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6. 冬至 給天下一個驚喜。
段嬰掐了自己一把,試圖保持冷靜,在此之前魯王從來沒有對他提到過有這樣的計劃!
十幾年來魯王都是很有希望的樣子,打先太子時期開始皇帝就寵愛幼子,即使後來立了趙王為新太子,也可視作是被朝臣逼迫不得已而為之。朝臣的意見固然重要,皇帝如果想干一件事,是必得要干成的。段嬰對魯王還是抱有希望的。
皇帝的病情加劇,或許活不了那麼久,就不能慢慢來了。
他只是想“推動”皇帝下這個決心,並不是要自己動手!一動手,味兒就變了。皇帝要廢立跟魯王想自立,能一樣么?
而且魯王這個計劃,聽起來是那麼的粗糙!
段嬰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和一點,好聲好氣地問:“殿下,兵分兩路要怎麼動手呢?兩處相隔這麼遠,外面動手,縱使太子沒了,宮裏知道了能讓殿下如願嗎?若是宮中沒有得手,太子處又得到了消息,您就進退兩難了。若是陛下、太子都在宮中,能一網打盡倒也還行?那也不行啊!怎麼能一網打盡呢?一個周遊,它也不可靠呀!”
魯王帶着點刻意的微笑,道:“你果然聰明,這些都想到,我已經安排好啦!”
段嬰道:“願聞其詳。”
“既然是冬至日的祭祀,必有鼓樂、必選吉時的!那就是信號!不用周遊幹什麼麻煩事,帶兵入殿‘拱衛’天子還是做得到的!分頭行事好呀,他們父子本就相疑,嘿嘿!”
段嬰低頭想了一下,又問:“到時候您在哪裏呢?既是代陛下祭祀,必有百官相隨。”
魯王不在乎地說:“我當然是告病,留在京城,吉日一到我便進宮。你也隨我一同去,草擬詔書的事,就交給你了!”
他越說越興奮:“只要璽書在手,太子又如何?丞相又如何?對了!還要把六部九寺的官員拿下來!”
段嬰又問:“城外的刺客可靠么?有多少人呢?動用兩路人馬,這麼多人會泄密的。”
魯王大大咧咧地說:“不告訴他們!”
魯王的妻舅也笑着說:“對,不告訴他們,只有我與周遊知道要幹什麼。綠林遊俠誰個懂鹵簿、法駕?他們不會知道要襲殺的是誰的。周遊只要假裝是護駕,就能帶人圍到殿上。到時候他們已經做了開頭,就不能不做下去了。”
段嬰心道:看來你們是商議好了的,可笑之前竟沒有告知我,我還在為你籌劃。我如今也陷於無賴士卒一般的境地了!照現在的計劃。倒也有一搏之力。
魯王又拿一張紙來:“來!簽名!”
段嬰的眼角狠狠一跳:“這是?”
魯王笑道:“盟個誓!日後名字在這誓約上的,都是我的功臣,與我共享無限江山。”
他居然在這個事上周密起來了!
段嬰只覺得天旋地轉,問道:“周遊簽了嗎?”
魯王道:“我讓他單寫了一張給我。”
段嬰見魯王身後的侍衛已經將刀拔了一半,只得硬着頭皮,跟着簽了自己的名字。在場的人一次簽名,紙上密密麻麻寫了二、三十個名字,有些名字簽得歪歪斜斜,有的名字寫得打顫。都是十幾年來陸續投到魯王麾下之人,早在數年的爭鬥之中結了許多仇家,已是騎虎難下,只能放手一搏了。
魯王見己方黨羽已將名字都簽上:“酒來!”
與一干人等歃血為盟,飲了血酒,囑令保密,只等冬至日給天下一個驚喜。
黨羽之中,如段嬰這樣的還要回去繼續應卯。到了冬至日,在皇城之內的人也要與周遊的禁軍打一個配合。宣傳一下“太子謀逆,等不及要弒君登位”,造些輿論,同時就近接手各部。
段嬰當晚回到家中,心中難安,妻子問他出了什麼事,他也不答,只讓妻子先睡,自己卻與父親段琳密議到深夜。
段琳道:“看起來彷彿有些勝算。”
段嬰道:“他許諾,事成之後必誅鄭氏,拜阿爹為相。”
段琳道:“倒也不錯。”
段嬰道:“只是不知勝算幾何。”
段琳道:“這樣的事,哪有萬全的把握,不過,出奇不意,應該可以。只是不知界時什麼人隨行,什麼人留守。若是都告病在家,又或留守宮中,恐令人生疑。”
段嬰道:“我再去提醒一下他們。阿爹,要是當日您也出城了,如何能保證安全呢?”
