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月上中天，離陌躺在床上沒什麼困意，他只覺得這副凡軀沉甸甸的，有些累。
第二天，天還未明離陌就出了城。他站在城外長亭里，望着遠方的薄霧。霧一點一點散開，新日漸起於東山之上。離陌呢喃道：“這才是人間勝景啊。”
當太陽完全升起，一騎紅衣從洛陽城內駛來。待來人漸近，離陌看清是葵玉。葵玉背着一個小包袱，左腰別著紅鞭。沒有任何顏色形容，反倒平添了幾分清麗。脫去了華麗的衣裳，放下了嫵媚的氣質，葵玉其實樣貌不算十分出挑，只是讓人看着舒服。
待葵玉走近，離陌率先開口道：“此去一路辛苦，離陌先行謝過姑娘。”
葵玉奇怪地看了離陌一眼，笑道：“還沒開始說什麼謝不謝的，本就是一鎚子買賣，沒那麼多要客氣的。此去十里有一村莊名十里洛陽，意為經此至洛陽只剩十里，我們去那借馬準備吃食。”然後葵玉吹了一聲口哨，隨她而來的赤馬調轉回洛陽。
“公子，我們走吧。各憑本事，看半個時辰內誰先到。”說完，葵玉當即掠走。
離陌站在原地，望了一眼太陽，然後身形逐漸消散。再出現，已是三里之外的短亭，離陌似遊學士子在路邊喝水。葵玉從離陌身後走出，說：“公子，這三里你可是輸給我了。我先走了。”
離陌擺了擺手，喝下一大口水，又抬頭望向太陽，呢喃道：“有些刺眼了。”
又三里，離陌負劍站於路旁，雙目緊閉。葵玉從路上走過，只丟下一句：“最後四里，我可不會等你了。”
離陌站了一會，睜眼后發現身邊的樹木已經枯萎，看了一眼太陽后，身型消散，出現在十里洛陽村外的茶攤上，神情嚴肅。
葵玉隨後坐到離陌對面，說：“公子，你們渡海城的人都這般喜歡騙人嗎？”
離陌無奈道：“那也沒辦法啊，正好撞上了。我來之前就把這陣留在這附近了。”
葵玉見離陌還在慢慢悠悠喝茶，當即把茶杯往桌上一震，問道：“這什麼陣？還要你堂堂渡海城城主做這種勾當？”
離陌把茶杯重新放好，無賴地說了一句：“此陣大凶，其餘不知。”
葵玉聽到這話，俶的一下站起來，瞪了兩眼離陌之後又重新坐下。
離陌見她這副樣子，知道這位司命大人大抵是接受了事實，願意一起破陣了，於是說道：“你也別怪我不地道，我也是沒法子，誰叫我法力低下，還得承蒙陰陽府的照顧。破了此陣，追着我的人就會少一路，好事啊。”
葵玉不想多跟他說，冷冷拋出兩字：“陣眼。”
“陣眼這兩日大抵轉移到村中了，不知近來十里洛陽有什麼變化？”
葵玉沉思道：“倒也沒有什麼重大變化。不過。。。公子進城的前兩日，十里洛陽突然斷了與城中的所有訊息。我去查探了一趟，只發現村中心新挖了口水井，其他的並無異樣。”
“水井？”離陌又看了眼越發刺目的太陽，心中一驚，立馬問道：“我來之後十里洛陽里應該沒有你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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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葵玉說：“即便我不知道你在城外留了個陣，我也知道跟在公子身後的人不好惹，此行沒有其他人。”
離陌點點頭，表示理解說：“既是如此，那請姑娘馬上離開。這太陽越發刺目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葵玉先是一臉莫名其妙撇了一眼離陌，心想：不是你剛才還說要一起破陣嗎？
葵玉見離陌沒有要解釋的樣子，沉思片刻當即掠走。
待葵玉身影完全消失，離陌身後負劍走入村莊。路上的人神情各異，盡顯人間百態。
有位小娘懷抱啼哭嬰兒，面容溫柔，輕輕哼着金陵調。
有個女孩捧着飯碗，坐在木凳上，身邊一條小黃狗吃着丟下的骨頭。
有個小乞兒坐在地上，數着今日討來的銅板。
有位太爺搖着蒲扇，跟學生說當年的意氣風發。
一幕一幕，連接不斷。似乎在刻意上演，又好像原本就是這樣。
離陌默默走過，心中暗嘆：此陣極有可能是八大凶陣之一的生靈陣。這個陣其實是個遺留問題，離陌從渡海城到人間的時候在海上與族內反叛的族人交戰時，不小心被掠走了一絲神息。因此有人將此陣與神息融合成為離陌命定的生靈陣，無論走至何處，此陣不破則不滅。更加麻煩的是，離陌進城前就察覺到這個陣大凶，於是將破陣地點設在洛陽城外，覺得厚着臉皮請陰陽司命府的人聯手破陣勝算更大。可是眼下此陣已與十里洛陽融合，眼前所見人物皆由十里洛陽村民的生靈幻化。如果此陣沒有順利破解，恐怕十里洛陽的村民會和離陌一同覆滅。可惜和葵玉一路小跑到陣中才發現這是個以太陽為陣眼的生靈陣，不僅害了十里洛陽的凡人，連同葵玉也不得不退。
