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第 155 章
張常山的三封電報,一封比一封措辭急切,弟弟偷偷跑去業陽,做哥哥的在後方心急如焚,勸又勸不回來,只能想各種辦法保弟弟的命,只是業陽如今深陷泥潭,誰也不肯往上湊。
也不知道張常山怎麼就想起了聶飲冰,聶飲冰跟張常遠是同學,又是在校生時的頭名,當時聶飲冰的老師如今也已身居高位,只是聶飲冰同老師的關係並不熱絡,張常山管兩人的關係如何,拿了金條就去求人,還真給聶飲冰求來了個師長位,讓他趕緊拉着隊伍去業陽支援。
宋玉章看了電報,心中大罵張常山混蛋,自己弟弟要死了都得拉個墊背的,要真這麼捨不得,他怎麼自己不去前線送死!
宋玉章抖着手合上電報,「現在就要走?」
「是,已經催了。」
業陽的戰況現在就是朝夕之間,聶飲冰已經拖了一段時間,為了找爆炸案的兇手。
兇手沒有找到,只是令聶飲冰越發地對自己感到失望。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沒用的人,但如今的確是越發感到了一種孤獨的落寞,就像是一桿懸挂在牆上的槍,偶爾拿起來只是被人用來打酒瓶閑玩般無力。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這樣下去,他整個人都要廢了。
「那就走,」宋玉章將電報拍在桌上,「我送你。」
聶飲冰想起了上回,他靜立着不動,宋玉章拍了下他的肩膀,「我送你,我不留你,我知道你想去,去吧,這一回,你是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我不攔你。」
宋玉章的手臂垂落,聶飲冰身側的手微微動了動,有那麼一個瞬間,他想要抓住宋玉章的手。
聶飲冰騎馬出城,宋玉章坐車陪同,胸口還是不舒服,總是呼吸着呼吸着忽然停頓,然後就會有那麼一兩口氣讓他感到特別難受,緩過那股勁后就又好了。
醫院給拍了x光,說是肺還沒完全養好。
宋玉章按着肚子,在車內搖搖晃晃,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離開。
宋玉章強迫自己將消極的念頭趕出腦海。
聶青雲是帶聶伯年去看病了,狀況很不錯,算什麼壞事呢?
宋齊遠去南城看望宋業康,隨後便去雲遊,其實也是瀟洒自在。
小鳳仙成了婚,不再唱戲,這也是好事。
俞非魚在忙着修鐵路,這更是天大的好事。
都是好事,不必有憂愁。
宋玉章透過車窗凝視了聶飲冰在馬背上的背影。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聶飲冰穿軍裝。
還記得他們剛認識的時候,宋玉章看聶飲冰一股丘八氣息,卻是終日在馬場閑逛,心想這人也就是個花架子,不上戰場的兵算個屁的兵。
宋玉章忽然感到了一種很奇異的痛楚,有那麼一點衝動,他想拍動車窗,出去喊一聲,「聶飲冰,我同你在一起,你留下來吧。」
然而,衝動就只是衝動。
宋玉章坐在車內,搖搖晃晃,一言不發。
到了城外,聶飲冰勒了馬,宋玉章也讓司機停了車,他推開車門下了車,聶飲冰同時也下了馬。
「不要送了。」
宋玉章注視了聶飲冰,心中還是有些無法接受。
「……太危險了。」
宋玉章低聲道,說出的話全然是不受控制的。
聶飲冰凝視了他,抬起手,白色手套包裹的手指捋過了宋玉章的烏髮,將他被風吹得略有些亂的頭髮絲絲縷縷地撥順,只是風一直在吹,他所做的事也只是
徒勞。
「別走。」
宋玉章還是說了。
聶飲冰的目光微微閃爍着。
「別走,」宋玉章心想他還是自私,他就是自私,「留下來,留在我身邊,飲冰,我知道你愛我,留下來吧,就當是為了我。」
聶飲冰深深地注視着他,倏然摘下了帽子。
帽子從側面擋住了吹來的風,也擋住了兩人的臉,聶飲冰微低下頭,嘴唇蓋在了宋玉章唇上,力道太輕柔了,時間也太短了,只是一觸即分,不會比一陣風吹過更鮮明。
宋玉章看了聶飲冰,將他那張很不好惹的面孔自上而下看得清清楚楚,長曲的睫毛顫了顫,「別死。」
聶飲冰低垂下了視線,作出了一個他自己都沒有把握的承諾,「我不會死。」
宋玉章嘴唇微張着,忽而微一仰頭,用力吻住了聶飲冰的嘴唇。
肺腑呼吸的氣體都帶着窒息般的疼痛,宋玉章將這個吻儘力地延長到了極限,到後來他實在忍不住,臉色都白了,聶飲冰看了他的面色,幾乎又有些不想走了,然而宋玉章很快就恢復了過來,他拿了聶飲冰的帽子,後退了一點兒,給聶飲冰戴上了帽子。
「不錯,很俊。」
宋玉章強忍着咳嗽,「早點回來。」
聶飲冰最後看了他一眼,回身便堅決地上了馬,他沒有回頭,他怕一回頭,他所有的設想又會被全部推翻。
他會活着,拼了命地活着,活着去打一個天下。
聶飲冰雖然走了,但走得並不盲目,該交代的,他都向聶茂交代了,礦山上的二把手,兵工廠的副手都一一向宋玉章報道,宋玉章考察一番后,發現這兩人的確合用,兵工廠那,宋玉章還是派了柳初去管,柳初現在已經能獨當一面,該去做點正事。
孟庭靜聽聞聶飲冰上戰場,心中倒並非全然的高興。
多一個人愛宋玉章總是好的,要不然他跟宋玉章被壓在下頭,哪有這麼快來救援呢?