段琳狡黠地一笑,道:“那不正好?我正可向太子殿下展現忠心。”
段嬰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可是,魯王讓所有在場的人都簽名畫押,飲了血酒。”
段琳倒吸一口冷氣:“他竟能這麼周密的么?要是有人告密,你可就……噝……”
“阿爹?”
“讓我再想想。這樣,相機行事,只要陛下駕崩,又或者魯王行動受阻即刻首告魯王!現在不可以告,手上沒實據。魯王比我想像得還要聰明一點。”
段嬰道:“好。我預先寫一個本子?”
“要小心些,不要叫人看到了。”
父子二人議定,段琳在太子面前表現,段嬰在魯王這裏相機而動。段琳又於家中翻出一副軟甲來,冬衣厚重,穿在裏面略顯發福了一點,倒也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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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日的祭祀本應該是皇帝率領群臣百官的,皇帝病重不良於行,改由太子代勞。歧陽王遵循着不與父親同時行動的原則,以侍疾為名留在宮中。魯王也請假,說自己病了,宮中派了御醫去給他看診,到了看到他活蹦亂跳的,正在那裏罵:“我才不跟在那個人的屁-股後面呢!”
御醫不敢將這話如實回奏,魯王和太子鬥法,御醫進去找什麼死?回了一個:“偶感風寒。”
魯王公開裝病,順利地在王府里靜養。這事幹得太符合他的個性了,無人懷疑。
鴻臚寺也在安排冬至日的事情,雖然是百官一同出行,但是得留人值守。駱晟自己是必得跟着出去給太子撐場面的,沈瑛也願意去。駱晟的意思,是要整個鴻臚寺同去,就留一個祁泰看家。
祝纓道:“咱們三人里須得有一個人留守,聽聞當日政事堂是劉相公在御前,設若有急務,祁泰應付不了他。”
一聽劉松年,駱晟、沈瑛頭皮發麻:“他?”
沈瑛道:“還是子璋留守吧。”
駱晟馬上說:“還是子璋。”
祝纓猶豫了一下,道:“這……好吧。”
分工完畢之後,祝纓叫來了趙蘇:“冬至日我就不去了,你隨他們去。”
趙蘇道:“您為什麼不去呢?”
祝纓道:“味兒不太對,老馬盯着的那些人突然不見了。你,帶件兵器防身。”她還收到了陳放的內幕消息,皇帝的情況愈發的不好。在皇帝與太子分開的時候,她選擇留在離皇帝比較近的地方。東宮父子不會同時出行,宮裏還有一個歧陽王。照最壞的打算來,就在這一天出事了,留在宮中對她更有利。
趙蘇道:“是。”
“放鬆些,有備無患。太子在深宮之中,身邊戒備森嚴,只有出行的時候才稍有空隙。但也未必就會出事。”
祝纓落衙后又去找了鄭熹,鄭熹是京兆尹,他也不隨太子出城,而是坐鎮京城“維持秩序”。鄭熹剛回到家,衣服還沒換,只將帽子摘了,就在後宅與祝纓見面。
祝纓也沒換衣服,到了卻見鄭川不在面前,岳夫人倒是在的。鄭熹問道:“何事?”
祝纓道:“聽說魯王府有人結交綠林,我就留意了一下街面。有風聲說,那批人不見了。”
鄭熹道:“我也聽說了,京城已加強了戒備。那個人已經癲狂了,不發一回瘋是不算完的。太子又要出城,冬至日的祭祀又不能沒有人主持。京兆府會派人監視魯王府,不讓他有機會出來阻撓太子。”
祝纓算了一算,結交綠林,也就搞個打家劫舍、行刺之類的勾當,總不能是扯旗造反吧?魯王但凡有二兩腦子,都干不出攻打皇宮這事兒。以魯王以往的習慣來看,他是個會針對太子的人。
鄭熹道:“不要焦躁,他的腦子未必能成。越平靜、拖得越久,對咱們越有利。”
“是。”
兩人又低聲說了一陣,祝纓才告辭出來。回到家裏,又讓家裏的人近期都注意安全。皇帝病重的時候,人心惶惶,街上打架鬥毆、偷搶拐騙的事情也變多了。她讓女孩子們出門小心,要結伴而行:“這幾天胡娘子受累,不必隨我去應卯,只管伴着她們。”
算一算都安排得差不多了,祝纓覺得冬至日應該能夠平安度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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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冬至日,祝纓如常到了宮裏應卯。
那一邊,祭祀的人群也按時出發了,整個皇城都安靜了不少。祝纓到了鴻臚寺,裏面一片冷清。快要過年了,鴻臚寺也要過年,各種事務、各種款項進出,祝纓複核着前一天趙蘇交過來的文書。
過了一陣,起身活動活動手腳,太陽已經升起來了。
忽然,她聽到了一點不同尋常的聲音。
喬三忙放下手中的火筷子,跑出去看,片刻之後,跌跌撞撞地回來了,進門跌了個嘴啃泥:“大人,不好了!太子謀逆了!”
