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五回
【第四十三回】
胥菀風嫌棄凡人的禮儀太過麻煩,她直接帶着孩子來到公孫非所在的將軍府,隨便找了書房等人。
這裏沒人,她也不想接觸到太多凡人。
晨練完的公孫非滿身是汗地提着長-槍回屋,毫無防備地看見屋子裏突然冒出來的持劍女子,驚了一跳,下意識地出了一槍,刺向對方。
胥菀風輕巧地往邊上一避,躲開他的槍,伸手握住了他的槍尖,只聽「啪」的一聲,如折枝般輕而易舉地折斷了。
她冷眸一瞥,道:「這次我就不計較你的失禮了,」
公孫非反而心神稍定,倘若對方對自己有所敵意,那麼在剛才的一瞬間他就已經被殺死了。
其次,是他看見了女子所穿的青色裙衫。
儘管樣式有些不一樣,但是與澹臺蓮州穿過的長衫顏色很相近。那時澹臺蓮州總喜歡穿着那件青色長衫為受傷的戰士治病,那件衣服不易沾上臟污。
再觀起持劍的樣子,他心下有了個數,收槍抱拳簡單行了個禮:「見過崑崙仙人。」
公孫非的目光落在了胥菀風身邊的小孩身上,這小孩觀衣着打扮與氣度舉止都不像是仙人,他在心底隱約有了個猜測。
果不其然,見到這位女修士毫不客氣地把孩子向他一推,道是某某村倖存下來的孩子,她無法照顧,把孩子送來給他。
是通知,不是請求。
公孫非不免想起當初從荒城回來的隊伍中,那個一路護送他們的劍修,亦是差不多的做派。
他正愁不知道過冬不知道怎麼辦。近來妖魔異動也多,他雖然已經儘力在訓練軍隊、保護四方,用的還是澹臺蓮州教的那些,但還是捉襟見肘,力有不逮。
卻不能不硬着頭皮上。
因為在荒城時,他不得不昭太子有緊密合作,昭太子又為王上所忌憚,連帶着他也被幽王不喜。
他與他的好友樓琋千辛萬苦從荒城回來,幽王以賞賜為名義,拆散了他們兩個,把他派到了這座孤立無援的邊遠小城。
公孫非沒有氣餒,再糟糕也比在荒城的十年要好多了,他想,只要他足夠忠誠,水滴石穿,總有一天能讓王族看到他對幽國的一片忠心。
對於胥菀風的要求,公孫非並沒有毫不猶豫地馬上答應,而是看着那個孩子,緊皺眉頭,深深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胥菀風還以為他是不想接收一個孩子,正要開口說話,卻聽公孫非無比自責地道:「這孩子是蕭家的幼子吧。怪我不好,沒有及時趕到,不然不至於闔家上下那麼多人只活了這一個孩子下來。我在給他們家收屍的時候發現少了個孩子,還以為是連屍體都沒留下來,原來是被仙人所救。」
他斂衽向胥菀風躬身行禮,以示感謝:「多謝仙人出手相助,救這孩子一命。」
胥菀風臉色稍霽,微微頷首。
公孫非又問:「仙人比我們先一步找到那裏,可是有什麼仙法可以知曉妖魔即將為害嗎?若是有,可否告知於我?我也想盡到一分綿薄之力。」
胥菀風一開始自然是拒絕的,她毫不客氣地說:「你們凡人怎麼跟妖魔對抗,去了無非是做妖魔的口糧,還平白地增添妖魔的法力,不如交代民眾,在妖魔來時記得躲好,我自會前去營救。」
換作是一十歲出頭意氣風發的公孫非,恐怕早已勃然大怒,然而經歷過困守荒城的十年,還有幽王的冷淡貶斥,他早已寵辱不驚,是以有理有據地道:「就算不能擊退妖魔,能多支撐一會兒,多保護幾個平民百姓活下來也是好的。軍人應當保家衛國,這是我的責任。」
「況且,我們凡人也未必不能擊退妖魔,不瞞仙人,我曾經為妖魔所抓,所圈禁十年。」
在這話時,毫無疑問的,他想起了澹臺蓮州。
那十年間,他絕望過嗎?自然也有過至暗時刻,眼睜睜地看着希望的縫隙一點一點被關上,如豬狗牛羊一般,不知何時會被宰殺,只是憑着最後一絲求生欲迫使自己繼續活下去。
直到澹臺蓮州出現,就像是光照進了黑暗的深淵裏。
「是一位凡人帶着我們一起殺了出來,固然我們人類暫時還不能以這脆弱的凡體與妖魔正面拼殺,卻未嘗沒有謀求一線生機的勇氣。」
胥菀風聞言一驚。
還有這麼一件事?她怎麼沒有聽說過?等等……好像先前仙君是曾經講過一個類似的事情,是同一件嗎?
