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方喜又見愁
麥積堆上一隻高傲的大公雞引吭一聲,喚醒了山村靜謐的清晨。
鳥聲嚦嚦和雞鳴狗吠不絕於耳,不覺嘈雜,反而更顯安靜,透地污漬與灰塵密佈的窗戶,能看到山頭上已經掛起了紅通通的太陽,平三戈揉揉眼睛醒了,醒的晚了,不過是有原因的,他撓撓身上被蚊子咬的幾個大包,半年被蚊子虐得死去活來,到快天亮才睡着,一醒卻發現布狄和熊二強不在,他心一驚要下床。
不過旋即一想,又放棄了。本來就覺得布狄思維有點非人類,現在熊二強來了湊了一對,昨天大半夜兩人結伴出去,不知道把誰家的土狗給摸回來宰了,煮了個半生不熟就開吃,邊吃布狄邊高談闊論大保健的經歷,逗得熊二強心急火燎,在床上翻來覆雲自己擼。這不一大早,又不知道去哪折騰去了。
這是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最起碼身處的地方是,矮牆破房,青苔沿着房檐能長到窗上,樑上的蛛網吊得一絮一絮,估計蛛蛛都在這裏繁衍幾代了,說這是賊王的家誰信啊?就破爛王也不能差到這種程度吧?
思緒剛一安靜,稍有迷糊,村裡又有放肆的野唱響起來了,估計是憋火的鰥夫或者沒睡過女人的老光棍在泄火,這是布狄說的,這些人一唱起來,那嗓子能和重卡的喇叭毗美,細細辨來,是這樣的說唱:
出了南門往北走
路上碰見人咬狗
拾起狗來砸磚頭
反被磚頭咬了手
順手扔進河裏頭
濺了一聲黃干土
…………
把種種的不合理放在一起惡搞,好像是這裏人的習慣,就像進村目睹一樣,覺得賊王應該是有房有車頤養天年的吧,誰知道是這麼破敗個房子;覺得布狄這貨是吹牛吧,還真不是,連昨晚的黑車司機都知道某年嚴打被判死緩的賊王古風城,就是他們村人,而且還就是布狄的爹;又覺得像布狄肯定會被村裡人另眼相看吧,好像也不對,那司機挺熱情,昨晚回來,還有兩家人給送了瓶酒,似乎布狄在城裏幫過人家;不過你要覺得他在家鄉還算個好人,稍往好處想,又錯了,轉眼就出去偷人家狗去了。
生命不息,偷竊不止,當賊其實也是上癮的,在別人無知無覺中拿走他的財物,那絕對有智商上的優越感。當然,更大的滿足感在於,把本不屬於自己的財物據為己有。
平三戈摸摸枕下一個硬硬的錢包,還好,那倆同夥沒朝他下手,一抽,昨天收穫的錢包,皮質、長款、淺棕色,精緻而大氣,就像身邊坐的那位漂亮妞,鳳眼瑤鼻,那肌膚肯定一如錢包的質感吧。
他有點痴了,腦海里出現的是夕陽、晚霞,以及被夕陽和晚霞映着的一對璧人,那是一種閑適而悠然的生活,或者自己曾經有機會做那樣的選擇的,可是他媽的為什麼倒霉成這德性?脖子上又癢了,撓了撓兩個包,睡意剛消時,突突突柴油三輪車的聲音響着,布狄的聲音吼起來了:“三兒,快起床,走嘍。”
要去拜見賊王橋爺呢,平三戈一骨碌起來,裝起東西,趿拉好鞋,奔出來了,布狄駕着不知道那兒搞的破三輪車,熊二強坐在車斗里,正低着頭看着什麼,一跳上車,熊二強扔給了顆西紅柿,自打見過這貨往褲襠里藏,平三戈對此已經有條件反射了,咧着嘴沒要。
“吃吧吃吧,剛摘的,再給你根黃瓜。”熊二強客氣地道,開車的布狄掛着檔,噹噹響了兩下才塞進檔位,一放離位,嗖地躥出去了,平三戈下意識地喊着:“小心點,你會開三輪么?”