祝纓心道:這不鬼扯么?
太子還用謀逆啊?就算皇帝這個時候想換太子,丞相都得攔着。一點爭吵的風聲沒有聽到,太子的位子還是很穩的。這個時候皇帝眼瞅就要死了,太子就能謀逆了?
他拿什麼謀逆啊?禁軍被皇帝來回調弄,太子根本指揮不動!在這種情況下,太子就算有心也無力。他等皇帝死就行了。
她果斷站了起來,道:“穩重些,人呢?!都集合起來!”
已經有人探頭探腦了,祝纓道:“都別看了!集合!我數十個數,晚到一步,我弄死他!”
十個數之後,鴻臚寺的人聚齊了。祝纓道:“跟我來!”她將人帶到了鴻臚寺最牢固的一處房子——庫房,讓祁泰領頭,與吏目們把門窗封好:“誰來都別理會,直到事態平息下來。又或者我來叫你們。”
祁泰問道:“那你呢?”
“我得出去看看。”
牛金跳了出來:“我隨大人去。”
“不用,人多了太顯眼,不方便。看好家!”說著,抬手抽一喬三後腦勺一記,“回魂兒了!假的!太子謀逆,何等大事?怎麼會叫嚷出來?別跟着摻和!關好門!”
說完,提起下擺往腰間一掖,跑了。
以正常的政治邏輯,太子謀逆是醜聞。在沒有塵埃落定之前,是很忌諱說破的。無論哪一方,在發生的時候必然是沉默的。
有人要搞太子!嫌疑最大的一定是魯王!
事情已經出乎了她的預料的,雖然這宮廷里必然是發生過無數的陰謀爭鬥的,但是像現在這樣還是非常罕見的。皇帝是多麼的在意自身安全的一個人啊!現在皇城之內竟然出了這樣的事情!
皇城裏除非特許沒人能騎馬、乘車、坐輦,所有人、哪怕是丞相都得步行。而皇城又是天下最大的一處房子了,靠兩條腿跑路,能跑死個人。祝纓一個累贅不帶,自己先火速跑到外面瞟一眼,觀察情況。
只看了一眼,祝纓就印證了自己的判斷——皇城亂了起來。一隊人正在一個有點眼熟的身影的帶領下往裏跑,一邊跑一邊說:“奉詔!太子謀逆,我等來護駕。”
多一眼看拖拖拉拉的隊伍,他們從西面往東跑,再轉北。為首的人手裏拿着一捲紙一樣的東西,高高舉在空中。
周圍是驚訝的人群。一驚之後有人上前阻攔詢問,有被推來的,有被砍傷的,皇城亂了起來。
這就不對了,護駕當然要往御前去,但是這又與鎮壓叛亂的方面是相反的。既然是“奉詔”,正常的流程應該是皇帝知道了,從御前降旨出來——如果緊急,來不及出正式的詔書,也要是手詔或者相應的印信憑證——憑旨意去外面調兵。
得先有一個旨意出去、調兵、然後執行的過程。
騷亂應該是從內往外的!現在這群人在皇城往宮城沖,是從外往內。
最重要的是,為首的那個人,她認出來了,是周遊。
這就不是一個能幹正事的人,哪怕太子真的謀逆,帶隊平亂的都不可能是他!他沒這個本事。禁軍里多少能幹可靠的人,輪不到他顯眼。
祝纓不再遲疑,拔腿就跑。她也調不來兵,就算出去找鄭熹,鄭熹手上也沒有可用之兵。她直奔東宮而去!
