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平凡的一天

濱江市老城區，無名小區中，一棟老舊樓房的六樓。

熹微的晨光透過窗帘的縫隙輕柔地撫在膚色蒼白的青年臉上，陽光在他幾五血色的臉上反射，蕩漾出一片雪白的光暈。

叮鈴鈴，叮鈴鈴。一陣刺耳的嗡鳴，是手機鬧鈴響了。

“喂，你小子鬧鈴聲音小一點！我們還在睡覺呢！”粗魯的咆哮在青年耳邊響起，他不禁皺了皺眉頭，不情願地睜開了眼睛。

“快把那個該死的鬧鈴關了！”那個聲音的主人還在怒罵，看來青年的手機鬧鈴的確擾了他的清夢。

青年無奈地嘆了口氣，隨口應道：“好好好，這就關了。”話音未落，便又是一聲重重的嘆息。

這個室友，可真的不好相處。

在床上呆坐了片刻，讓剛剛重啟的大腦恢復到正常運轉的模式后，青年站起了身，他把手機擺在床頭柜上，隨手正了正旁邊一張用白色相框裝裱的照片，照片上，一對年輕的父母懷抱着年幼的孩子，看着鏡頭，笑得很開心，而那個孩子的注意力卻被一隻撲騰着翅膀的雛鳥吸引，烏黑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鏡頭外。

“哥哥是想爸爸媽媽了嗎？”一個少年囁嚅的聲音輕聲問青年。

青年撓了撓頭，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離開卧室，穿過佈置簡單，打掃得一塵不染的客廳，走進盥洗室，開始每天早上的梳洗和整理。

“喂！這還住着個女士呢！男士們去衛生間就不能關門嗎！”清越的女聲帶着些許羞意地埋怨道，對於撞見青年如廁，她感到很是恥辱。

“稍安勿躁。”這次不等青年苦笑開口，就有另一位男士為他解了圍，這位的聲音與那個起床氣十足的比起來，少了幾分粗獷，聽起來就像是大學裏的年輕教授一樣，有一種腹有詩書氣自華的紳士感。

“既然我們幾個不幸不得不住在一起，那就要互相遷就嘛。”他如是說道。

“沒有啊，我覺得大家住在一起熱熱鬧鬧的，挺好的。”又有一個小孩子加入了討論，他的聲音是那麼歡脫，在他的感染下，似乎連那個起床氣老兄都不那麼憤怒了。

“汪，汪！”幾人養的狗表示附議。

青年用手狠狠揉了揉眉心，他走出盥洗室，看着空蕩蕩的廚房，有些恍然地怔住，然後便是哭笑不得：

對了，昨天應酬得太晚，忘了買今早的速食便當了……只好出去吃了。

這樣想着，青年穿上了掛在衣架上的一身筆挺西裝，走回卧室拿起手機，看到今日“18℃”的氣溫，又給自己披上了一件風衣。

屋子裏這麼多人，感冒了傳染給他們可不好。

最後帶上口罩，把寫着自己名字“洛川”的公司身份卡塞進口袋，青年就推開了沉重的防盜門，盡量無聲地離開了家。

“真夠粗心的……”“哥哥好辛苦啊…”“痛苦只是希望的外殼……”

耳邊似乎還回蕩着室友們或感慨或關心的聲音。

拿着匆匆買好的豆漿油條，登上每天此時必然會停靠在本站的106路公交車，洛川驚喜地看到，這輛平日裏滿載白領的公交車，今天居然意外地空曠，甚至在後排還有一個空座。

洛川當仁不讓地坐在了那個座位上，在公交車開動后，他朝周圍的人們歉然地笑笑，然後，他就對自己簡單的早飯發動了攻擊。

洛川就職的公司是一家自媒體公司，主打網絡主播的培養和高質量，高效率的自媒體內容輸出，而洛川是負責文案編輯與腳本設計的，俗稱耍筆杆子。不過，在這樣的公司，和在別的公司耍筆杆子還是不一樣的。

至少在別的公司耍筆杆子，不會忙到連吃個早飯的時間都沒有。

七點四十五分，公交車準時停在了公司樓下，洛川輕輕出了一口氣：雖然明知道自己不會遲到，但是對於自己能夠按時上班，洛川一直是心懷感激的。

“哥哥，今天那個家…家方會來的吧？”突然，洛川聽到了他最小的同居者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