“這不剛學的。”布狄故意刺激平三戈。
“車不是偷的吧?”平三戈警惕了,這倆貨可沒有不敢幹的。要在這荒村野地當賊被抓了,那可沒好果子吃,布狄搖頭,熊二強解釋了句:“借的,借的,布哥在村裡借的,人家老客氣了。”
說到這茬,平三戈倒納悶了,啃着黃瓜問着:“嗨,肥布,看你樣在村裡口碑不錯啊?常回來?”
“不常回來,幾個月才回來一回,不過村裡在長安打工的不少,有時候能碰到。”布狄道。
這貨雖然是個賊,可並不算一個很小氣的,估計鄉里鄉親幫過人,好歹積了點德。不過估計也沒多少,平三戈看着車上一堆西紅柿、黃瓜、胡蘿蔔,他不入眼地道說著熊二強道着:“又吃不了,你偷人家這麼多幹什麼?”
“布哥說了,多摘點,給老爺子。”熊二強愣着道。
“啊?你小看老爺子呢?好歹賊王之稱呢,見面禮就特么送點黃瓜西紅柿?”平三戈故意道,熊二強一拍額頭,似乎確實有點禮輕了,他大聲問着布狄道着:“布哥,這見面禮送啥呢?老爺子愛喝酒不?要不整兩瓶。”
“喝酒,喝他媽水都費勁……嗨,別問了,你們馬上就見到了。”布狄不耐煩地道。
有隱情?平三戈、熊二強互視一眼,又要說話時,平三戈黃瓜一杵,把熊二強的嘴塞住了,示意別問。
死緩!出來了,年紀有六十多了,是個什麼情況可想而知。
情況有點詭異,布狄把車開到鎮邊,一處賣日雜的裏頭,卷了副鋪蓋、被子,又買了幾身那種二十塊一身的民工迷彩裝,一摞床單,打着包往另一村去了,地方非常特殊,路過了一處大煙囪的地方,是火葬場,孤零零的一個大院子大白天都覺得瘮人,順着這處山坡路下,遠處是村落,近處,又一所孤零零的大院子,沒名沒牌的,就是目的地了。
車停,拉風門熄火,平三戈和熊二強傻瞪着瞅瞅,一個同樣的問題:這是啥地方?
“養老院。”布狄道。
“騙人吧?養老院能是這樣子?”平三戈不信了。
“農村,民辦的,都是沒人管的傻老頭老太太,你指望國家管啊,村裡人自己辦的,活着管吃管住,死了管送場裏,一月六百八。”布狄道,一手提一樣東西,招呼着傻愣着的熊二強搬東西,瞅着兩人發獃,他笑了,逗着道:“不信是吧?橋爺真在院子裏。”
他擂着門進去了,剛進門就聽一破鑼嗓的女聲罵著,你個死胖子,欠幾個月錢了?再不給錢斷你爹伙食了啊。布狄也在吼,那你斷了呀!折騰得老子還得跑一趟,你以為我願意啊。
兩人嚷着,外面聽着的平三戈和熊二強還沒有從震驚中驚省過來,兩人緊張兮兮走進這個陌生的地方,七八個痴傻愣蠢的老頭老太太正曬着太陽,點瞌睡的有、張着沒牙的嘴呵呵的有、坐在牆根發獃的有、偶而個顯得正常點的是癱了,坐在輪椅上,表情肅穆,你再仔細看會發現,不是肅穆,而是傻了,根本沒表情。
活到這號親人也嫌棄的份才叫等死,兩人傻站片刻,布狄攙着一位老頭出來了,好歹這位順眼一點,精瘦身材,衣着還算乾淨,就是走路沒有平衡,再細看,右腿右胳膊似乎都不靈光,走路往一邊側,連臉也往一邊側,也叫癱了,沒癱全,偏癱。