東宮在皇城裏,但又不在後宮之中,她身為外朝的官員,與東宮有公務往來,核實過了身份就可以進到東宮。再設法通過東宮往後宮去。
如果沒有計算錯誤的話,這個時間是皇帝已經與喜愛的外孫女敘了一陣天倫,然後老人家休息,駱姳回東宮接着上她的課的時候了。歧陽王這個時候應該也在東宮,他一向是會關照着小妻子的。見到歧陽王,歧陽王就能帶他去見皇帝了。
祝纓一路狂奔,到了東宮門口,將衣擺從腰間放下,拿出腰牌核實身份。東宮守衛很好奇:“大人怎麼跑得這般急?”
祝纓道:“有件急事,辦完了我還有旁的事。歧陽王殿下在么?”
“在的,稍等。”
祝纓道:“急事,來不及了,我與你一同進去。把門關好。”
此時,東宮已經聽到了一些囂鬧,歧陽王也出來了,看到祝纓,他大為驚訝:“子璋?”
祝纓道:“來不及多說了,殿下,東宮裏有多少人?”
“什麼意思?”
“馬上關門!”祝纓上前一步,靠近了歧陽王一些。歧陽王有些吃驚,祝纓居然主動靠近他?
“出什麼事了?”
“我長話短說,外面有傳言,太子謀逆,我看不是。但是情況緊急,來不及細述了。今天,要麼我與你一同死,要麼一起活。您願意賭一賭嗎?”
歧陽王又將她仔細打量,祝纓道:“一句話,干不幹,不幹,我這就走了,就當我沒來過,以後生死由命。”狗東西還相起面來了!
歧陽王心如擂鼓,眼前的局勢他無法判斷!他問:“你看得准?”
“不準!”
“幹了!”歧陽王說。
“好,下令東宮嚴守門戶,誰來都別開,別做了人質。殿下,能跑步嗎?”
“去哪裏?”
祝纓道:“趕在周遊他們找到陛下之前,先趕到御前!快!誰先趕到陛下面前,誰就贏了!”
太子妃的宮女此時從後面趕過來:“殿下,娘娘問殿下,發生了什麼事。請殿下到後面說話。”
歧陽王道:“滾!”吩咐了自己的隨從去回復太子妃嚴守東宮。
藍德不知道從哪裏也冒了出來。
他還要再叮囑,祝纓道:“來不及了,你要跑不過他們,就完了。藍德,幫太子妃守好東宮!”
歧陽王也學祝纓的樣子,將下擺掖進了腰間,兩人又開始發足狂奔。歧陽王邊跑邊指路,道:“走這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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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廷之內,另一群人也在狂奔!
阮大將軍指揮着段嬰,道:“快、快!”
本次,隨同太子出城的有王雲鶴、施鯤往下的六部九寺的主要官員,各衙司都留了人留守,留的多半是副職或是小官。皇帝眼看着不行了,大部分人想的都是在太子面前露個臉。
但是阮大將軍不同與別人,他管禁軍,必須坐鎮皇城。
那一邊,段嬰眼看着周遊發動了。在此之前,他還是心存僥倖的,因為一切看起來都那麼的順利。既無人告密,也看不出有額外的防備,魯王的計劃經過補充也還能看。等一看周遊帶的人,心都涼了。
皇城極大,周遊能鼓動個一、二百人?放在皇城裏就那一小點,段嬰遠遠的在高台上看到此情此景,看着這螞蟻一樣移動的人,頓覺不妙。他不假思索地跑下高台,他要首告魯王!
此時,皇帝在後宮、劉松年在御前、王雲鶴和施鯤在太子身邊,他找不到最高等級的人去告狀。他腦子轉得也快,又跑去找阮大將軍。
阮大將軍的年紀也不小了,聽得此言便說:“是真的嗎?”
段嬰賭咒發誓,一個誓還沒說完,就有禁軍倉惶地跑過來報給阮大將軍:“將軍,有穿着禁軍服色的人說太子謀逆……”
阮大將軍道:“我知道了!”
他馬上下令,讓所有禁軍不得擅動。然後是下令:“關閉一切宮門!”
調人將“亂兵”圍起來,接着,又召集了三百甲士,阮大將軍的屋子外面,一面大鼓被抬了出來,兩個健壯的軍士敲着鼓點。聽到鼓聲,禁軍也動了起來。
阮大將軍最後對段嬰道:“你與我來!”