離陌一邊觀察行人神色，一邊往村中走去。
村中有個大石磨，旁邊便是新挖的水井。往來之人絡繹不絕，卻無一人取水。
離陌站在不遠處觀察，這水井波動異常，似乎可將天上的太陽映於水中加以修飾。若是源源不斷的吸收太陽的精華，極有可能形成天地兩日。待兩日交匯，碰撞產生的波動足以震碎陣中的一切。但如果可以間斷傳輸，那這生靈陣大抵也破了。
離陌看了看不遠處的石磨，催動法力準備將石磨覆在水井上。突然，有人抓住了離陌的腳踝，那人匍匐在地上，儘力咬出一句話：“我要餓死了，給我買個饅頭吧。”
離陌先是一驚，竟沒察覺到有人靠近，繼而發現這人的手臂蒼白枯瘦，似乎只是一壘白骨堆在街邊。離陌旁邊不遠就是一家包點鋪，也不麻煩，離陌快去快回，買了幾個包子。
離陌將包子連紙一同遞給那人，可那人僅是眼神閃爍了一下，身體就這樣倒在街邊。
人已故去。
離陌有點怔怔地拿着包子，一時不知該幹什麼，街上的人好似看不到他們一樣，仍是各行各路。
離陌將包子放在那人旁邊，起身時又有一人跑來。這人瘋瘋癲癲，一隻手拿着刀，一隻手在胡亂的划著。他哭着問離陌：“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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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作甚？”然後將刀在手腕上一割，血不止的流出，最後站在離陌身前，苦笑着說：“都不值得啊。”
離陌見他割脈，拉住他的手腕，試圖用神力封鎖。可依然血流不止，那人也漸漸沒了生氣，雙腿支撐不住，跪了下去。離陌握着枯臂，滿手鮮血，輕聲問道：“當真不值？”
那一瞬間，離陌知道了何為生靈陣，但心中卻沒有幡然醒悟的清明，反而感到心悸。
都救不回來嗎？陣中性命，既是幻象，亦是現實。
然後離陌看到了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坐在街邊，手上拿着紙蝴蝶，她輕輕地哼着歌謠。
“東榆一間霞，桑隅三弦月。縹碧無虞雲帳間，素白無峭立塵漣。。。”
小女孩唱了一小會就跑進了身後的鋪子，再出來時手中拿了一個水瓢，那紙蝴蝶別在了胸口。她一蹦一跳地跑向離陌，說：“大哥哥，能幫我找片桑葉嗎？”
離陌這時已經不奇怪有人找他了，他觀察了一下四周，問：“小姑娘，你知道哪裏有桑葉嗎？”
那小女孩指着村中的水井憨笑了一下，說：“那口井裏浮了些葉子，你陪我去看看吧。”然後也不等離陌回應，徑直拉着離陌走向水井。離陌當即要拉回小女孩，但拉着離陌的似乎不是小女孩，而是一股極強的力量，離陌無法抗拒，被牽引着走向水井。此時離陌目眩神迷，無數畫面在他腦海中閃過。恍惚中似乎聽見耳邊響起一個聲音：“看來你那過往的印記沒有被完全抹除。”
陣內風雲激動，陣外卻還是一片太平無憂。葵玉走走停停，在十里洛陽買了些吃食，租了兩匹好馬。辦完該辦的，葵玉也不繼續在十里洛陽里逛，她走到村外的高丘上，一邊啃着燒餅，一邊俯瞰十里洛陽。
現在日上中天，正是最繁忙熱鬧的時候。可要是那人破不了陣，眼前的一切將瞬間灰飛煙滅。葵玉不禁感嘆：造孽啊，入趟凡塵，扯上這麼多因果。不過念在離陌到最後還算有些良心，葵玉倒也不會就此一走了之。她雙手結印作抽絲狀，十里洛陽的氣象隨着層層結印逐漸打開。葵玉在紛紛擾擾的因果中尋找離陌的神息，眼前太平無憂的村莊在葵玉眼中變成了絲絲縷縷的流光，離陌的神息夾雜其中如細魚入水，盪開的水波與無數因果纏繞，難以捕捉。
葵玉一邊梳理一邊嘆氣：這離陌雖然是司命大人點名道姓要接的人，可惜遇上了如此大的麻煩。我既為鬼魅，也不可能跳進這陽元生靈陣里助他，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大人勿怪。葵玉化鞭為刃，在氣象中刻下“魚潛在淵”四個大字，可惜這因果極難斬斷，葵玉只能儘可能清除神息旁的。
突然，一尾金鯉躍出水面，拖曳着幾束流光躍向天際。葵玉趁機斬下尾隨的因果並封鎖了十里洛陽的氣象。過了一會，離陌執劍從葵玉身後走出，雙目泛紅，猶如泣血。
葵玉上前扶住離陌，問：“你沒事吧？”
離陌嘴唇泛白，吐出四個字：“可能有事。”然後一陣目眩，昏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