把老頭扶到椅子上,布狄端盆熱水,給他擦了把臉,爺倆傻呵呵地對笑,可把熊二強看得怒火中燒了,咬着下嘴唇道着:“媽的,被涮了。”
“未必,可能還真是,沒聽昨晚司機說么,判死緩回來的。”平三戈提醒道。
“可我怎麼辦呢?哎喲,我命苦啊。”熊二強哭訴了,眼看着想成為名賊,想活得牛逼一回的遠大抱負化為泡影,他開始痛不欲生了。
對於這號人的教育得簡直、粗暴而直接,他咧嘴,就聽布狄罵著:“哭尼馬啥呢,我爹還沒死呢?就死了多高興的事,也不該哭啊……過來拜師吧。”
熊二強蹬蹬蹬走上前來,忿然質疑着布狄道:“你肯定騙我。”
“我騙你幹什麼?這就是橋爺古風城,如假包換。”布狄道。
“絕對不是,我聽我老大說,橋爺門徒八百,縱橫四海,就不可能是這樣子。”熊二強道。
布狄笑着問:“你老大沒告訴你橋爺長什麼樣?”
“嗯……手跟別人不一樣,六指。”熊二強道。
“媽的智障,自己數。”布狄道,把老人的兩隻手都從蜷着的袖裏給掏出來,那慘相嚇了熊二強一跳,確實是六指,不過是兩隻手加起來六根手指,左右手的食指、中指都齊根而斷,而且右手乾枯的手掌像雞爪,可能連整隻手都廢了。
完了,確定理想破滅無虞,熊二強面如死灰,而布狄,依然是那麼沒心沒肺地瞅着,還不忘招手讓平三戈過來,平三戈卻是和熊二強截然不同,他憐憫地看着這位風燭殘年的老人,那清澈的眼神里,既不是景仰,也不是厭惡,不管這個曾經有過多少傳奇,現在都將塵歸塵、土歸土,不過是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而已。
“爹,你看看,我交的倆兄弟咋樣?”布狄附身問着。
老人嘴裏發出奇怪的嗬嗬聲音,似乎是笑聲,當他艱難抬頭時,平三戈意外發現,此人的眼睛沒有殘,眼光炯然、眼神犀利,在熊二強身上一招而過,而在他身上,卻駐留了好大一會兒,那雙眼睛啊,犀利的像一把剃刀一樣,似乎要看到平三戈的內心才罷。
良久,老頭嘴裏嗬嗬有聲,布狄附耳去聽,不時地看着平三戈,這種交流可能僅限於最親近的人,片刻后布狄抬頭,好奇看着平三戈,像是初識一樣,奇怪地道着:“我爹說,你和我不是一路人。”
“什麼意思?”平三戈問,那爺倆都未作答,對於被排斥不是同路,似乎平三戈並不意外,他道着:“我們是萍水相逢,遲早要分,誰天生也不是做賊的,就老爺子也未必不是這麼認為的吧?”
那老頭眼神緩和了,像在微笑,不過偏癱讓他的笑看上去很難看,看不出他的真實反應,而布狄卻有反應了,同樣笑着道:“我爹還說,你比我強,這條路你能走通。”
“我?什麼路?”平三戈這次真愣了,莫非江湖真有奇人,一眼就看出他根骨上乘?