她一時間躊躇不定起來。
公孫非繼續說:「當時也有一位仙人來襄助我們,還殺了被你們稱作魔將的妖魔。」
魔將?胥菀風鬆開緊鎖的柳眉,心想,該不會就是仙君吧。
正想着,便聽公孫非說:「我聽別人稱呼他為仙君,仙人可認識?」
就「君」之一字,即便不了解仙人們所在的修真界,但是公孫非也大致能夠猜出來那位丰神俊秀的仙人想來地位不低。
果不其然,他甫一亮出這個名謂,這位女仙人臉上的神色更加信任和緩,說:「仙君是我們修真界至高之尊。」
公孫非進一步對昭太子的深不可測感到害怕,也為自己的國家感到擔憂。
幽王將昭太子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歲月讓他越發的剛愎自用、猜忌多疑,氣量也越發狹窄,身邊的老臣一個個的要麼故去,要麼變了性子,還不怎麼提拔年輕人,現在圍繞在幽光身邊的早已不是當年的賢臣良將,儘是一群阿諛奉承的奸佞。
而昭太子身邊呢,在他看來,不管文武都有相國之才的人,更有一些奇人異士,他從未特地去招攬過誰,那些人就自然而然地圍在他的身邊了。
如今,更是發現於各國君王而言高不可攀的仙人好像與昭太子都很熟。
連仙人中最為尊貴的「王者」,名為仙君的人都是跟昭太子平等相交的,這實在是讓他感到觸目驚心。
關於澹臺蓮州的事,崑崙弟子多少有所耳聞。
胥菀風瞭然地輕輕頷首,道:「我明白了,之後若是有什麼危險,我會先告知你一番。把手伸出手,我給你施一個法印,屆時會有信蝶飛來,告知於你。」
「是。」公孫非應下,按照仙人所說的照辦。
最後,他才恍然記起件事,鄭重地行了一禮:「在下幽國公孫非,敢問仙人名諱?如何稱呼?」
胥菀風愣了一愣,她沒想到還會被問名字,隱約之間,好似感覺到有什麼被打破了是的,總有幾分彆扭,正視着公孫非,回答道:「我叫胥菀風,是崑崙內門弟子。……,我被派來你們幽國除魔。」
公孫非改口:「見過胥先生。今後還請多關照了。」
胥菀風「嗯」了一聲,轉身意欲離開。
小孩有些捨不得她,上前去抓住她的裙擺,問:「姐姐,你要走了嗎?」
冷若冰霜的胥菀風面對孩子時卻顯得溫柔了許多,她摸摸孩子的腦袋,溫聲細語地說:「是,姐姐還要去別的地方,早點去,才能保護其他像你一樣的小孩不會失去爹爹跟娘親。你乖乖的,以後就跟着這個叔叔了,要聽他的話,知道嗎?」
小孩淚汪汪地點頭。
胥菀風飄然而去。
公孫非對孩子說:「給仙人磕幾個頭吧,報答她的救命之恩。」
孩子懵懵懂懂地跪下磕頭,胥菀風在天上回眸看了一眼,卻也不曾停留,就這樣里去了。
然而——
不光是胥菀風,被派往各國駐守、斬妖除魔的崑崙弟子都或早或晚地遇見了類似公孫非的人。
他們自述的遭遇似乎也差不多,且每個人的口中都會不約而同地提起同一個人:昭太子澹臺蓮州。
在這之中的每一個人,正如一串用以一根引線連起來的連環炮一般,終於在這個冬天,被妖魔侵略的火焰所點燃,噼里啪啦地在各國各地接一連三地燃燒起來,炸開,發出一聲響。
