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金老頭大怒
里正將鋤頭杵在地上,清了清嗓子,大聲說:「咱們翻過了幾片山林,終於來到了這片荒地,這裏沒什麼樹,不遠處又有一條小河,正適合開荒!多的話,我也不講了!開干!」
「咋分地嘛?」有人扯着嗓子大喊。
「自己圈!圈中那塊就是哪塊,想圈好多就圈好多!」里正擺了擺手。
村裡人想巴結金家人,因為他們要發家了。
村裡人還感念他們之前出過錢,幫助過村裏的一些窮人,有人就喊:「把靠河邊的地,讓金家人先圈!那裏的土地容易灌溉!」
這個提議,馬上得到了別人的贊同:「對對對,讓金家人先圈!」
「我們也不要緊,反正是荒地,我們也不太想開,把好地留給金家算了。」又有人說。
其他人也跟着點了點頭。
金家人沒好意思獨佔好地,只沿着河圈出了四畝地。
這片荒地蠻廣,沿河大概還能圈出幾十畝地。
金家圈好地之後,其他人陸陸續續地圈起了地。
其他人的行動,並不積極。
大家都不想開荒。
開荒苦。
開荒累。
要先撿掉地里的石塊,刨掉上面的枯草,還要挖掉深深的灌木根,再把土地平整好幾遍。jj.br>
先粗整,后細整。
還要燒土地。
累死個人。
半柱香的時辰后,一道嘆氣聲響起。
一炷香的時辰后,十幾道嘆氣聲響起。
一個時辰后,好多人選擇坐在剛割掉的蘆葦上,歇着不想動。
有人忍不住抱怨了起來:「那些個當官的,就沒一個是真心替咱老百姓着想的!不想為老百姓辦事,就不想為老百姓辦事嘛!還鼓動咱過來開荒,開荒是普通人能幹的事兒嗎?」
「我爺爺以前,在前朝當兵,他們就不一樣咯!他們不打仗的時候,那都是十幾萬、幾十萬的人,一起開荒。把地開好了,就租給當地的老百姓耕種,那就省事多了。」
「人多力量大嘛。咱就幾個屁民,能把自己的地兒種好就不錯了!」
「給里正一個面子嘛,我最多再來半個月,我就不得來了。」
「呵,我最多再來七八天,我也不得再來了。我沒事做啊,我寧願到鎮上,去找個短工!給人家噹噹腳力!」
「幹起來!幹起來了!莫坐在那兒躲懶了!休息也得有個度!」里正拄着釘耙,伸長了脖子,大喊了起來。
村民們拿蘆葦杆子,清理了一下鞋子上的土,不情不願地過去了。
一下午的勞作結束后,大家像是從大獄裏放出來了似地,馬上從半死不活的狀態,變成了喜氣洋洋的神色。
大家背着農具,腳步輕快。
有人走的時候,還回頭看了一眼:「金家的,你們也快走吧!可憐你們家的小元寶,這孩子也辛苦了,快帶孩子回去休息吧!」
「謝謝叔叔,我們就回去啦!」小元寶跑了過去,脆生生地說道。
金二郎追上來,將小元寶放在背簍里,背在背上。
回家之後,小元寶爬出背簍,跑來跑去,準備給他們端熱茶喝。
「妹妹,放着放着!你今天跟着我們去開荒,撿了一下午的石頭塊兒,你也累壞了!」金大郎連忙說道。
「不累不累,二哥哥怕我走山路崴腳,還背了我一路,我早就已經休息夠啦,爹、娘、哥哥們才累呢!我要泡大哥哥愛喝的豆子茶、泡二哥哥愛喝的米花茶、泡三哥哥愛喝的野茶……」小元寶像只可愛的小兔子,在家裏跑來跑去。
金大娘跑過去,將小元寶舉了起來,在她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
這是娘親的好寶貝!
是上天的恩惠!