噢,不對,應該賊骨絕佳。
布狄嘿嘿笑着,喜出望外地給平三戈答案了:
“賊能給你指的路,只有一條: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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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現在在什麼地方?”孫韶霜問。
“西荊鎮一帶。”貝琳盯着電腦上一個閃爍的紅點。
“應該是古風城的籍貫地吧,最早的警務記載,好像叫鐵爐村,名字很奇特。”孫韶霜道。
“對,據鎮派出所給的反饋消息,古風城偏癱以後,服刑地聯繫地方,家裏沒什麼人了,是村委出面給安頓在一家鄉下自辦的養老院裏,嚴格說算不上養老院,沒有註冊也沒有什麼資質,不過現在鄉下空巢老人多,這種民間自辦的也不少。”貝琳道。
“那就對了,這個賊娃子還知道念舊,不容易啊。”孫韶霜道。
“好像還真是,古風城一生收徒無數,害人不淺,但自被捕而且因病致殘以後,身邊基本沒人了,鎮派出所反映,他有個兒子,但這個兒子早年就遷走了……好像不叫布狄。那布狄應該是,他的關門弟子吧?”貝琳狐疑道。
“錯不了,能把布狄這號腦瓜不靈光的練成大眼賊,估計也只有賊王能辦到。”孫韶霜道,又關切地問了句:“其他仨呢?”
“還沒找着,只能查到陳俊,也就是綽號導演的這位,他干過婚慶司儀,都叫他導演,在雁塔路一帶小有名氣。”貝琳道。
“密切監視,這幾個人作案天馬行空,很難琢磨,和普通的扒手不一樣,更深層的東西,得從他們這類人身上刨。”孫韶霜道。
兩人討論着案情,開車的周宜龍發現,剛剛露面的貝琳,似乎要比他清楚得多,對於整個地下江湖像長安的基層民警一樣,好多嫌疑人的綽號都耳熟能詳,不像他,有時候把人名和綽號根本對不上。
此行是去長安市治安總隊,昨晚抓到了銷贓嫌疑人連夜突審,據說收穫頗豐,但這個讓總隊都意外興奮的收穫,彷彿孫教授根本不在意一樣,一路上和貝琳討論的,儘是與此不相干的內容,焦點似乎還集中在那個已經淡出警方視野已經數年之久的人身上。
他叫古風城,綽號橋爺,因在三里橋一帶混跡而得名,是公安系統十年前嚴打的重點目標之一,最風光的時候,他帶的團伙跨了幾省作案,被道上譽為“西北賊王”,被捕后光他的舊案就查了兩年之久才判決。而因為扒竊被判處極刑的嫌疑人,他也創了一個特例。
討論間,心裏一直揣着疑惑的周宜龍憋不住了,他插了句嘴道着:“孫教授,我有個問題,能請教嗎?”
教授喜歡討論,警察學院的和基層隊伍還有區別的,後座孫韶霜和靄道:“你的耐心比我想像中要好,有什麼疑問?”
“我是覺得……是不是我們有點南轅北轍了?”周宜龍大膽道。
“詳細點。”孫韶霜道,一旁坐着貝琳也好奇看着他,這個給了周宜龍更大的勇氣,他直道着:“橋爺古風城再厲害,也已是風燭殘年,他昔日的團伙早就四零五散,正常人都是人走茶涼,何況犯罪團伙,盯着這一條線,我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嗯,繼續,把你的疑問都說出來。”孫韶霜道。
“布狄這一條線雖然特殊點,但把長安整個反扒行動比起來,又顯得有點小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團伙那個也不比他們差,我覺得當務之急,應該是着重解決窯村‘賊村’的突出社會問題,造成一個聲勢,然後以我們的PCI體貌識別系統為依託,從嚴從重從快打擊一批類似犯罪分子,進而扭轉整個社會風氣。”周宜龍道。
“有具體點的想法嗎?”孫韶霜又問。
“比如像昨天貝警官這樣,順藤摸瓜找到賊巢,在掌握大量證據的基礎上,可以釘住一批扒竊嫌疑人,推而廣之,只要我們端掉幾個這樣的團伙,其銷贓鏈我想挖出來並不難,總不能所有扒竊嫌疑人都守口如瓶吧?”周宜龍道。
貝琳眨着大眼睛看了周宜龍一眼,恰恰被周宜龍瞄到了,年輕氣盛的他能得到這麼一瞥,免不了讓他心裏暗喜,卻不料貝琳回頭對孫韶霜道着:“教授,他是您帶的那屆新生?”