哪怕他們其中的每一個都不算是驚天動地的轟隆巨響,但是匯聚在一起時,也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再高傲的崑崙弟子在聽說連仙君都放下身段與凡人相合作過以後,也沒辦法繼續端着架子。
仙君的架子都不高,他憑什麼端到仙君的頭上去。
而在與這些對妖魔戰鬥有經驗的凡人合作過以後,眼裏也算是漸漸進了沙子,無法再像之前那樣目下無人。
這些他們乍一看瞧不上眼的凡人居然真的幫上了忙,而且幫了不小的忙,給他們省了不少工夫,多久了很多人。
其中大部分從荒城回來的人們在被百姓們傳授知識,被問起的時候,不吝將功勞歸於昭太子的身上,大同小異地道:「要謝的話,還得謝昭太子。」
儘管他們選擇回歸故土,可在他們的心底,依然仰慕昭太子,懷念跟隨澹臺蓮州衝出荒城的那一天。
那是他們新生的日子。
崑崙弟子們還發現,有一些小村落和小城鎮,已經被設好了精妙的陣法,看着很像是崑崙的風格,只是被改過,威力沒那麼大,可假如只是用來抵禦小妖魔的話,卻是綽綽有餘的。
這些村子裏還有個統一的特徵,就是百姓們都修了一個美男子的石像,名為:蓮州公子。
【第四十四回】
妖域。
邽山。
達骨丹才飛到山腳附近,便聽見了一聲無比響亮的嗷叫,像野狗,但比狗可要凶多了。
邽山這地盤與他所住過的萬妖域不大一樣,魔將屠樂在八百年前前殺了一整個國家的人,將這個國家的宮殿佔為己有,住得竟然像個人似的。甚至還會利用人類的廚房,有模有樣地烹飪人肉,他是十三位魔將中吃飯吃得最為講究的那個。
但今天達骨丹過來的時候,屠樂吃的並不是精烹細飪的人肉,而是直接拿着屍體在吃。
達骨丹定睛一看,吃的不是人,是個小妖。
屠樂原型是一隻窮奇,比自己道行高深得多,起碼有個兩千年的修為,聽說他的原型大小形狀似牛,披着一身堅硬粗糲的毛刺。
此時則是半人形的,是個皮膚黝黑的高大男子,高大的不同尋常,比普通的人類壯漢還要大上三倍,那黝黑的皮膚湊近了看才能發現是近似於棕黑色甲殼的東西。他的臉還是有牛的模樣,但與大多數妖怪來說,已經很有個人樣了。
甚至於,他還有模有樣的穿着人類的鎧甲,戴着冕冠。
達骨丹以前與他來往的時候,也曾經聽他說起過,人類唯獨會打扮這點讓他羨慕。所以他會學着人來打扮自己,並照溪自美。
屠樂吃肉喜歡從腳開始吃,正提着一隻撕下來的腿在啃,見達骨丹來了,好脾氣地問:「要不要吃?」
達骨丹搖搖頭,這傢伙真是說一百遍都記不住,他是不吃肉的。
屠樂嘴上的血都沒擦,見了他就問:「你弟弟呢?怎麼沒一起來?」
說完,才一拍腦門,佯裝作傻呵呵地笑說:「對了,忘了,你弟弟被燒死了。」
十三魔將之中,唯有魔將羅羅鳥是一對孿生兄弟,達骨丹與達骨羅,他們各有各的地盤,互不干涉。
前兩年聽說他們被新上任的仙君給盯上,不光是弟弟被殺,哥哥也修為大毀,不知所蹤,一半地盤被修士收了回去,另一半則被其他虎視眈眈的妖魔給瓜分。
最近,又聽說達骨丹出現了。
