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回憶
這或許是許多人幾世也見不上的風景，天地之間失去了界限，三界相連，霞光與星光相融，太陽與月亮在雲端之上相遇了。寧靜的天空被照得明亮，一顆通紅熾熱的火球從天上墜下，衝破了一層又一層濃濃的霧雲，它攜帶着億萬纖塵與無數遠離了肉體的靈魂，一股腦落進了冥海無窮的深淵之中……天空恢復了它原本該有的黑暗。
一顆透亮的白球徐徐從這世界的盡頭-冥海中飛躍了出來，天空又獲得了一種柔和的明亮，一切都變得安靜起來。
除了掛在崖壁上的張凌，看見了這一輪明月，這時候他的心比任何時候都要激動，他腦海里又浮現出了那一個個最可愛的面龐，不知不覺中，他的眼淚早已經打濕了道袍……
張凌不由想起來自己小時候聽到關於月亮的傳說，在記憶深處那觀星台上，師父說過，在很久很久以前，這個世界混沌無邊，光與暗都在野蠻的生長，後來盤古開天闢地，天地初開，秩序瞭然。仙人得道，惡人成妖，人則是陰陽二氣的平衡。
還是個小道童的張凌指着月亮問道：“啊～師父，那月亮是什麼?那上面是不是就有神仙呀？”
師父笑笑，和藹地說：“那月亮和太陽是盤古的眼珠變化成的，它們交替着升落，日復一日守衛着三界的安全……傳說那月亮上住着嫦娥仙子，她一人孤守着廣寒宮呢。”
張凌頗為興奮，他興高采烈地說：“真的嗎？真的嗎？那我長大也要變成神仙，去月亮上找嫦娥仙子。”
師父親切地摸了摸他的頭，笑着對他說道：“凌兒呀，得道成仙是許多人一輩子的夢想，也是我們道家最高的追求。在這世間只有一味葯——不死葯可以助凡人平步青雲，增加千年的內力，成為至高的真仙……可要煉這葯又談何容易，幾世幾年，多少亡魂，多少哀骨……唉！”師父連連嘆了幾口氣。
那時候年幼的張凌還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裏，他想着自己得到成仙那一天，完全沒顧上師傅臉上流露出的哀傷的神情。
如今又看到了這皎潔的月光，可轉眼這三界都要毀滅，張凌的淚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
……
“夠了！夠了！你真的想當你的英雄，連玉皇大帝你也不怕，可到頭來，你到底為了什麼？你忙忙碌碌了半生，你誰都救不了，你連你自己都救不了！”這一聲聲嘶吼簡直要震碎懸崖，震得山巔許多碎石落了下來。這些嘶吼來自那曾經不可一世的妖王，如今他卻只剩頭顱，凄慘地咬在張凌身上。
張凌竟然在笑，他正在溫柔地微笑，目光仔細盯着眼前這日月同輝的奇觀，所有的聲音，所有的痛苦好像都變成了風，一瞬間從他耳邊飛了過去。
張凌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他看見了爸爸媽媽，那兩個死於災亂的人，他們的魂魄穿越了冥海，來到了他面前。
在許多年前的一個寒冬臘月里，雪花飄飄，覆蓋了整個世界，河面上結了厚厚的一層冰，讓戰馬肆意踏過了冰河。這是秦王的軍隊發動了造反，他是當今皇上的親弟弟，鎮守着南方重鎮，擁有千軍萬馬，誰也沒有想到他會率領大軍越過黃河，大舉北上。
叛軍所到之處，燒殺搶掠，鮮紅的血液混着雪水流成了一條蜿蜒的河，哀鴻遍野，四處都是無家可歸的流民。
在這樣的冬日裏，張天一攜着他的劍隻身告別了道觀，下了山。
他響應着天師的旨意，在亂世下山，只為能救濟蒼生。