他怎麼來了……

洛川無奈地嘆了口氣，一邊往公司里走一邊笑着答道：“是甲方啦……不過虧你還記得，就是今天。”

“嗯！”被洛川誇獎的孩子開心地回答：“哥哥這次一定會成功拿下家…甲方的！”

洛川微笑點頭，他按下了召喚電梯的按鈕。

“當然了。”他嘴角翹起：“有你在，哥哥一定會成功的。”

一語成讖。

今天的交涉出人意料的順利，原本一直提出各種各樣稀奇古怪修改意見的甲方——比如讓洛川在文案中表現出他們的產品既高端奢華又有土嗨氣質——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破天荒地沒有提出任何修改意見，就同意使用現在的這一版——也就是第十三版方案，並承諾在三天之內就會把尾款打到公司賬戶，這份爽快讓和洛川一起面見甲方爸爸的同事目瞪口呆。

“這這這這……”原本以為連午飯都吃不上的同事指着甲方萬惡的背影，無比震驚地用眼神詢問洛川。

對此，洛川只能聳肩攤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午飯之後的下午，一如既往的摸魚時間，老闆早在洛川打發走客戶的時候就離開了公司，笑吟吟的，不知道遇到了什麼好事，於是洛川和同事們就更加放肆地開着小差，打打遊戲，公司里不時能聽到某兩人雙排被暴殺后發出的哀嘆和互相埋怨，還有些半地下的辦公室戀情，在今天也大膽地爬出了地表，洛川對桌的女同事為什麼總能輕易地報銷出差打車的發票，這個疑問也在曖昧而誘人的聲音中得到了解答。

至於保安李哥和保潔阿姨劉姨……這一對是洛川萬萬沒想到的。

暮春時節的太陽落得依舊很早，下午五點下班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暗了，和情緒莫名高亢的同事們互道再見之後，洛川就離開了公司，手裏還拿着今天三四五六個女同事還有實習生送給他的鮮花，搞得今天像情人節一樣。

哦，對了，有個男的也送了他一朵來着，洛川當即決定和他保持好距離。

“今天好玩嗎？”走出大樓的洛川問道，他的聲音很輕，近乎耳語。

沒有回應，跟他來了公司的孩子悄悄吐了口氣，並沒有說話。

洛川偏了偏頭，有些無奈地道：“我沒有生氣，下次，別這麼過火了，回家吧。”

“……好。”男孩如釋重負，他很害怕哥哥生氣，雖然哥哥生氣的時候也不會很兇，但他，還有其他室友們都會很難過，他們會覺得自己對不起哥哥。

“想吃什麼？”

“嗯……姐姐說她要吃沙拉，還要買口紅，二哥哥……要吃煎蛋，其他人我不記得了……”

“那你想吃什麼啊？”

“我想吃雞腿！”

“好！我們去買雞腿……”

當洛川和孩子買完菜之後，天色已經擦黑了，他們提着買來的菜一步步登上台階，回到自己的家門口，洛川掏出鑰匙來開門，女士要的口紅放在鑰匙的旁邊。

咔噠，門開了，屋子裏沒有開燈，黑黢黢的。

“我們回來了。”洛川一邊說著，一邊摸索燈的開關。

“歡迎。”“辛苦了。”“別吵，我要休息……”室友們的問候有氣無力，顯得格外敷衍。

這群傢伙……洛川用騰出來的一隻手摸了摸耳朵後面，有些無奈。

啪嗒，燈開了，屋子裏的黑暗一下子被驅散，這突然的光亮，自然也引起了室友們的不滿。

“嘿，我快瞎了，能不能不這麼突然啊！”

“哥哥！你討厭！”

“臭小子找死是不是”

“確實有些突然了……”

“……”

在明亮慘白的led燈光下，空蕩蕩的房間內，洛川狀若瘋魔地自言自語着，他的表情，時而溫柔嫵媚，時而溫良怯懦，偶爾還會充斥着憤怒與戾氣，每一次表情的變化，都會讓他的語音語調隨之變化。

他是憤怒的大叔，是知書達禮的男子，是嫵媚天成的女生，是畏畏縮縮的學生，是無憂無慮的孩子……也是那條所有人一起豢養的可愛小狗。

這個屋子裏本就只有他一個人，只是他的身體裏，住了七個人。

這就是他的室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