展露出自己凌厲的目光:說這話的人,和曾經的自己多麼相似!然而她強作鎮定:“不必了,如今的我早已不需要你們人類奉為至高之寶的‘神明光輝’。我已經超出了宿命,甚至駕於神明之上。”
普萊亞笑了笑,沒有再開口,女巫的臉色倒是像失去了什麼。水流停滯了一會,先前的小骨龍銜來一顆珠子,以水與白沙混合為鏈,掛在普萊亞頸上。
小骨龍遊走,女巫也轉過身,似乎要離開:
“希望你真的能看清自己的方向。”
女巫離開了,這裏便只餘下白沙凈水,水中沒有浮遊的生物,四周一片安靜。沉默了許久的他突然開口:
“這樣你也算可以放心一點了。雖然不知道她給你這珠子做什麼,
但也許我們能因為它走到到更一點的地方。”
她這才又看像身後的神明,他已將斷劍平放,捧起一縷白沙將之化為結晶,把結晶鑲嵌在殘存的劍面上,“這樣我們也算是拿到了需要的東西,走吧?我帶你回冰面。”
旅人們回到了冰面上,寒風似乎溫柔了些,卻依舊鑽心刺骨。普萊亞下意識回頭去看,身後完全沒有神明與骨龍戰鬥過的痕迹,也不存在騰空懸起的冰凌和碎裂的洞,只有如同來時一般潔凈厚實的冰面——上面似乎映出了什麼。
他伸出手:
“好了,我們沒有時間——也沒有熱量在這裏逗留,走吧。”
她不知道,身後巨大的鏡子中映出無數骨龍裂隙一般的身影,似乎那顆被懸於脖頸間的白珠在指使着什麼。當唯一能帶來熱量的太陽降落到地平線之下時,她才回過頭,此時的冰原已經與來時無異,僅僅是倒映着天空的龐大鏡子。
再走着,視野已經開始昏暗,又是一叢火被生起在堅冰之上,然而這次卻再也沒有什麼預言一般的景象。
“她認同我了嗎?”
“不,宿命的女巫不會認同任何人,她只是覺得你像她。”
普萊亞搓了搓手,凝視着那顆白珠,目光低垂着——自從她發覺了跟隨在自己身側的“流浪者”居然是傳說中的神明后,她便覺得他身邊凝聚着威壓的氣場,就連目光都變得熾烈,足以抵得上那顆選掛於天幕的高傲的太陽。
心思再純凈的人,暴露在神明的光環下,也還是會怕的。
神明卻看出了她的疑問,她可一點都不覺得那女巫像自己,再說這顆珠子有什麼用?不過那女巫說得沒錯,她的確也有能駕於神明之上的能力,至少他並不知道那珠子有什麼其它的作用——
“你拿着這個,你到哪裏她都能看到。”
她驚愕住,低頭又抬頭:“啊?”
“這是她最初來到這裏時為骨龍們製作的東西,很久之前我就聽說過。骨龍會把自己認為重要的寶物交給它們遇見的有好的來客,然而人們內心普遍存在的貪慾和驅使他們來到這裏的目的性讓骨龍對人類抱有敵意,但至於這顆珠子還有什麼用處,我也不知道。”
她把它拿下來,細繩纏繞着手臂,一圈又一圈,最終珠子被固定在了手腕上,閃着瑩瑩的光。
“無論如何都是女巫小姐的一片心意,我如果扔了,她會不高興吧。”
他眼瞼半垂,“你見過她高興嗎?”
“沒有誒。”
“這就對了,她根本就沒高興過。”
……
少女覺得尷尬,便慌慌張張找別的話題,什麼時候天亮啊,這附近還能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嗎,我們為什麼來這裏,神明卻只是笑幾聲來打發她,直到她問,
“接下來我們要去哪?”
他還是笑着,“嗯……血腥的孤島。”
“啊?”
有那麼一瞬間,她恨透了眼前的這個謎語人,但她又不能對他不敬,也只是誒嘿嘿地笑着:
“那個……不是之前在王城西邊的酒館裏,那個游吟詩人唱的……”
他看着那個方向,“對,就是那裏。”
“就在這附近?”
“對你來說,遠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