在冰天雪地里他一路北上，一路見了不少流落野外的災民，也見了不少趁機發財的土匪。北方時不時傳來不少消息，叛軍的情況虛實不定，他只好繼續前行，想到北方再救更多的人，順帶一路散發財物，救濟路人。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終於到了黃河之畔的一個村子裏，全身一無所有，饑寒交迫的他再也堅持不住，倒在了雪地中。
在迷迷糊糊中，他被一聲嬰兒的啼哭叫醒。他又站了起來，在雪地里尋找了半天，總算在一片狼藉的村莊裏找到了一口大缸，裏面傳來了清脆的哭聲。
他掀起蓋住缸的蓋子，只見大缸里的水已凍成了冰，在那寒冷的冰凌上，有一個裹着黃袍的嬰兒正在啼哭。
張天一看見這場景不由得呆了一下，他心頭一緊，暗暗地想：“黃袍！”
但看着那凍得臉色發紫的嬰兒和這漫天的飛雪，他還是決定將他抱了起來。
天意難違……這場叛亂很快就結束了，秦王在戰亂之中身首異處，朝廷贏得了最終的勝利。張天一從那孩子的黃袍中發現了一頁捲軸，他們躲過了戰亂，隨即張天一收他為弟子，帶他上了道山，一直撫養長大。由於在冰凌之上發現了這無名嬰兒，張天一決定以自己的姓命名他為“張凌”。
……
“你這個瘋子！你這個瘋子啊！”妖王仍然在極力地怒吼，同時他拚命咬住了張凌，想要吸盡他身上每一滴精血。
張凌一聲不吭，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他身上的肌肉逐漸變得乾癟，但仍然紋絲不動。妖王漸漸有些慌張了，他鬆開了嘴，用頭髮將自己纏在了張凌身上。
“縱使你封印了我，這世間還有另一顆不死葯，無論人還是妖都是貪婪的，世間的紛爭依然存在……你所有的努力都會是徒勞的，不如……不如你與我合作，我能保你下半生榮華富貴，我讓你站在人類的頂巔，成為人王。”妖王的語氣變得有些緩和了，他做出了他的讓步。
張凌依舊無動於衷，他獃獃地看着那輪明月升上了天空，無比清澈的月光灑滿了整個世界。
月光裝滿了張凌的心，在明亮的月亮里，他竟然看到了師父。那個瘦削的身影，映着月光來到了他面前，依舊面帶笑容，像平常一樣冷靜自若。
“凌兒……你長大了……”聲音依舊像小時候一般溫柔如水。
“師父……我欠下的孽，讓我來還。師父，對不起。”淚水已經模糊了張凌眼前的場景。
“哈哈哈～還像小時候一樣愛哭鼻子。”笑聲越來越悠揚，越來越遠，等到張凌再仔細去看，一切都消失不見了。
……
“我能讓你長生不老……一切都能重來，這不是你一直以來的願望嗎？我能滿足你所有的心愿。”妖王有些着急了，他死死又咬在張凌身上，他能感覺到已經吸幹了張凌身上每一滴血，但他想不通，為什麼張凌仍然有氣息？他也想不通，到頭來還是這個人類毀了他的所有。
“你要什麼？說話呀……你到底要什麼？”妖王已經惱羞成怒了，他又開始瘋了一樣地嘶吼：“為什麼？為什麼我殺不死你？你明明沒了半點精血，竟然還能佈陣。”
張凌簡直像一具屍體了，但他仍然緊緊抓着峭壁，連他自己曾經也沒想過他能在這種絕境中使用通天滅世陣。
整個世界彷彿在一點點的崩塌瓦解，冥海翻騰，天空破碎，一切都那麼瘋狂。
“你用了此陣，三界崩毀，數以萬計的人和妖都會遭災，世界將會為之改變……這蒼生黎明你拿什麼去救？這冤魂孤鬼你拿什麼去還？”
張凌早已經面無血色，他輕輕地低語道：“緣生緣滅，這一切都因我而起我要把我欠的都還回來，功過後人評……此生我們造的孽，我只能還到這裏，剩下的只能交由後人了……”
說完這話，張凌鬆手放開了緊抓着的岩壁，他雙手放在胸前，閉上了眼睛。四周湧出了無數黑影裹住了他，將他托在空中。
黑暗中一把發著暗光的劍漸漸顯現出來，飛到了張凌面前。那劍身發出了耀眼的光芒，光暗相會，一縷魂魄從劍中生了出來，它吞吐陰陽，最終化為了人形。