不過轉念一想,救援是下乘,他該想的是以後如何不再讓宋玉章落入險地。
孟庭靜隨即有些明白聶飲冰的意圖,心情頓時就有些複雜了。
要是真讓聶飲冰打出個什麼結果來,到時候還真不好說。
不過聶飲冰這個人鋸嘴葫蘆一樣,宋玉章那張嘴根本就閑不住,這兩人湊在一塊兒,哪能過日子?
孟庭靜不慌不忙,專註地修養自身,決定不去關注旁人,喜歡宋玉章的人太多了,他還是管好自己吧。
宋玉章鬱鬱寡歡了幾天後,心情稍稍轉晴,孟庭靜骨折的左手恢復,手上卻是留了不少傷,有兩個關節總是微微曲着,宋玉章對人體的觀察是本能般的細心,發現后便問他這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大夫說再長兩天就好了。」
宋玉章的手上都是皮外傷,傷好了,疤也在逐漸消退,他身上不易留疤,不是削皮去肉的,長長就會長好。
宋玉章摸了孟庭靜的手,輕捏了下他彎曲的關節,「疼嗎?」
「不疼。」
孟庭靜反手握住了他的手,「真拿我當小白臉了?一點小傷算什麼。」
雖然孟庭靜嘴上說的輕描淡寫,但大夫說的其實很分明,他那兩根手指頭大約是要落下殘疾了。
孟庭靜聽了,吩咐他不要告訴其他任何人,尤其是宋玉章,他不想宋玉章因此而對他產生同情。
再說了,「大約」落下殘疾,那就是不一定,興許過段日子就會好起來了,左手也不是他的慣用手,沒什麼大不了的。
大夫不說,孟
庭靜也不說,宋玉章心裏卻是隱隱有些猜到了,但他也沒有捅破,孟庭靜性子這樣傲,說破了,對兩個人都不好。
六月初的時候,聶飲冰上了業陽前線,宋玉章在報紙上看到他抵達的消息,至於戰況如何,報紙上就沒提了。
聶飲冰上前線的消息,宋玉章沒讓聶茂告訴聶青雲他們。
七月時,業陽大捷,全國通電,宋玉章當天痛飲三杯,翌日胸口泛疼,下定決心以後得要戒酒。
聶飲冰在前線大捷,孟庭靜卻是遭了大罪。
天氣炎熱無比,孟庭靜背上的燙傷已然恢復,新長好的皮膚癢得他發瘋,恨不得每天泡在涼水裏辦公。
「這次捷報之後,他是不是就要回來了?」
孟庭靜人泡在浴缸里,右手臂泛着淡淡的粉色,宋玉章坐在一旁翻閱着從南城傳來的電報,「不一定,大捷是大捷,但還沒徹底掃除,估計還得打。」
孟庭靜「嗯」了一聲,左手臂撫了一下右手臂,手指微微蜷縮了,指甲蓋碰上了新粉的皮膚,宋玉章瞥眼看見他的小動作,「硬漢,能不能忍忍?」
孟庭靜辯解道:「沒抓,只是摸摸。」
宋玉章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孟庭靜面色微紅,輕咳了一聲後放下了手。
宋玉章運氣好,沒受燙傷,他知道燙傷這時候最難忍,一手繼續翻閱電報,另一手伸進浴缸中輕撫孟庭靜的右臂。
宋玉章同孟庭靜現在的關係,只能是用「不清不楚」來形容,親熱又含糊,但還未曾真的「重溫舊夢」,孟庭靜這回可真「學乖」了,他不逼宋玉章,橫豎現在宋玉章身邊就他一個,他蠻可以慢慢來,這次可真是不能再鬧翻了。
孟庭靜在心中下了極其堅決的決心,凡事先看看自己那兩根微曲的手指頭。
宋玉章,可是他到死都想抓着的人,這樣的人,難道不值得他忍讓,改變?
所有孟庭靜雖然被摸得心猿意馬,神情依舊是很正經。
宋玉章從他的臂膀摸到後背,手感都是有些發燙的觸感,「你這麼天天泡涼水,會不會泡出什麼毛病來?」
「什麼毛病?」
宋玉章隱晦地對他笑了笑。
孟庭靜沒明白,過一會兒才面色漸漸發青,咬牙切齒道:「你可以下來試試。」
宋玉章隔着水波瞟了一眼,「多謝盛情,我怕冷。」
孟庭靜伸了手臂要去拉他,宋玉章道:「別把電報打濕了。」
孟庭靜收回手,「那就出去看。」
宋玉章仍是撫摸着他的後背,「我出去看,誰幫你止癢呢?」
孟庭靜是真受不了宋玉章了,這個人,怎麼這麼下流?
下流就下流了,也不下流到底,就是逗他玩。
孟庭靜忍字當頭,心想這難不成也是報應?他從前也沒這樣對過宋玉章啊。
宋玉章翻完了電報,對孟庭靜道:「我想去趟崇北。」
「崇北?去那做什麼?」
宋玉章輕吸了口氣,「那有我要的人。」
「什麼人?」
「崇北兵工廠的老工程師。」
孟庭靜略一沉吟,「牽上線了?」
「算是,張常山做了個人情。」
孟庭靜道:「不能派人把人接來嗎?」
「老頭子脾氣大,肯見一面都是給面子了。」
「我陪你一塊兒去。」
宋玉章又撫了下孟庭靜的背,含笑道:「小乖乖,不要打壞主意。」
孟庭靜真想
揪了他的領子把人按進浴缸里,他憋了半天,道:「乖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