他要帶段嬰到御前,眼前這個事兒,他自己不能做主。
然而阮大將軍年紀又大了,在皇城裏還穿着整齊,這更影響了他的行動。招來一個高大魁梧的兵士,背着他,往皇帝的寢殿奔去。段嬰也只能張口氣喘地跟着跑。在他們的身後,是一群披掛整齊的士卒。
一行人撒開了腿拚命地跑。
有阮大將軍開路,一路通行無阻,寢殿在望時,忽見兩個皇帝親衛正往外跑,一見到他登時大喜:“大將軍!陛下宣!”
阮大將軍從士卒背上滑下來,問道:“陛下受驚了嗎?”
年輕的親衛道:“宣大將軍。”
到了皇帝寢殿外面,阮大將軍驚愕地發現這裏已經圍了一圈的禁軍了!皇帝的親衛小崽子們在禁軍的後面,也都緊張地執刀而立。一見到有甲兵來,所有人都反射性地抽出了刀、將刀刃對外。
阮大將軍道:“停。”所有人停下腳步,只聞喘氣之聲。
殿內鴉雀無聲,阮大將軍中氣十足地喊到:“陛下!臣來護駕!”
“煩死了!吵什麼?進來!”一個同樣中氣十足的聲音說。
劉松年!
阮大將軍命人看好段嬰,自己到了殿外,再請示一聲,得到允許後進到殿內。殿內一片安靜,只有幾個內侍靜立。皇帝的親衛們都在外間,只有劉松年還在皇帝床邊。阮大將軍心中打顫,皇帝不吱聲,是暴怒的前兆。天子一怒……
再往裏走了幾步,他就看到了兩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一個是歧陽王,他現在應該已經回東宮了,現在正扶着膝蓋大口地喘氣,好像才跑了二里地。另一個是祝纓,也是滿面泛粉,額角沁汗,也在大喘氣。
劉松年沒理阮大將軍,年冷着臉問祝纓:“你是怎麼在東宮的?”
祝纓從袖子裏拿出一個盒子來:“哦,梧州,重新長出靈芝了,拿給,刺史大人看,好給,陛下報喜來的。今天、日子、好。”
阮大將軍一噎:“這是要做甚??”
劉松年道:“你怎麼來的?”
阮大將軍道:“段……陛下……”
“睡著了,小聲些。”
阮大將軍低聲將段嬰的事說了,祝纓與歧陽王聽了,對望一眼。歧陽王略一驚訝,旋即點頭。祝纓不動聲色地平復着呼吸。
劉松年冷笑道:“早不首告、晚不首告,眼看不成了,才想起來首告嗎?”
接着對阮大將軍說:“那個周遊,要活口。派人,請魯王進宮。只許他一個人來。派人去各王、公主府邸,讓他們閉門不出。你再派人,出城迎接太子殿下回宮。”
阮大將軍點點頭,出去吩咐了一聲,有人又跑去通知。
阮大將軍看了一眼段嬰,心道:他來得確實有些倉促,但是萬一他也是才知道的呢?
再進殿內,阮大將軍又小心地恭請聖安。在這個時候,再睡就說不過去了吧?
劉松年道:“你來。”
阮大將軍到了床前,心中不詳的預感冒了出來,低頭一看,皇帝安靜地躺在床上,胸口已經沒了起伏。阮大將軍微張了口,眼睛濕潤了:“這……”
劉松年道:“噤聲,太子殿下還沒回來!魯王又謀亂!這個時候你要穩住。”
“哦,好。”
“先秘不發喪,等太子與老王他們回來再說。”
阮大將軍點了點頭。
劉松年道:“你們現在都不能離開!”
祝纓把靈芝匣子又收了起來,靠着一邊的柱子站着。阮大將軍問道:“現在怎麼辦?”
“周遊那個畜牲,拿下來,與段嬰都放到偏殿裏先看起來。魯王也要拿下……”劉松年一條一條地說。又讓藍興往後宮裏傳旨,就說前面發生了一點小意外,皇帝不往後宮去了。再下令,把皇城所有的城門都關閉了。
阮大將軍道:“門已經關了。”
“就等魯王了。拿下魯王之後,封了魯王府,以防有人走脫。王妃等都要好生看管,不可怠慢。等魯王回來了,無論太子殿下回沒回來,都召諸王、公主過來。傳令鄭熹,維持京城安穩。傳令。關閉城門!”
