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小姐,我會很快回來找你
池歲禾打定了主意要遠離金國大皇子陸錚和,惹不起她難道還躲不起嗎?
可事實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她身為安朝宰相之女,很多重要場合都不得不出席當個擺設。
就比如現在,宮裏為金國舉辦的接風洗塵宴,她看着不遠處的觥籌交錯,如坐針氈。
「阿姐,你怎麼了?」池嘉禾離她最近,注意她的緊張,低聲問了句。
池歲禾深吸兩口氣搖搖頭,「我沒事,就是覺得這屋子裏悶得慌。」
場面雖然十分熱鬧,但說的都是官場上的客套話。
金國使臣就坐在對面不遠處,和安朝臣子們說話間彼此雙方臉上都帶着曲意逢迎的笑,唇譏交鋒,話里話外都是試探。
池嘉禾深有同感,對面金國使臣就在看着,任何動作都有可能引起注意,只能僵着背一動不敢動,生怕惹禍上身。
但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感覺金國大皇子的眼神頻頻看向這邊,或者更準確地說,是看向身後的陸今昭。
本來按照進宮的規矩,今昭是不能跟進宮的,但不知今日是怎麼個安排,隨身的侍從都能跟着進宮了,搞得這場接風洗塵宴像是鴻門宴似的。
池嘉禾湊到池歲禾身邊,「阿姐,你有沒有覺得金國的大皇子一直在盯着今昭看?他的眼神好奇怪。」
池歲禾手一抖,手裏的茶杯跟着一顫,跌落在桌面發出不小的動靜。
慌張地想擦乾淨,可心裏越亂動作也跟着越不得章法,呼吸都變得凌亂。
池嘉禾看着她一愣,擔憂地摁着她的手,小聲提醒:「阿姐,你先別慌,沒事的,我來擦。」
捏着綉帕的手還未動作,另一隻手已經伸到了面前,陸今昭面容平靜的擦着池歲禾手上的茶漬,動作輕柔小心,絲毫不在意旁人的眼神。
陸錚和看着他的動作,指尖不自覺摩挲着杯身,微眯起眼。
池歲禾怔怔望着陸今昭的眉眼,察覺周圍有目光投射過來,連忙縮回手正襟危坐。
腦海中的思緒亂糟糟的,好不容易理清,抬頭卻發現陸錚和正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們的方向,眼裏探尋的意味十足。
見自己被發現,絲毫沒有偷看被抓包的尷尬,眼神變得溫和,微微勾唇頷首示意。
池歲禾一陣惡寒,低下頭不再看他。
陸錚和沒有錯過她那一眼裏的厭惡和嫌棄,微怔,思來想去這都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小姐,不知她對自己哪來的這麼大的敵意?
「大皇子,可是有何不妥?」身邊的使臣注意到他的停頓,小聲上前詢問。
陸錚和沒有說話,朝陸今昭的方向微微揚了揚下巴。
使臣順着他的方向望過去,看清陸今昭的臉后大駭,低下頭掩飾震驚,「這、這也太像....」
陸錚和一聲冷笑,垂眸掩蓋眼裏的情緒,聲音不帶一絲溫度:「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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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結束后回到府里,直到關上房門池歲禾才鬆了口氣,坐到凳子上時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陸今昭跟在她身後走進來,全程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裏,有些不解,有些猜測,一邊倒茶一邊狀似無意問道:「小姐似乎很害怕那位金國大皇子?為何?」
