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端午夜遊
陸挽出了府衙，時間尚未到巳時。今天是端午佳節，如果剛才陳知府不來詢問夏稅事宜，陸挽或許還有心情遊覽一下端午節中的杭州城。
但現在，想到浙境還有一到兩成的赤貧之戶家無餘財朝不保夕，想到這次夏稅加征會讓這些人雪上加霜，陸挽一點遊玩的心情都沒了。
江浙一帶已經是帝國最富庶的地區了；西北、東北、西南邊患未清，湖廣、山東、河南藩王皇族林立，其他地方情況會糟糕到什麼地步陸挽是無法想像的。
滿街的人都沉浸在節日的喜悅之中，誰會去想今年有多少人會賣身為奴？有多少家會賣兒賣女？有多少走投無路的人會變成流民甚至流寇？
想到這些陸挽心情更加沉重！
陸挽回到顧府，門房老大爺趕忙上去行禮問安。
顧老爺平日對陸挽比對自家親兒子還要親，待遇只比兩位少爺好，不比兩位少爺差，這些下人們都是看到的。所以，下人們遇到陸挽時，都會想方設法巴結他。顧家有顧家的規矩，陸挽沒辦法改變他們，只能隨着他們。
門房老大爺一把年紀了，陸挽趕忙把他攙扶起來。
老大爺說道：“陸公子，今日這麼早回來是不是衙門放假了？老爺他們一家都去西湖看賽龍舟了，公子要不要去看？。。。每年賽龍舟可熱鬧了，我們顧家也有自己的龍舟隊，要不公子你也去看看吧。。。要不要我找人備車送公子過去？”
門房雖然蒼老，語速卻是不慢，陸挽不好打斷他，等門房說完了，他才回道：“謝謝告知！不過不用麻煩了，我今天身體不太舒服。”
不是身體不舒服，是心不舒服。陸挽回到自己的住處，倒到床上，用被子捂住頭，彷彿遮住陽光能讓自己少點煩惱。
回想這些年，要不是阿爹會捕魚打獵，一家人如果光靠租種王家的田地，早就餓死了。所以陸挽知道百姓的日子有多苦。
如果不是遇到衛夫子，陸挽不會知道自己的人生為什麼會這麼艱難，更不可能改變自己的命運。所以很多百姓日子過的苦，不是因為他們笨，也不是因為他們懶。
那是因為什麼呢？因為那些讀者聖賢書，滿口道德仁義的大老爺們。國家為了懲治貪腐，專門在大明律中定立受臟一卷，針對文武官員的貪腐建立了各種預防和懲治措施。
可那又怎麼樣呢？嚴首輔抄家抄出了黃金萬兩、白銀兩百萬兩、其他珍寶不計其數。記錄財產的清單就寫了六萬字，名曰《天水冰山錄》。
授意製作這份清單的徐首輔好像也沒好到哪裏去？撥亂反正的中流砥柱，威福還於主上政務還於諸司，刑賞還諸公論，清名傳於天下的首輔，家中受獻良田二十四萬畝。
還有先帝之師董尚書，富貫三吳，田連蘇湖，仆童千人，質舍百餘處，每年放貸出去的利息都能收回百萬文。
上行下效，這些士紳的領袖們給下面人做了個好榜樣，大家還能不有樣學樣？江南之民，還能保有田地的應該不超過五成了。老百姓變成了佃農僱工、士紳家又優免優減，國家的稅收能增長才那才是怪事！
幸好，並不是每個都只為自己而活。總有些高尚的人，心裏裝着大明的江上，裝着大明的百姓。他們在努力地把大明這艘巨輪拉回航道。桂子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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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肅卿、張江陵、海剛峰、吳梅林、衛文淵。。。雖然一個個折戟沉沙。但，不正因如此，才能顯得他們的高貴么？
衛夫子從來強加給陸挽什麼，他從來都是主張陸挽該走的路，陸挽自己選。但，這麼多年的師徒，夫子之心不就是陸挽之心么？
陸挽摘下掛在胸口的那對青玉虎符，攥在手中細細把玩。夫子潛藏了這移山、填海二營恐怕不僅僅是擔心他們受到牽連。而是希望這些人日後成為可以劈開大明迷霧的利器！
路漫漫其修遠兮，道阻且長！後路難行，陸挽靜思之時常常憂慮恐懼。自己並不比那些先賢優秀，甚至遠遠不如衛夫子，這副擔子太重了啊，如果自己完不成，師父會失望么？如果自己退縮了，師父會難過么？
想着，想着，陸挽迷迷糊糊睡著了。這些天他白天在官府計算夏稅，晚上在替顧家核對賬目，每天睡眠都不充足，結果這一覺睡到了日落西山。
陸挽起床沒多久，僕人就來稟報說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陸挽趕到飯廳的時候，顧氏一家正在飯廳閑聊。鼎臣、鼎卿兩兄弟興緻最高，還在抱怨今天顧家龍舟隊今天成績太差，顧老爺夫妻二人神色有點疲倦，想必今天應酬太多。
見陸挽到來，顧老爺便吩咐僕人上菜開飯。
等待上菜的工夫，顧老爺對陸挽說道：“今天端午佳節，下午衙門放假，賢侄怎麼一個人悶在家中？”
陸挽回道：“可能最近有點疲憊，所以想獨自休息。”
顧老爺道：“我聽門房說你上午就回來了，剛才我去聽雨樓，看你睡的正香就沒打擾你了。”