外面來報:“周遊已拿到。”
劉松年對祝纓說:“你不是大理寺的么?審他!與魯王還有什麼勾當!他們對太子殿下還有什麼陰謀!”
藍興一個眼色,一個小宦官哆嗦着給她送了一壺茶水,祝纓提着茶水往外走,邊對劉松年道:“你得給我兩個人。”
劉松年點點頭,藍興這邊了兩個小宦官,阮大將軍這邊來了倆親衛小崽子,一同與祝纓到了偏殿去審問周遊。
周遊一臉的污汗,頭盔也掉了、頭髮也散了、衣服也扯亂了,身上還有幾處傷,被四個禁軍健卒押着。一見祝纓,他先沒有認出來,等祝纓打了招呼,自報家門,他想起來:“原來是你!”
祝纓道:“是我,你當年在京城嫖-娼沾上了命案,就是我查證事實還你清白的。我問案你也知道,不會冤枉誰,咱們長話短說,現在什麼情形你也知道。痛快地說吧。”
“哼。”
“我不對犯人用刑,但是眼前情況特殊,太子殿下生死未卜。”
“要打便打,要殺便殺!”
祝纓搖了搖頭:“我沒時間同你耗。我不知道你哪來的膽子,但是如果你不說……來,把他扒光了,給它閹了。”
親衛小崽們眼中流露出驚惶之色,小宦官捲起袖子就動手!周遊被健卒押着,動彈不得,大聲罵道:“你是什麼豬狗!竟敢做此喪心病狂之事!我還是將軍!我……”
小宦官手上不停,褲帶鬆了,周遊終於不罵了,一臉的恐懼:“我說!”
親衛小崽都是識字的,開始在一旁記錄。
祝纓拿着口供,彈了彈紙張,收走了:“你膽子長得地方比較特別。來,伺候周將軍把衣服穿好。嘴巴塞上,別讓他咬舌自盡。”
周遊眼中現出怨毒之色。
提着口供,祝纓拿去給劉松年看。劉松年看完了先是罵:“廢物,連魯王都能利用他!”周遊不知道城外是什麼人負責的,只知道是群綠林。今天動手。
罵完周遊,劉松年問祝纓:“怎麼問出來的?”
祝纓道:“他膽子嚇沒了。太史公確非常人。”
劉松年沒空搭理她,因為外面來報:“鄭京兆已經拿下魯王了。”
鄭熹也沒想到魯王的膽子是這麼大的,他本以為這些人搞事,應該是在京城搗亂、襲擊出宮的太子。哪知魯王是帶着人直奔宮城!
鄭熹也是幾十號人,兩下廝殺了起來,裏面禁軍關着門肅清宮廷,也不出來幫忙。虧得鄭熹有家底,不全指望着京兆的衙役,他還有些家僕。溫岳、金家父子又聞訊趕到,才制住了魯王。
劉松年道:“讓他把魯王押過來吧。”又下令,午膳照樣傳。看了一眼殿內諸人:“便宜你們了。”
祝纓心說,好,又能吃上御膳了。
皇帝是不可能再吃東西了,別人也沒心情吃,祝纓心寬,狠狠吃了一頓。等她吃完飯,碗碟撤去,鄭熹才趕過來。
看着祝纓正在擦嘴,手邊放着一杯香茗,鄭熹也是跑得氣喘吁吁,見祝纓這個樣子,差點沒氣着。
劉松年此時才說:“可以宣諸王、公主等入宮了。來了之後先不在到殿前,都讓他們在那邊的宮裏候旨!”又發出命令,宣諭皇城內的各官吏人等,叛逆已平。
部分命令以政事堂的名義發佈,部分旨意以皇帝的命令發出。他自己就是個筆杆子,不用別人,抬手就寫,文辭流暢。皇帝的許多旨意本就是出自他手,外間什麼也看不出來。
劉松年又對鄭熹說:“你帶人,再去迎太子殿下。”
鄭熹看了祝纓一眼,劉松年道:“你不用想他了,現在不能走漏消息,他哪裏都不能去。”
鄭熹匆忙出去,出城二里,遇到百官會同禁軍護送太子回城。他一眼就看到了太子身邊的鄭川,這娃身上染了血色,鄭熹心頭一緊!
近了才發現鄭川行動無礙,以眼神詢問,鄭川道:“不是我,是杜世恩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