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逆子!
李文生說這話的時候神情故作猙獰,可獨屬於他年紀的稚氣擺在那,做這表情時便十分違和,就像是只做了個鬼臉。
池歲禾聽着他近乎威脅的話根本不放在心上,反倒笑道:「那今日這個閑事我就管了怎麼著?小屁孩裝什麼大人,還沒我腰高呢,我一拳就能打一個。」
「你、你....」
李文生料她不過是個像他姐姐那般的嬌小柔弱女子,說話都輕聲細語軟綿綿的。
此時聽她大放豪詞,不禁往後退了一步,你了個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池歲禾學着他方才的樣子叉着腰,往前走了一步,挑起眉挑釁道:「怎樣?」
李文生不看她,指着她身後的無憂,「小***給小爺出來!你還是不是男人?躲在女人身後算什麼本事?你不會是怕了吧哈哈哈哈哈...」
說完默默握緊了手裏捏着的一掌小果子,眼神飄了一下。
無憂連忙拉着池歲禾後退,轉身在她面前擋了一下,果汁爆開,稀碎的果肉和汁水頓時沾滿他的頭髮、衣背。
池歲禾怒了,餘光一瞥,壓着嘴角。
「我不明白,你們瞧着年紀相仿,他是哪裏得罪你了惹你這麼生氣、還要專門等塾假的時候來給他一個教訓?」
李文生看着低頭擦着頭髮的無憂,不屑地扯了扯嘴角,指着他控訴:
「他原先不就是個奴隸嗎?我之前和阿姐去百聖寺祈福的時候還看到過他,他不僅偷寺廟裏的東西吃,還香客們的錢袋!
這裏是雅明學堂,不是救濟窮人的善齋!他憑什麼能和我們坐在一起上學,豈不有辱斯文!」
池歲禾盯着他因為控訴而漲紅的臉,細觀他全身,錦衣玉帶,佩飾精美,無一不透着富家子弟的矜貴。
再看看無憂,被果子弄髒的衣服不是給他備的那些錦衣,而是百姓常會去買的、京中最便宜的粗麻布料衣裳。
在一群光鮮亮麗的人中顯得格格不入,這世道,也難怪會被當做「另類」。
池歲禾突然有種對不起自家孩子的感覺,那種讓孩子在外吃苦了的愧疚瞬間席捲大腦。
池嘉禾對無憂沒什麼感情,平日裏的和善也是只是因為他是阿姐撿回來的。
這麼些日子過來,他在學堂的時日多些,更是沒什麼接觸。
但阿姐總提起,也默認他是府里的一份子了,此時聽着李文生這居高臨下目中無人的話只覺得刺耳得很。
「你是李家的小公子?聽聞李家家教甚嚴,李侍郎為人也剛正,你可知道你這番話若是傳出去會給你父親帶來什麼后?果?」
誰料李文生毫不在意的甩了甩手,「這位姐姐,這種話是用來唬小孩的吧?」
他可不就是小孩嗎?
池歲禾身形嬌小,池嘉禾卻是不同,身材挺拔、勻稱,脖頸修長,儀態永遠都是最好最引人矚目的。
兩人身高雖也差不多,但池嘉禾的氣勢就是要逼人許多,此時居高臨下睨着還沒她腰高的小孩,氣勢更盛。
李文生只覺得今兒個真是開了眼了,往常他以為世間女子都是他母親和阿姐那樣柔弱的,可今日....
看着兩個站在面前的女子,一個叉着腰岔着腿滿臉不屑,一個站得筆直面容平淡卻氣勢洶洶。
訥訥縮回梗着的脖子,又瞥見無憂低眉順眼的樣子。
想到在學堂中他便慣是用這副模樣博取夫子和其他同窗的同情,就連廚娘嬤嬤都心疼他,心機!