陸挽道：“讓顧伯父掛心了。”
顧老爺道：“這些日子府衙要準備徵收夏稅，賢侄是否操勞過度？”
陸挽敷衍道：“還好。”
這個時候顧大少爺給堂弟使了個顏色，顧鼎卿立刻會意道：“大伯，今天過節，晚上我能不能和大哥大姐去西湖夜遊啊？”
顧老爺皺眉道：“白天還沒玩盡興么？”
白天有一群長輩盯着，三個孩子在外面要裝成循規蹈矩的乖寶寶，哪裏能玩的盡興。
兩位少爺有點怕顧老爺，只能用眼光哀求顧大小姐。顧大小姐心疼兩個弟弟，幫着說道：“難得過節，女兒也想去。爹娘放心，我一定看好他們。”
顧老爺沉吟道：“你一個女孩子能看住這兩個搗蛋鬼？除非。。。”說著顧老爺望向陸挽。
三個孩子明白顧老爺的意思，同時望向陸挽。
陸挽沒什麼心情，回絕道：“我還有些事情需要處理，今晚就算了吧。”
顧老爺反倒相勸道：“賢侄，這個世界上事情是做不完的。你還年輕，有的是時間，該放鬆的時候還要放鬆的。”
顧老爺這句無心之言卻突然解開了陸挽上午的困惑。這個世界上的事情確實是做不完的。吳、衛二位先生把親衛營起名移山、填海，背後隱藏的含義應該是愚公移山、精衛填海。
桂子實、海剛峰、高肅卿、吳梅林、衛文淵、張江陵。。。這些人前仆後繼努力過，雖然最後看似都失敗了，但誰也不能把他們的名字從歷史中抹去。自己並不比其中任何一位優秀，憑什麼可以一蹴而就改變這個世道？
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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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急，慢慢來。我若完不成，就學夫子那樣，把自己的知識和經驗傳給後人，經過一代代的努力，總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陸挽終於想通了！
豁然開朗后，要不是怕嚇到顧氏一家人，陸挽恨不得站起來向顧老爺行禮。
顧老爺說得也沒錯，自己這段時間確實像繃緊的弓弦。偶爾放放鬆應該不算罪過吧？西湖盛名傳於天下，陸挽至今還沒去過，他想今晚去見識一下西湖美景也不錯。
陸挽點頭答應，顧家兩位少爺開心的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飯菜上齊后，顧家兩位少爺匆匆忙忙扒了幾口飯就放下碗筷。他們嘴上不敢催，但是眼睛卻時時盯着陸挽。陸挽被盯的不好意思，也只好匆匆扒了幾口，跟顧氏夫妻打聲招呼離開飯廳了。
安排車輛、召集護院丫鬟，下人們一頓忙乎后，陸挽陪着顧家三個孩子出了顧府。
車廂內，陸挽陪着顧家兩位公子坐在一邊，顧琰帶着丫鬟董嘒坐在另一邊。管家和車夫坐在車前，幾個護院步行護衛在馬車四周。
陸挽望向車窗外，夜晚的杭州城竟似比白天更加熱鬧，街上人聲鼎沸，兩側燈火如晝。一更禁鼓已響，街上的攤位和遊人反倒陸續續續在增加。
這點陸挽倒也理解。曾有人言杭州市貿之勝，自金陵以下，無出其右者。這句話或許誇張了，但是杭州南承運河起點，西啟寧波市舶，湖之絲、嘉之絹、紹之茶酒、江淮之米、處之瓷、嚴之漆，咸集於此。
杭州城的白天，道路上車馬擁堵，河流中船舶塞集,導致大量時間被浪費在路上，諸多貿易單憑白天已經處理不及。白日不及，只能夜以繼日，建國時制定的夜禁制度在杭州這種城市是沒辦法貫徹執行的。
如此繁華的夜市，城內百姓又因工商而富足，自然養成了好遊冶逐享樂的性格。如果只處於這繁華的杭州城，誰又能想到大明朝如今的風雨飄搖呢？
馬車內顧家三個孩子還在討論去哪裏遊玩。兩個男孩非要去北關。顧大小姐卻不答應。
顧大少爺央求道：“阿姐，爹娘難得夜晚放咱們出來一次，聽說北關那邊的夜市最熱鬧了，咱們就去一次吧。”
顧大小姐堅決道：“不行，那邊太亂了，萬一出了事我怎麼跟爹娘交代？你們剛才和爹娘說好的要去游西湖的，怎能半道反悔？”
顧二少爺嘟着嘴道：“西湖都游爛了，有啥好玩的。阿姐，我們還是去北關吧。”
顧二少爺也有十三四歲了，不顧男女之防就要去拽顧琰的袖子，弄得顧琰頗為尷尬。她只能求助望向陸挽。
陸挽問道：“北關是什麼地方？”
顧琰答道：“就是北新關，雖然夜市繁華，但聽說那邊小偷、騙子、黑幫遍地都是。”
你要說北新關，陸挽自然曉得。那地方是運河最南端的鈔關，諸路綱運，米販絲客匯聚的場所。
雖然陸挽沒去過新北關，但是他剛來杭州的時候住過浙江驛，這一南一北兩個地方，都是人貨聚集之所，亂象想來是一樣的。
想想當初自己千防萬防，還是掉進別人坑裏，陸挽就心有餘悸。那種地方陸挽打死都不會帶着顧家兩位公子去的，更何況還有一位小姐同行。陸挽果斷的支持了顧琰的選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