池歲禾眼睫微顫,「因為我聽說他不是什麼好人,他表現出來的溫和儒雅也都是假象,總之,千萬不能被他表面的和善騙了,萬事要小心為上。」
說完又搖搖頭,「不行不行,我接下來都不能出門了,明天和佳音的約好的下午茶也要推掉,還有今昭,你也好好待在家裏吧。」
見他看過來連忙解釋:「今日宴上的氣氛已經很劍拔弩張了,接下來金國使臣還會待上一段時間,保守起見我們還是好好待在家裏,免得惹禍上身,就當是為了爹爹着想,好嗎?」
她說了一大堆,邏輯混亂,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只知道內心實在恐慌得厲害。
陸今昭定定看了她半晌,「好。」
池歲禾這才笑起來,忍不住上前抱了抱他,「今昭,你要好好的。」
可書中每一個人物都有自己的命運,就算劇情偏離了航線,人物該有的軌跡也不會改變。
接下來的日子池歲禾真的沒有再出門,她能自欺欺人的騙自己只要躲過了就沒事,陸今昭卻不行。
眼睜睜看着他回府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晚,有時甚至深更半夜也要出出門,這些她都知道,也知道他在做什麼,心中忐忑的同時又有種說不清的滋味。
或許這才屬於陸今昭,金國太子陸今昭,而不是只是單純的站在一個閨閣女子身後,做一個無名小卒。
日子一天天過去,金國使臣如何浩浩蕩蕩來的也如何大搖大擺的走了,不知他們在安朝的這些日子發生了什麼,但能從父親回府時愈發凝重的臉色看出來——
安朝的形勢急轉直下,這天很快要變了。
不等她反應,她和池嘉禾就被送上了去往江都的馬車。
出發去江都的那一天,池庭將陸今昭帶到一旁說了許久的話,池歲禾在車上默默看着,不用靠近也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心下一陣柔軟。
離開的時候京城是大晴天,這晴天一直持續了許久,要到達江都時候才下起路途中的第一場暴雨。
雨滴啪嗒啪嗒砸到馬車頂上,像是要將車頂砸出一個洞,砸得人心裏也一陣陣打鼓。
池歲禾突然心慌得厲害,被池嘉禾溫熱的手握着也抵擋不住身體陣陣發寒的感覺。
池嘉禾看着她蒼白的臉色,忍不住掀開車簾隔着雨幕喊道:「今昭,雨太大了,前面尋個落腳的地方休息一下,等雨停了再走吧。」
馬車在一家客棧外停下,靠在車壁上的池歲禾微微鬆了口氣,動了動渾身鬆軟的身體正要起身下車就聽到車外傳來的兵器相交的聲音。
不好的預感似乎應驗,池歲禾悚然一驚,按住要下車的池嘉禾,「嘉禾,你好好待在這別動,我先去看看。」
「阿姐!你這幾日瞧着就虛弱,外面又下着大雨,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你去幹什麼,你先在這待着,一會就會有人來的!」
兩人僵持間,車簾被掀開,映入眼帘的是蓮兒驚恐的臉,「小姐,我們遭到埋伏了,有刺客!」
刺客?!
池歲禾按住池嘉禾的手,腦海中飛速運轉,這一路平穩,為何突然會有刺客?
她們離京的事除了府里之外就只有蕭佳音知道,是爹爹在官場上的政敵?還是陰差陽錯不小心撞上了別人的仇家?還是....