簡直氣不打一處來,硬着頭皮道:「我、我又沒說錯!」
「他本就是孤兒、奴隸!池相心善收他做養子,那又如何,養子是最便宜的東西。他當初在百聖寺做的那些事就連佛祖知道都不會原諒他的!他又憑什麼和我們一同上學!」
「李文生!」一道中氣十足的呵斥在身後傳來,大放厥詞的人聽到這聲音身板一抖,腳步一動就想逃。
一轉身卻發現方才冷冷盯着他的護衛不動聲色站到了他身後,他一動他也跟着動,腰間還橫着把看上去就很厲害的劍,顯然是不想讓他走了。
咽了咽口水,苦着臉轉過身還未開口說話耳朵就被人拎起,痛得他忍不住吱哇亂叫,下意識就要跪下開口求饒。
聽到極輕極細的笑聲才紅着臉反映過來還是在外面,往後瞥了眼發現身後跟着的鬧哄哄的小弟全都被嚇跑了。
憤然罵罵咧咧:「這群小王八蛋,說好的有福同享有難同擔呢!」
「你說什麼?再給老夫說一遍?」李夫子的白鬍子都被震得一跳一跳的,手腕一轉,指尖捏着的耳朵跟着一扭。
「疼、疼,我什麼都沒說,祖父!您鬆鬆手、鬆鬆手,我知道錯了!您歇歇手,別累着您自個。」
池歲禾和池嘉禾對視一眼,見李夫子鬆開手轉過身,連忙微微鞠躬點頭,「李老先生好。」
李夫子打量她們兩眼,目光落到池嘉禾臉上。
笑道:「想必兩位便是池相的女兒吧?這位姑娘我曾在賀歲宴上見過的,你在宴會上的那支《楚腰》舞我到現在印象都很深刻,不愧是池相之女,果然出色。」
池嘉禾臉上掛着恰到好處的微笑,「李老謬讚了,賀歲宴上獻醜了,也難為李老記這麼久。」
李夫子捋着鬍子讚賞的地點點頭,「小丫頭不驕不躁,甚好。」
又看了眼她身邊笑盈盈的池歲禾,對這個長相討喜的小姑娘也很有好感,也笑容和藹地微笑着點了點頭。
察覺到身後的動靜,轉頭時臉色就沒有那麼好看了,沉聲呵斥:「逆子!給我跪下!」
李文生半點猶豫都未曾,「撲通」一聲重重跪下,絲毫看不出方才硬着頭皮與他們爭辯的骨氣。
在池嘉禾和池歲禾詫異的時候,他雙手合十放到頭頂,臉上帶着壯士赴死的決心,懇切道:「祖父饒命!」
池歲禾、池嘉禾:「......」
「....臭小子!我平日裏是怎麼教你的?你說了那些胡話,還有臉叫我祖父?好意思說是雅明學堂里我的學生?三番五次教導不聽,我今日就替你父親好好教訓你這個逆子!」
池嘉禾連忙上前將他攔下,扶着他氣到顫抖的手拉下來,「李老息怒,還不至於動手,切莫氣壞了身子。」
「這還不至於?這臭小子說的那些話我都為之感到羞愧!雅明學堂向來追求的是——」
池歲禾看着氣得鬍子都要翹上天的李夫子,心想着這熊孩子背後不僅沒有個熊家長,還是個極明事理的,倒是難得。
李文生先前的那些話都是口嗨,心裏還是十分敬重自己這位祖父的,此時聽他的那些長篇大論,十分後悔選在學堂外對無憂發難.
早知道就選遠一點的地方了,誰知道本來好好待在學堂里的祖父會突然出現....
「還瞪?還敢瞪人?」李老先生注意到他的眼神劈手扯過他的耳朵又是輕輕一扯。
李文生疼得直叫喚,捕捉到無憂眼裏一閃而過的笑意,以為這是對自己的嘲笑,一時更是氣悶,明明恨得牙痒痒,嘴上卻不停在討饒。
池歲禾聽着他在這一方街道響起的凄厲的、響徹雲霄的哭喊聲,聽夠了之後摸了摸耳朵,假心假意的上前勸道:
「李老,既然他知道錯了就原諒他吧,他下次定是不敢了,再說了,有李老先生在學堂看着,您孫子呀以後定能成為團結友愛同學的好榜樣,學堂里也再不敢有人欺負無憂,這不是有您孫子在嗎?」
說完仔細想了想他的名字,朝他揚了揚下巴笑盈盈道:「對吧,文生,有李老夫子在,你以後一定會好好照顧無憂的是吧?」
李文生年紀還小,情緒都寫在臉上,此時咬碎了一口牙不得不往肚子裏吞,滿臉的憋屈。
池歲禾憋着笑,又故意揚聲當著李老夫子的面認真問了一遍。
「是,我以後在學堂定會照顧好他的。」李文生臉上根本藏不住情緒,即使偏過了頭也能瞧出他的倔強。
池歲禾又覺得有些好笑,和池嘉禾默默對視一眼,心照不宣的勾起唇。
李老夫子還是生氣,胸腔起起伏伏能看出已在努力平復心情。
這時,一直站在池歲禾身邊不動的無憂走到李老夫子身邊扯了扯他的衣袖,抬起頭認真道:
「夫子,您別生氣了,這只是我和文生之間的惡作劇,他不是故意的,我也沒有受到什麼傷,您看....」
無憂伸出兩隻手,將被果汁弄髒的衣袖伸到他面前。
「這些果汁看着顏色深,但其實只要用食醋浸泡過之後再輕輕搓洗就可以弄乾凈了,不髒的。」
李老夫子聽得沉默,眉眼和緩下來,忍不住摸了摸他柔軟的腦袋,「無憂是怎麼知道的?」
李文生也瞥了他一眼。
無憂輕輕一笑,白凈的臉上都是柔軟。
「我先前沒有家,在百聖寺討生活的時候,為了躲避僧人的追打,我經常鑽到樹叢里,那時候經常碰到這種紅紫色的小果子,把衣服也弄得一身臟。」
池嘉禾看着他低頭擺弄有污漬的地方,***的指尖都沾上紅紫的顏色,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一直以來豎起的防備和成見也鬆懈許多。
無憂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羞赧道:「我只有兩件粗布衣裳,弄髒了就穿不了了,所以就學會了這法子,真的很簡單的!」
他說起被認為是屈辱不堪的過去時毫不避諱,眼裏還是乾淨的、澄澈的,彷彿那些過去只是一些尋常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