小元寶咯咯一笑。
院子裏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一下午的疲憊,頓時一掃而空。
金四郎癱在椅子上,一直看着小元寶:「還是妹妹好,聽她說話很解乏!」
金老頭踢了他一腳:「還不去幫妹妹沏茶!」
金四郎哎喲一聲,忙跑過去追小元寶了。
他讓小元寶騎在他脖子上,開始在妹妹的指揮下,給家裏人沏茶。
他一邊沏茶一邊說道:「爹,娘,咱明天還去嗎?」
「咋能不去呢?那是縣令大人的號召。」金老頭說道。
「又沒必要,咱現在,一天能純賺一百五十兩銀子,一個月下來,就是四千五百兩,咱家根本不缺那個錢,何必跟別人一樣,多掙那兩口糧食,有這點時間,夠干多少事了?」金四郎抱怨道。
沒想到,金老頭生氣了。
他猛地錘了一下手裏的鋤頭,瞪起了一雙眼:「咋能這樣說!做生意做生意!你見過誰做生意,能一輩子不敗的!田、土,才是我們庄稼人的根!不賺錢咋了,別人能種,咱咋就不能種?」
這還是小元寶第一次見金老頭髮這麼大的脾氣,他一向沉默寡言、和善老實。
金家人被鎮住了。
小元寶趕緊從金四郎脖子上爬了下來,跑到了金老頭面前,拍了拍他的手,輕輕說道:「爹爹不氣,爹爹不氣啦!生氣的爹爹不可愛,當然,惹爹爹生氣的四哥哥更不可愛,那我們今天不理他了,明天再理他好不好?四哥哥壞壞!」
金老頭被小元寶一番童言童語的安撫,頓時氣消了不少。
他摸了摸小元寶的頭,背對着家裏人,不說話。
家裏人面面相覷。
金大郎、金二郎張口想說話,金大娘悄悄對他們搖了搖頭,讓他們啥也別說,隨老頭子去。
小元寶看看金老頭,又看看金四郎。
她跑到金大郎面前說:「大哥哥,我已經承諾爹爹了,今天不理四哥哥了,你幫我去問問四哥哥,他為什麼不願意去開荒?」
金大郎看向金四郎:「妹妹問你話呢。」
「因為開荒苦、開荒累。」金四郎苦逼地說。
家裏的生意,都雇了人在做事,基本上也不用金四郎親力親為。
每天四更,有人摘菜。
每天五更,有人送菜。
辰時,有人往縣城送茶葉蛋、反季節豆芽菜。
甚至,金大郎都不再在鎮上賣茶葉蛋了,每天要煮的茶葉蛋太多了,一鍋接着一鍋,他沒時間去鎮上賣蛋。
他便想僱人去鎮上散賣。
小元寶提議,讓村裏的二狗他娘去鎮上賣茶葉蛋。
可以每個月給她開二錢銀子的工錢。
二狗他娘就是第一個找醫仙看病的人,她有個賭鬼丈夫,輸得家徒四壁,債台高築,最後被追債的人,追得落河而死。
她本人父母皆亡,兄弟又不管她,她兒子生了重病,她借不到錢,只能讓孩子硬生生地熬着。
她家窮到什麼地步了呢?
每天喝野菜湯度日。
小元寶的提議,等於救了她一條命。
她給金家人跪下來磕了三個頭。
現在,她每天背著兒子去鎮上賣茶葉蛋,日子過得很滿足。
所以,金四郎現在就是這個意思。
他寧願閑着,他也不去開荒,開荒實在是太苦了!
聽完他的話,金老頭冷哼一聲。
金四郎閉嘴了。
他慫噠噠地垂着頭,朝妹妹投去了救命的一眼。
小元寶點點頭,大聲說道:「既然辛苦,那我們就要想辦法解決這件事!」
家裏其他人朝小元寶投來讚許的目光!
對!
解決不了哇!
那就只能不了了之啦!