急急看向蓮兒:「今昭呢?!」
「今昭已經在——」
蓮兒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她已經跑下了車,腦子沒反應過來的的時候她就已經衝進了雨里。
雨點砸在身上的力度像是要將人砸穿,池歲禾眼前一片模糊,耳邊也一片模糊,努力仔細的想要辨認聲音來源不顧一切的跑了過去。
她從未看到過這般景象,府里的護衛和黑衣人廝殺成一團,除了這兩撥人之外還有一撥人,看樣子似乎也是在和黑衣人廝殺。
短短時間內不斷有人倒下,血流滿地,濃重的血腥味隔着濃重的雨幕都能鑽到面前令人感到不適。
歪着頭乾嘔了兩下,身體跟着微微一晃,險些就要站不穩。
不敢貿然,走到柱子后按了按暈乎乎的腦袋,找回幾分清醒之後抬頭努力辨認陸今昭的位置。
廝殺的人群中,他就像有感應似的,隔着雨幕掀起眼皮往這邊望了眼。
也不知他有沒有看見自己,池歲禾只覺得心尖猛地一顫,接着就見他繼續轉身投入了廝殺中。
時間一分一秒中過去,眼見着自己的人越來越少她更是心急如焚,腦中正瘋狂思考對策就見忽然有一群人從四周包圍而來,來勢洶洶殺氣騰騰,她的心一下就跳到了嗓子眼。
卻見那群人很快將黑衣人殺光,然後齊刷刷單膝跪到了陸今昭面前,說了什麼他聽不清楚,但可見那些人對他的恭敬。
此時的陸今昭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冷意,好似高山上經年不化的一抔雪。
也不知他說了什麼,那些人又很快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雨還在下着,除了嘈雜的雨聲周圍都靜悄悄的,池歲禾看着陸今昭走過來,在一片震耳的雨聲中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一下又一下。
陸今昭的步伐而緩慢,走到她身前時身上還在往下淌着水,滴滴答答淋了一路,帶來滿身的潮氣。
明明什麼都沒做,池歲禾還是慌張地低下頭,手忙腳亂地拿出帕子想給他擦水,卻發現怎麼也擦不完,反而是眼前氤氳了一片霧氣。
陸今昭輕輕抓住她的手,拿過她手裏的綉帕輕輕點在她額頭上,小心翼翼地擦着她頭頂的水。
「小姐別擦了,你自己也濕了,下車的時候怎麼沒有打傘?嚇到小姐了嗎?」
池歲禾這才仰頭望着他,眼淚不受控制地往外滾落,似乎是猜到他要說什麼,聲音都在顫:「今昭....」
陸今昭心尖和毒蜂的針扎似的疼,胸腔也被細細密密的疼意佔據,轉頭看向了屋檐外,微微一笑。
「好大的雨,我記得小姐之前說過最喜歡的就是下雨天了,不用出門,能躲在被窩裏睡懶覺,這時候再來一碗雞湯,聽着就很讓人滿足。」
「等雨停之後再往前不到兩個時辰就能到東元鎮了,天黑之前能到的,到時候小姐就能好好休息,再讓店小二上一碗雞湯,小姐晚上就能睡個好覺。」
「還有小姐還在病中,之後的路程也不用那麼趕,已經遠離了京城,也不急着去江都,小姐就當散散心好了。」
他絮絮叨叨說了很多,是在叮囑也是在交代,池歲禾胸口一窒,心口隱隱泛起疼意。
眼前變得更加模糊,語氣也沉了下去:「....今昭,我知道你要走了。」
陸今昭看着她的臉,她什麼也不問,隨意抹了把眼前的淚,微微勾起唇,笑得懶洋洋的,很大方大度的、雲淡風輕的笑容,水洗過的眼依舊清澈明亮。
重複了一遍,「小姐,我要走了。」
這幾個字像是從他牙縫裏擠出來的一樣,可能是臨近離別的,他的話又多了起來。
「小姐最近的身體....要記得喝葯,不要再偷偷把葯倒掉的,我其實都知道,二小姐也知道,這一路上的花草都被你澆死了幾株,我叮囑過蓮兒給你的葯里要多加糖了,你要喝,要快點好起來。」
池歲禾頓時有些心虛,撓了撓腦袋,他又看着她說了好多事,直到外邊傳來池嘉禾尋找的動靜才收了聲。
他不說話了,池歲禾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她怕自己開口就泣不成聲。
兩人之間沉默下來,他突然極快地說了句話,池歲禾沒有聽清,下意識問:「什麼?」
「你要記得我。」陸今昭看着她說,上前一步離她更近,低下頭,直到兩人之間的距離呼吸可聞。
池歲禾猛地停住呼吸,抬眸,他方才殺敵時眼中的冰山已經融化,此時剩下一片專註而炙熱。
極輕又極快地俯身在她嘴角輕了一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個吻,卻包含了他的所有憐惜和不舍。
「小姐,我會很快回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