“呵呵,應屆的,留校了,這次帶他來熟悉一下基層情況,免得將來站在講台上紙上談兵。”孫韶霜笑道。
話味不對,周宜龍好奇問着:“教授,哪兒錯了?”
“哪兒都沒有錯,放在講台上是完全正確的。但要換環境,理論可能就要在不同的實踐中水土不服了,很快就有答案的,你真覺得憑着銷贓嫌疑人供述,就可能順藤摸瓜反查回來?”孫韶霜道。
“很難嗎?總不能證據確鑿還不行吧?”周宜龍不信道。
“等你從總隊出來還這麼堅持,我就支持你。”孫韶霜道,意思是讓周宜龍自己找答案,副駕上貝琳呲聲笑了,那笑聲刺得周宜龍好一陣子反應不過來。
很快駛到治安總隊,來迎接的是徐佑正總隊長,他請着諸人直去臨時羈押審訊的地方,起獲的證據量相當可觀,除了維修服務點起獲的筆記本電腦、手錶、手機等物,又從郭立柱家裏起獲了一批,手機電腦沒有,卻有更有更有意思的東西,名煙名酒若干,金銀飾物若干,甚至還高檔女裝皮鞋箱包之類,那種小工具車,拉了半車回來。
“專業收贓銷贓的,忙活了一晚上,找到的東西真不少。”
總隊長指着會議室琳琅滿目的贓物,剛剛登記完成,孫韶霜眼睛滯了滯,好奇道着:“怎麼連鞋也偷?”
“銷贓的可不管扒竊還是入戶盜竊,是贓就收,這也算意外啊,一個維持點,一個微商家,不是貝琳警官找到這個線索,還真看不出來是個贓點,藏得很深啊,可能都不直接和一般的扒手打交道。”徐總隊長道,他叫着警員,片刻后帶來了一份準備好的筆錄遞給了孫韶霜。
孫韶霜粗粗覽着,徐總隊長解釋道着:“您的建議是把這事捂着點,保密程度抬高點,和我們的想法一致,就這倆傢伙幹得這事,沒有三兩個月你根本查不清楚,涉及到的贓物和案件一一對應,可能其中還有沒報案的,估計投入警力會很大。”
“現在不能分心到一事一案上,我們得從宏觀上把控,他們的事就先以追贓為主,往銷售渠道上查……小貝,你和小周多交流交流,可以提審一下銷贓的這兩位嫌疑人……總隊長,有個事我得單獨和你討論一下。”孫韶霜合起了口供本子,隨手遞給了貝琳,邀着徐佑正出去了。
剩下兩位了,周宜龍好奇看着貝琳,貝琳也好奇看着他,心裏不爽的周宜龍不客氣地道:“至於么?查幾樁扒竊盜竊案,搞得這麼神秘。”
“神秘有神秘的理由,你好像不服氣哦?”貝琳笑着問。
“我只服氣證據和事實。”周宜龍道。
“所以,孫教授就給你留了點面子啊,自己看吧。”貝琳翻翻審訊筆錄,然後遞給了周宜龍。
周宜龍還真不服氣,喃喃道着:“理論上沒有審不下來的嫌疑人,這麼多罪證,查不出來就是我們的問題了。”
貝琳笑眯眯地看着他,卻沒有說話,周宜龍翻着審訊記錄,三次,針對贓物的問詢是關鍵,當他看到一行一行標註的記錄時,表情凝重了,然後加快的閱讀速度,表情從凝重到尷尬,然後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警察聰明知道保密,那壞人也不傻,就不懂保密啊?
