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這年直至臨近年關,父親也沒能回來。倒是捎信回來說由於過年回家的人特別多,自己又沒有提前購買車票,所以今年恐怕是回不來了,等晚些時候,休了探親假再回家。
對於父親回不回來我倒是一點也不上心,因為他長年在外地工作,一年也就回來那麼一趟,彼此之間便有些生疏了。我所惦念的只是他回家時能夠帶來許多五顏六色的糖果,還有他會去附近的商店買來那些紅綠色的鞭炮。大人們也許是無法理解一個孩子怎會對鞭炮產生那般的熱情,雖然在鞭炮噼噼啪啪的震響中,怯得用雙手捂住耳朵,但是心裏總是興奮到了極點。
父親沒有回來鞭炮是放不得了,家裏都是些女子,與生俱來便對鞭炮有一種抵觸和膽怯。而唯一的男丁又是六歲的孩子,更不會放心讓他去碰具有危險性的東西。
每當年三十守歲的夜晚,若是又放不得鞭炮,我便會坐在窗台上透着玻璃向黢黑的夜裏窺探着。心裏渴盼着有人能燃起璀璨耀眼的煙火,以點亮這片暗黑的天空。而沒值此刻,腦中又會想起一個人來,那就是我的三哥。不知道他現在做着什麼,大概正瞧着自己用辛苦積攢的錢所買來的鞭炮吧。
三哥是二伯父的兒子,二伯共有九個子女,五個男丁四個閨女。那時候大哥二哥都已成家立業,女子裏也有兩個堂姐出了嫁。剩下的人當中,初了最小的四堂姐在學堂念書以外,其餘的都是在生產隊上掙工分的。一年辛苦下來,一個壯勞力也掙不下幾個錢。三哥與別人不同,他人生得機靈,十五六歲的時候就被二伯送去城裏跟着個木匠師傅學過兩年手藝。所以,在閑暇之餘他也經常去各個村莊攬些活計,賺錢以拿來貼補家用。
我喜歡和三哥待在一起,雖然他比我大了十幾歲,可這一點也不構成我們之間交往的障礙。因為只有從他那裏我才可以聽到未聞未見的新鮮事。是他讓我一顆充滿好奇的心不斷獲得滿足,而在滿足當中又繼續不斷擴張着探索的欲求。我尤為喜歡他的原因,就是每當年夜裏他總會燃放那些繽紛多彩的煙火。那些煙花在漆黑寧靜的夜空驟然綻放着生命的光彩,令人驚喜且感動。遺憾的是它停留得太過倉促,以至於無法捕捉到它的永恆。
年初一的早晨,母親總是牽着我先去村南的五叔家裏,只因奶奶一直是和五叔生活在一起。這條小道並沒有多遠,沿途難免會撞見相熟的鄉鄰,大家彼此問候再寒暄幾句這才離開。路上停停走走,我便覺得路也變的漫長起來。
有時我會不耐煩的問:“娘,為啥每次都要帶着俺去給奶奶拜年?姐她們咋不去?”
“誰叫你是咱們家的長子,當然要你先去。你姐她們隨後自己會來的。”
“那還要祭拜爺爺嗎?”
“自然要拜!”母親不容置疑的回答。
我不由打了個寒噤,想到五叔家那四間並不寬敞的白泥頂的石房子。剛入門便是正堂,正堂當中每年都會擺設着香案,我必需要對着那案子上所供奉的一塊黑漆牌位莊嚴叩首,大人們說那就是爺爺。假若我是見過爺爺也就罷了,可是我從不曉得他是怎樣的音容笑貌,所以心中總是有些怯然。跪拜的時候背上感覺涼颼颼的,好像那黑漆牌位上生着一雙嚴厲的眼睛,正犀利冰冷的注視着我的舉動。
而每次我戰戰兢兢的叩拜完畢,那一雙眼睛便好似眯成了一條縫,大概對我恭敬虔誠的模樣還算滿意吧。接下來,又會給奶奶叩頭問好,再向五叔五嬸道個吉祥,最後和年幼的堂妹堂弟戲耍一陣子,這一屋子的禮節才算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