他好歹是個魔將,非普通小妖可以比擬,大家等閑也不想跟他打起來。而且這傢伙腦子很聰明,喜歡來陰的,即使他如今手下沒剩下多少妖兵,其他魔將還是頗為忌憚他。
提起他的喪弟之痛,達骨丹的臉色相當糟糕。
屠樂就是想看他失態的樣子,心底正在看笑話呢,卻見達骨丹忍住了想要發火的衝動,問:「剛才沒進來就聽見你狗叫了一聲,是發生了什麼?」
屠樂嘴角的笑意一僵,腹誹:狗叫?你才狗叫!他說:「沒什麼,我讓這些小妖去抓人給我吃,可最近儘是抓一些不好吃老弱病殘回來,還損了不少兵,也不知道都是幹什麼吃的。所以我乾脆把他們給吃了。」
他「呸」地吐出一口碎肉,嫌棄地說:「真難吃,還是人好吃,肉嫩。」
達骨羅戴着披風,兜帽掩住他的臉看不清晰。他摘下帽子,露出被燒得半邊紅色癩疤的臉來,說:「我正是為此事而來的。」
「你也發現了吧?這個冬天,人牲越來越難抓了。」
屠樂這才正經了一些,冷然正色,向達骨羅傾身,又伸手指了下伺候在旁邊的一個小妖:「還不快去搬張椅子過來。」
達骨羅抬手:「無妨,我也不愛坐着。」
屠樂摸摸下巴,說:「是啊,我也發現了……我最近都沒什麼好吃的了,把給魔皇的供奉交了以後,剩下的全是些難吃的。」
「他們跟我說,抓不到的人的原因是因為打不過,說那些凡人聚集起來殺妖。我只覺得可笑,那些個嬌嫩的凡人不是隨便擰一下敲一下就弄死了嗎?還會打不過嗎?」
「……難道他們說的是真的?沒騙我?」
屠樂看着自己手上的殘肢沉默了。
達骨羅道:「這凡間出了一個叫作澹臺蓮州的人,他在崑崙長大,卻不修真問道,跑回凡間救些個凡人,他用妖魔的骨血鑄造武器,還會各種陣法,正是他帶頭反抗妖魔。」
屠樂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凡間還有這樣的人?真是奇了怪了。」
他一拍大腿,乾脆利落地說:「既然都是這個人在搞鬼,不知天高地厚地帶着一群凡人不想被我們吃掉,那我們把他殺掉不就不好了嗎?」
達骨羅搖了搖頭:「殺不掉。起碼直接去的話殺不掉。他手握對妖魔經驗豐富的士兵,又有崑崙庇護,身邊還有一些奇怪的人。」
他充滿仇恨,咬牙切齒地說:「你以為我是怎麼被燒成這樣子,我弟弟又是怎麼死的?都是因為這個……這個澹臺蓮州。」
「想殺他還得從長計議,我正是來找你借兵,或是合作,我們想辦法一起把他給殺了如何?」
「不殺了他,今後我們的日子怕是更不好過。」
屠樂將信將疑:「是嗎?你怕不是想要借我的手幫你報私仇吧。你地盤沒了,是你自己弱小倒霉,我犯不着貼我的兵來幫你。」
他往後仰去,搖頭晃腦地說:「不划算,不划算。你給我什麼好處?」
達骨羅用他最討厭的那種看傻子的眼神盯着他說:「你的腦子是只有核桃大嗎?凡人都跟仙人合作了,你卻還要敝帚自珍,不趁現在就殺了他的話,將來一定後患無窮。我不能讓那些凡人變得聰明起來。」
「好處?好處就是你還能再快活幾千年,不然我敢斷定,再過不久,你就會落到跟我弟弟一樣的下場。」
屠樂可不聽他的威脅恐嚇,都是修鍊幾千年的魔將,他的資歷還比達骨羅深呢,誰怕誰啊?