這種保密的方式非常奇葩,表現在被捕的嫌疑人交待出來的銷贓對象記錄如下:X月X日,田雞賣給我一塊表,五百塊錢;上上個月,幾號我記不清了,紅薯給我打電話,有台筆記本給我,惠普的;上周吧,好像是周四,白毛給了我兩台手機,都是蘋果的,成色一般,八百塊錢一台……他就叫田雞,我真不知道他大名叫什麼。紅薯是個男的,我們收東西都是熟人介紹,紅薯認識白毛,認識的人出貨我們才接,我真不知道他叫什麼,有時候他們就隨便起個名,只要有中間人就不怕,反正是一手貨一手錢,下回再交易知道這個信兒就成……
周宜龍眼睛越睜越大,交待出來的嫌疑人名字如下:肥布、田雞、鋼蛋、老妖、糞桿、馬勺、白毛、釣子、屎星………等等諸如此類,可能是物品、可能是牲畜、可能是昆蟲或者動物,反正就是沒有一個正常的人名,一想也確實如此,收贓肯定得保密,雙方肯定也只相信現金,這樣的情況要依據體貌特徵描述去反查,所費時間可就值得商榷了。
“扒手的江湖是一個特殊的圈子,從行為模式上分析,首先,他們有非固定的交流方式,就是所說的江湖‘黑話’,行外人聽不懂的,比如手錶叫圈子、筆記本電腦叫大板、金銀飾品叫硬貨,等等諸如此類,你就把他們的話錄下來也會聽得一頭霧水。次之,他們目標選擇各不相同,可能針對中老年群體、可能針對遊客、也可能針對某個固定的社會群體作案,作案的手法千變萬化,用手指的、用鑷子的、用刀片的、有單個作案,有團伙作案,甚至還會出現幾個團伙分工協作作案……長安地域的特殊性,類似犯罪存在的時間足夠久到讓他們給每一個環節都設置反偵察的障礙,那,你看到的就是了。”
貝琳輕聲道,周宜龍看她時,是一張從容而睿智的臉龐,相顧間,他有點羞赧了,訕訕地合上了審訊筆錄道:“也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這個大量使用“黑話”、“綽號”的優勢在於,想要一一查實會變得困難重重,都是認錢不認人、認贓不認人,扒竊和銷贓專業化的程序這麼高,想反查回去,而且固定證據鏈,沒那麼容易哦。那怕就能做到,時間、精力、警力都是耗費不起的。
越想越難,周宜龍喃喃道着:“可我們都是坐在辦公室的水平啊,就有再多的警力也不可能把這個千萬人口的城市面面俱到啊……如果每一個團伙,都能像我們盯布狄這個小團伙這樣,掌握行蹤和手法,那該多好,可惜……”
可惜……那是不可能的,用了多大精力才盯住布狄這個團伙,到現在還沒有完全搞清,別說長安大大小小的團伙會有多少了。
言已至此,貝琳沖他笑了笑道着:“你其實在試探?”
“沒有沒有。”周宜龍被揭破心思,搖頭否認。
“沒有我也可以告訴你,以孫教授公共安全專家的水平,怎麼可能像一個普通指揮員一樣坐鎮,說不定會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哦。可以給你透露一小點點……像我這樣去追蹤扒手團伙的,孫教授可招了不止一個人。”貝琳調皮地笑笑,擺頭道着:“走吧,審審這倆銷贓的,好好學學他們的黑話……你太心急了,戲才開幕,高潮還遠着呢。”
周宜龍被撩得心裏一漾一漾,聽得孫教授還招有隊伍的時候,他莫名地興奮了,怨不得關鍵時候她出了這一狠招,挖到了兩個重大銷贓嫌疑人,要是提前布了不止一個兩個像貝琳這樣的便衣,那豈不是等於暗盯作案、明抓銷贓,一下子把兩頭的證據鏈都固定住了。
“哎,等等我,我得向您好好請教請教,這個計劃到怎麼設計的,我了解的越多越迷糊,到現在都沒想通……”
周宜龍興沖沖地追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