這是張凌的配劍承影，那縷殘魂正是承影的初代劍主，上古真仙——麒麟真人。
麒麟真人以指拭劍，他雙目中發出了閃爍的金光，頓時空中出現了無數劍氣，將四周的濃霧，碎石斬得粉碎，驅散殆盡。
妖王被這金光一照，只感覺陰魂散了一半，但他還拚命纏在張凌身上，他使出了最後的力氣，瘋狂地吼着：“住手！是你一手煉製了這不死葯，還要拉着這所有的人為你陪葬，你屠戮蒼生，罪該萬死……”
妖王的話還沒說完，麒麟真人一揮長劍，就發出了無與倫比的能量，方圓百里在這一瞬間裏寸土不存了，妖王更是被震得血肉模糊，僅剩的腦袋也成了一灘血水。
張凌展開了雙臂，麒麟真人也舉起了長劍，天地間都寧靜了，冥河觸及到了空中的天眼，這剎那間光與暗都變成了長河，編織在一起，源源不斷地匯入了承影劍刃之中。
張凌睜開了眼睛，他飄在空中，張開了雙手，等到一個殘魂落入了他手中，他便把手又收回胸口，握成了圓形。
那殘魂聚成了人形，被張凌抓在手中。
“我可是吃了不死葯的妖界王者！哈哈哈～你拿我沒有辦法的……就算三界碎滅，你仍然拿我的魂魄沒有辦法……哈哈哈～”這笑聲讓人毛骨悚然，妖王從死亡中復活，他發現自己的陰魂雖然殘破但仍有氣息，他終於發現張凌根本沒辦法殺掉他，於是狂妄地笑了起來。
張凌將妖王的殘魂舉到胸前，讓麒麟真人手中承影的劍刃直直對着他。
“天地為鑒，三清作證，弟子張凌以血為介，吸收三界精氣，造化五行之法，定要除此妖魔，不惜余命。”
天雷陣陣，三界頓時混為了一界，重歸於一片混沌，黑暗之中再無半點生靈，只有張凌還屹立不倒，那承影仍懸在空中。
“不……不！”這是一聲來自妖王靈魂的哀嚎，他總算明白了，張凌毀掉了三界是為了重新打造秩序，換言之就是為了將他滅於混沌之中……
“你也會死的！你也會死的！這一劍會讓你我全部灰飛煙滅，何必呢？何必呀！”這簡直是求饒似的哀嚎。
“吾心永恆，吾心未滅。”受到混沌的壓力，張凌七竅已噴出了鮮血，但他的心中彷彿一潭靜水，蜻蜓一尾拂過，此時水光未央。
“徒孫……你完成了比得道升仙還要偉大的事情……你……走好。”麒麟真人的魂魄盯着張凌說，在三界之外，他也很難承受混沌的壓力。
張凌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不～”伴隨着一聲慘叫，一切都靜止了，三界最強大的力量一瞬間貫穿了妖王的魂魄和張凌。
通天滅世陣終止了。混沌的世界好像一片無邊的海洋，在看不到頭的水面上，一條線逐漸變得分明，天與地誕生了。
大地上又湧出了真正的海洋，一片汪洋卷着雲朵鋪滿了這一片虛無的天地。
太陽從那深淵中躍起，又穿越了雲層，回歸了天空。被照得明亮的大地上，光芒凝聚成了一顆明亮的白球，那是月亮，它又遨遊到了海洋之中，回歸了黑暗的懷抱。
世界又回歸了原本平靜的模樣，三界依舊分明，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只有承影失去了主人，墜落進了冥海之中。
……
在那片虛無的混沌里，張凌在他的最後時刻突然看見了一個身影走進了他的腦海中。
又是那一幅幅面孔模糊的出現在了他眼裏，只有一個人影清楚地走了過來，越來越近，直到張凌完全看清了他的臉。
……那是原浩……
一瞬間回憶湧上了張凌心頭，原浩天真的笑容依舊那麼清晰，這一眼值得萬年……
張凌回想起了他們的初遇，或許是在一個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