他都見過好幾任崑崙掌門了,豈是達骨羅這個一千多年的小魔將能比的?他的見識才更廣。
他知道達骨羅說得也不算全錯,有可取之處,只是不想聽從達骨羅。
達骨羅平靜了一下,撇開仇怨,又說:「再過七年,正是六十年一甲子以遇的日子。你應當記得。」
屠樂:「我還沒老到把這個給忘了。」
六十年一次,大地上將再一次迎來妖氣最盛的日子。
屆時只要他們以足夠多的鮮血來獻祭,就可能能夠解開修真者的封印,將魔皇解放出來。
只要魔皇出世,他們妖魔就將迎來真正的好日子。
修真界強大不正是因為他們有領袖?若是他們也有魔皇帶領,一定能夠讓那些壓在他們頭上,殺害他們來做丹藥的修真者們一個好看,到時就是他們妖魔的天下了。
這是刻在他們骨血里的記憶,從他們誕生起,他們就知道他們有一位魔皇。
聽說他們曾經也是世上的主宰。可惜從未見過,那些道貌岸然的修真者們封印了他們的魔皇,使他們淪為世上的第一等生物。
達骨丹說:「殺了澹臺蓮州,我們才能收集到足夠的血。重迎魔皇臨世的計劃也應該把所有魔將都叫過來,一起商量商量了。」
屠樂這才動容:「你讓我想想……」
「其他魔將怎麼說?」
不過,達骨羅的計劃並不急於這幾天、幾個月之間。
對於他們這些擁有漫長生命的妖魔來說,這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他覺得在三四年裏想辦法把澹臺蓮州給殺了就不算慢。
到時,也算是一箭雙鵰地報了弒弟之仇。
然而,隨着他的傳播。
這個凡人的名字也被聽進了諸位魔將的耳朵中,認真地論起來,這無疑是幾千年來的第一次。
區區一個□□凡胎的凡人越過了那麼多修真者,有名有姓地被他們當作一個正兒八經的敵人被記住了。
——澹臺蓮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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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此時此刻,凡間、魔界、乃至修真界都在被熱議的澹臺蓮州本人呢?
他正在接待從嶙山置回來的任乖蹇。
作為與崑崙劍宗溝通的昭國使者,任乖蹇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不光如此,他還帶來了一些「特產」。
一塊足有兩米多長,一米高的長方形巨石被擺在空地上,石頭泛着青黑的光澤,看上去無比堅硬。
澹臺蓮州正在拿着鎚子、鑿子在敲敲打打,而後又拿自己的劍試了一下,前者留不下任何的痕迹,後者需要他用盡全力才能夠削砍下石片。
任乖蹇笑問:「太子看這石頭如何?」
澹臺蓮州雙眼放光:「是做城牆的好材料。哪來的?怎麼鑿下來的?怎麼看着更像是用武器劈下來的,這麼規整。」
任乖蹇甚是滿意自己的眼光,得意洋洋地說:「我問嶙山置置守要來的。好像是他們挖礦的邊角料。」
澹臺蓮州頓時明白過來。
懂了。挖的是靈石礦他是知道的。
本來靈石礦對凡人來說也用不上,靈石里的靈氣凡人無法吸收,至多說變得健康、強壯、長壽,從根本上也不可能把凡人變成仙人,所以對此他並不多在意。
那次去嶙山置,岑雲諫也沒有帶他去礦里看過,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靈石礦的變角落。
任乖蹇說:「他們後山堆了不少,太子,我覺得不如你去問問崑崙的人,能不能把這些邊角料給我們修築城牆,你看是不是個好主意?」
澹臺蓮州與他一拍即合:「當然是個好主意!」
為了這些石頭,澹臺蓮州轉頭就去找了岑雲諫。
【第四十五回】
岑雲諫如今很有自知之明,若非急事公事,澹臺蓮州不會因為別的聯絡他。
既是急事公事,那自然要分個緩急輕重,需要優先處理就優先處理。譬如他現在正在與長老們問好,這就不算什麼要事。