沒想到,金老頭這次卻很強硬:「不管苦不苦!不管能不能解決!開荒還是要繼續開!種地才是農民的根本!老四不想去,老四就別去,元寶還小,又要念書,也可以不去!大郎是我疏忽了,他每天要忙着煮雞蛋,今天跟着去開了荒,晚上還要熬夜守着灶台煮,以後可以不必去了!至於其他人,有一個算一個,都給我去!」
全家人默默嘆氣。
晚飯,吃得很沉默。
金四郎想吃啥,都會被金老頭無情地打掉筷子。
他快哭了,看向小元寶。
小元寶縮了縮脖子,默默地給自己夾了四哥哥愛吃的雞腿、排骨、粉蒸肉……
金老頭吃完飯之後,默默地蹲到大門口,抽旱煙去了。
小元寶趕緊將碗裏的肉菜,全都倒給了金四郎。
金四郎感激到快流淚。
金五郎在一旁悠悠地說道:「妹妹,你這樣治標不治本,你總不能頓頓給四哥留菜吧?」
「那你說怎麼辦呀?」小元寶雙手撐在桌面上,捧着小臉。
「剛吃飯的時候,我想過了,我覺得該按你說的去做,咱得找出解決問題的辦法,」金五郎放下筷子,一臉認真地對小元寶說道,「當前,開荒最難的是什麼?是清除蘆葦、雜草,地面上的草要鋤,地底下的根要挖,這很辛苦!」
「是,有的根好長好長,」小元寶用手比劃了一下,皺了皺小眉毛,「特別難挖!」
可要是不挖根,春風吹又生!
今年的努力算是白費了。
「我想去白石山上看看。」金五郎坐正了身體。
「我和你一起去!」小元寶已經知道金五郎想幹嘛了。
白石山上有一座小木屋。
那是金五郎師父的故居。
半個月前,他師父去世了。
他哭了一宿。
從前,金家家境不太好,地少人多。
金五郎三歲時,就喜歡跟在鄉里唯一的木匠身後,看他做榫卯,看他刨木花。
這孩子非常聰明,動手能力也很強,很得木匠的喜歡。
後來,他就拜了木匠為師。
金五郎拉着小元寶,走在了上山的路上。
他望着這條通往半山路的小路,惆悵地看了一眼妹妹:「你想聽聽,我師父的故事嗎?」
小元寶點點頭。
金五郎難過了起來,他強行露出了一個笑臉,想讓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他像講一個別人的故事那樣,講起了自己師父的故事:「我師父年輕的時候,不住這兒。」
「那他住哪兒呢?」
「他住一間好大的房子,比咱們家的房子還要大好多。」
「後來呢。」
「後來,他娶了賢惠的師娘。」
「肯定很幸福。」
「師父後來染上了賭癮,大宅子沒了,銀錢也沒了。他借錢都要去賭,賭輸了就打師娘。師娘就每天做些活計補貼家用,才能勉強度日。」
「師娘好慘。」
「後來更慘,」金五郎喉頭有些哽咽,「元慶十年,大旱災,吃食快絕了。師娘得了重病,沒錢治,死了。師父的一個孩子想去河裏撈魚,結果掉進河裏淹死了,他的另外三個孩子也餓死了,家裏便只剩下了他一個。」
這些輕描淡寫的話,背後藏着多少命運的殘忍。
金五郎沒忍住,還是擦了擦淚。
小元寶也沉默了。
她從口袋裏,掏出摺疊好的小小帕子,遞給了金五郎。
這是澹臺夫人送給她的,特別小,很潔白。
「嗯,後來吧,師父悔悟了,」金五郎哽咽着,瞪着眼睛望着天,不讓眼淚繼續流下,「他從家裏拿了一把菜刀,在整整齊齊的四座新墳前,砍掉了自己的一根手指。」
小元寶捂着嘴,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發誓,再不賭博,」金五郎深吸了一口氣,「後來,他學了做木工的手藝,在半山腰上搭了一座木頭房子,一個人住了幾十年,他沒再娶妻生子,孤獨一人。」
一個人,寥寥幾語,便是一生。
小元寶聽得也有點想哭了。
「你知道嗎?師父對我特別好,」金五郎再次潸然淚下,「只要天色晚了,他留我下來吃飯,他就必定會給我開小灶!他大徹大悟之後,變成了一個很節儉的人,可只要我留下來,他就會把平時捨不得吃的雞蛋、魚乾都拿出來,他自己從來捨不得吃,全往我碗裏夾!」
小元寶點點頭。
「他教我手藝活兒,教得特別認真,他還誇我聰明,別的師傅都打罵徒弟、責罰徒弟,可他從來不打罵我,他還對我很好!有時候,我覺得我就像他半個兒子。」金五郎吸了吸鼻子。
小元寶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