岑雲諫籠起袖子,摸了摸袖鏡,同大長老頷首示意,表示有事要辦,暫且奉陪。
即使解釋過了,這依然是一個非常失禮的行為,不太尊師重道,但是對於岑雲諫來說,他正想這樣做。
比起幾位長老,他更親近於掌門。
掌門去世之後,長老們不大能彈壓住他,他所出的幾個新政令,也為長老們所不喜,其中尤其以大長老為首。
不光是總是對他的新令推三阻四,倚老賣老地陽奉陰違,還幾次三番地把他叫過去,要他遵守崑崙傳統,記得老幼尊卑,別以為自己當上仙君、成了掌門就多了不起,還得敬着他們幾個老祖宗。
岑雲諫暫時還沒有跟他們撕破臉,可崑崙門中人人都知道仙君與長老們之間已生齟齬。
最近崑崙被分成新舊兩派之勢愈演愈烈。
原本一看似乎就是岑雲諫的劣勢。
岑雲諫雖是萬年一見的天才,然而他年紀太輕,資歷淺,積攢不夠,庫藏肯定也不算豐富,給不了多少好處。
而長老們在崑崙經營多年,不光資歷深,名望大,府庫里的寶貝也數不勝數,從他們的手指縫裏隨便漏出丁點寶貝出來對於小弟子們來說都可以做本命法寶了。而且這麼多年,弟子一代一代地傳下來,也是個不可小覷的數目。
在長老們手下的弟子一開始還想,就算岑雲諫是仙君,他拿什麼跟大長老叫板?真是不知道幾斤幾兩。
然而很快,他們就改變了這個想法。
仙君的確因為年紀小沒多少積累,手裏的東西薄,但是他手指夠松,且賞罰分明,只要按照他所交代的任務好好完成,一定會有不錯的賞賜,十分公道。
在仙君那裏,只看功勞,只看修為,不看家世,也不用別出心裁地討他歡心。
仙君的喜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非常好摸,只要遵循他的規則,好好當差,必會有回報。這可比在幾位性格陰晴不定的老祖宗手下苦熬,等着虛無縹緲的機會可要實在多了!
結果就是,不光是年紀小的新弟子們對仙君死心塌地,更有不少老弟子開始蠢蠢欲動,也很想「叛出師門」,投到仙君的麾下。
仙君上任以後還擴招弟子,將從其他小門派選人的名額第一年直接擴大了三倍,且由他親自來選。
不然哪來的這麼多弟子能夠派遣到各國斬妖除魔。
他的風格與以前的幾位仙君,甚至可以說是和有史以來的其他所有的出身崑崙的仙君都不同。
這大刀闊斧的改革之利落正如同他的劍術風格,無情,果斷,毫不拖泥帶水。
無論是新弟子還是老弟子,無論是崑崙內還是崑崙外,所有人大致都能感覺到眼下崑崙這雷霆陣陣的氛圍。
儼然是要變天了。
不,應該是正在變天。
這次幾位長老把他叫過去,正是老調重彈地訓誡他不要違背崑崙祖訓。
岑雲諫聽是聽得很認真的,時不時地應和一句,以表示自己有在聽,只是興緻乏乏,顯然不怎麼贊同。還反問了一句:「崑崙祖訓是以前的仙君、掌門定的,既然我現在做了仙君兼任掌門,我說的話就是規矩,為什麼我不能定新的規矩?」
他一板一眼,秉公無私地道:「倘若長老覺得我哪條新規矩定的不好,大可跟我陳明利弊,若是弊大於利,無益於拯救蒼生,我自然會改。若是我覺得不對,我自然得堅持己見。」
大長老被他問得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思忖了片刻,才深蘊怒意地說:「你一個一十齣頭的小兒懂什麼?我年紀的零頭都比你的歲數大,我自然比你有的是經驗。不聽老人言,遲早有你的苦頭吃。」
「我聽說你還派弟子們去凡間歷練,我們崑崙以前可從不幹這種事。」
「凡人生命短暫,就是救了他們,讓他們多活了十幾一十年又頂什麼用?只要讓他們的國家大概不滅亡就好了,他們就不會滅絕。」
「沒得浪費了弟子們的修鍊時間。」
岑雲諫寸步不讓地反駁道:「崑崙弟子久居深山,卻不下山,不見蒼生,又怎救蒼生?」
「當初我為妖魔所害,差點命喪黃泉,並非因為我修為不夠,而是經驗不足,不在這時候多鍛煉那在什麼時候呢?我正是為了崑崙的將來,所以才讓弟子們下山歷練。修者的壽命那麼長,短短几年不過九牛一毛的時間。」
大長老再說:「讓這些道心未定的弟子接觸了太多凡人,說不定會讓他們的道心動搖,仙骨污濁,影響以後的修鍊。」
岑雲諫:「我看未必。您看,我與個凡人成親幾年,也沒有影響我的修為突飛猛進,我覺得與凡人來往並無不好。我也看了幾個被我派出去的弟子,我看他們的修為反而是精進了。」
正是因為成效,岑雲諫才愈發堅定自己的做法,絲毫不認為有錯。
大長老如被他氣得心梗,按住胸口咳嗽起來。
其餘幾位長老見狀,立即指責於他:「岑雲諫,你看看,你把大長老給氣成什麼樣了?我們好心勸你,你卻冥頑不靈。你是當上仙君就覺得自己翅膀硬了是吧?可以不聽老師尊長的話了。」
「我聽說你還在跟那個凡人來往?你莫不是被他的花言巧語給迷住了吧?我看你已經道心不堅了。」
忽然被稱呼全名,岑雲諫都有點不自在,在崑崙,自從澹臺蓮州離開以後,好像已經很久沒有人叫他的這個名字了。
「我自然是尊敬你們的,只是也得分對錯。」
「本座不光是崑崙掌門,也是修真界的仙君,我擔任着拯救蒼生的職責,當然一切圍繞着這個任務而展開。」
岑雲諫跟塊石頭似的,冷冷地說:「萬物道理的正確與錯誤與年紀無關。我倒是覺得,大長老你活了太久,卻一直不怎麼出去走動,腦子是不是僵了,也得多動一動才是。」
他自認並非嘲諷,是真的好心好意地在說,卻看大長老好像快要吐血了。
又說:「大長老還是多多休息,您年紀大了,不要把心神放在這些事上,只怕耗費您的心頭精血。」
好巧不巧,這時正好澹臺蓮州找他,岑雲諫便直接說自己有事,施施然地離開了去。
沒回洞府,澹臺蓮州飛到半路就停了下來。
他瞧見一片眼熟的杜鵑花海,降落在這裏,與澹臺蓮州說說話。
以前澹臺蓮州總愛在這裏等他,就為了看他一眼。
澹臺蓮州哪知道他與長老們的爭吵,聲音樂呵呵的,像是冬日的陽光一樣溫暖和煦,開門見山地說:「任乖蹇從崑崙劍宗所設的嶙山置回來,他取了一塊你們挖掘靈石礦以後剩下的廢石……」
「不對,應該是廢石。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需要留着這些石頭來用?假如沒用的話,可以給我們嗎?我想拿來修築城牆,那麼,就算遇上更厲害的妖魔過來,說不定能阻擋。」
岑雲諫一聽他這活潑陽光的聲音就覺得手腳與心口都變得熱了起來,跟他有來有往地商量起來:「不是有江嵐他們在嗎?就算有厲害的妖魔也不用太擔心吧。而且還有你,還有那隻白狼,你們洛城哪還需要擔心?」
而且,還有我,這個配置不管怎麼看,起碼能撐到他趕到,澹臺蓮州是不會有危險的。
澹臺蓮州卻說:「有我在的時候是不用擔心,但是以後我走了呢,還有我死了以後呢?我活得沒有你久,也不能像你那樣日行千里。凡事都要未雨綢繆嘛,總得為後世百姓考慮。」
岑雲諫想了想,認同地答:「你說得是。」
在澹臺蓮州說到他死以後這句時,岑雲諫覺得像是一根扎在他的心尖上的細針不小心扯動到,又疼了一下,這跟針太細了,他找都找不到,甚至沒辦法把這根針給□□,只能裝作沒有疼,等着下回不知什麼時候再發作。
那些是廢料,對他們修士來說沒什麼用。
所以,岑雲諫很爽快地說:「好,都給你了吧,你是自己去搬,還是我讓人送去給你?」
澹臺蓮州靦腆地說:「要是不算太麻煩,你找個人搬來給我吧。」
倒也不是不能他們自己去搬,但又是冬天,又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還不如占點岑雲諫的便宜,反正對他們修士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這前夫的便宜佔着佔着,他都占習慣了。
澹臺蓮州覺得自己臉皮是越來越厚了。不過這有什麼的呢?區區不要臉而已。為了能早點修築好城牆,多給百姓們一份保護,他不吝嗇於自己的任何犧牲。
最近岑雲諫感覺也越來越好說話了,說不清楚,總覺得有哪裏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