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 127 章
他們在昏黑的房間裏相擁,傾聽着彼此的呼吸感受着胸腔的浮動,父與母配合著雅治的身高矮下了身,而雅治像每個埋進父母懷抱中的孩子一樣,將下巴擱在父親和母親中間,兩隻手環住他們的脖頸。
如果不是父與母共用的一具身體這樣的畸形狀態,他們看上去就是最平凡的一家三口。
雅治的聲音含着笑意,「你怎麼才來找我?」
「我被五條悟…不是,被咒術界的那幫傢伙們封印了起來,雖然如此,其實我覺得他們做得對,因為……」母親並未激動到失去理智,她享受着孩子依偎在她懷裏的這片刻溫馨和安心,語氣都是平緩而安詳的,「因為我這段日子裏,都像是不知所謂的怪物一樣,控制不住自己,還老是讓住在我身體裏的傢伙冒出來。」
兩面宿儺一旦出來,殺戮就開始了。
「這麼多年是不是很寂寞,抱歉,是我才讓你以這副不生不死的模樣活着的。」雅治低低的說道,「沒有朋友,沒有同類,明明是人類,卻要忍受着他人的敵意,拖着這樣的軀體,皆為了我而存在。」
「雅治,對不起……」
父與母沒由來的開始道歉,「對不起。」
雅治有些茫然,他從咒靈的懷裏退出來,看着那兩張已經和人類無異的臉,「你在說什麼,為什麼突然道歉?」
母親的眼神中含着愧疚,父親則躲閃般移開了臉。
「因為我沒有保護好你。」母親說,「你死的時候,我什麼都沒做,沒有趕到你的身邊,沒有驅散覬覦你的人,你化為灰燼時我甚至都沒有在場。」
「那和你沒有關係。」提起這個,雅治不免有些難過和生氣,「那個在第四世殺死我的傢伙到現在還不能百分百確定,但我已經知道第二世是怎麼回事了……」
他的指尖發顫,擁抱又用力了些,夜色中的眼睛燃着靈魂都在縹緲虛晃的光,「我恨他,我會讓他連死都不成。」
雅治其實還未有第二世的記憶。
但儘管沒有,他也能因那份灼燒理智的遺憾和痛苦而倍感折磨。
父與母感受到了他的恨意,身形不禁扭曲壯大了幾分。
然後它說,「第四世的雅治,其實也……」
「說到這個,我想起來了,我死時怎麼都找不到你,你去哪了?」雅治摸了摸她的臉,「無需愧疚,我永遠也不會怪你,就像你也一直在縱容我那樣。」
「……」
幾年過去,父與母的神智明顯恢復得像人類一般了。
它的眼皮顫了顫,似是僅回想就難過得不得了。
「那天,海嘯之後,我們去了孤兒院……」
「剛到那裏,我就發現了咒靈的氣息,所以我想着早一步把它解決……畢竟我很擅長這種事。」
地震和海嘯過後,隨處可見的碎屑雜物,空氣中都瀰漫著潮濕的水汽。
父與母飄在坐在卡車上的雅治身後,見他到了目的地安全下車,飛身去了孤兒院旁邊的山壁之後。
它張牙舞爪的彰顯着惡意和力量,卻在目睹了藏匿之人後像個熄滅的燭火一樣,將敵意斂得無影無蹤,呆傻的僵在原地。
面前站着一個面貌清俊的少年,或者說青年?
他穿着暗色的休閑裝,微長的白色捲髮搭在他的頸間,睫羽下是一雙清亮的粉色眼瞳。
是它最熟悉的模樣,連眼角眉梢的神態都那麼相似,肉/體,咒力,都在告訴父與母,面前的是赤司雅治。
父與母頭腦發懵的後退一步,想回頭去看看中原雅治,然後它的身後很快傳來了一聲溫和繾綣的呼喚,
「媽媽……」
父與母似是被釘在了原地,完全不知該如何動顫。
身後的青年用它夢中的聲音說道,「抱歉,讓你這麼久獨自流浪,你很想我吧,我也是。」
那個不知是誰的傢伙,說出了父與母愛聽的台詞。
父與母轉過身,產生了混亂性的疑惑,「……雅治?」
赤司點了點頭,「是我,我討厭那些對我下手的咒術界高層,所以假死逃走了,躲了好幾年才敢出現,我好久沒見你了,你被他們關起來了是嗎?」
「我……被封印了。」
「這就對了,那些虛偽的傢伙,忌憚你卻不祓除你,因為你還有可利用的價值……不要再被他們迷惑了,媽媽,跟我走吧。」青年朝它伸出了手,像赤司雅治做過的無數次那樣。
「……」
父與母的眼球上下移動,在那隻手和青年的臉上徘徊,遲遲沒有動作。
青年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怎麼了,你不認識我了嗎?」
他露出了傷心失落的表情,好像被唯一的親人拋棄了一般,「你不相信我嗎?」
「我,不,不是……雅治應該是……」
咒靈思緒雜亂的辯解着什麼,它猛地後退,「你不是雅治,我明白這點,但是,但……」
但父與母是因為赤司雅治而存在的。
母親死前的執念是她的親生骨肉,是那個被歹徒毫不憐惜的拎起,即將在無知的年紀迎來死亡的嬰兒。
她詛咒了自己和已經死去的父親,在死神的氣息中化成了特級過怨咒靈。
大概有着死神的影響,它天生強大,且擁有了能決定生死的可怖咒術,也因為那抹說不清緣由的連結,它認得雅治的靈魂。
但是,父與母誕生的意義是赤司雅治,她的遺憾和願望是——讓我的孩子長大成人吧。
這份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愛意長年累月的圍繞在赤司雅治的身周,擾亂了其他咒靈的認知,讓他自發吸引着一群非人生物。
父與母與他們被動的愛是不同的。
但難免的,它在這一刻,因認知而對自己的存在產生了猶疑。
赤司雅治……已經長大成人了嗎?
「我不是雅治?」白髮青年表情晦澀的念着這句話,眉下的眸光有些陰戾,他環起胸,「怎麼回事,還能出現這種事情?你這東西究竟是靠什麼認人的啊,靈魂嗎?」
他揉了揉自己的臉,把表情轉化成驚怒,委屈,情緒像話劇演員一般豐沛。「媽媽,你在說什麼啊,我是雅治,你難道認不出我嗎?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認不出,你未免太失職了吧!」
他看着被這具身體說出的斥責之言而傷到父與母,眼眶中泌出了或怒或悲傷的眼淚,「爸爸呢,爸爸也不認識我嗎,我辛辛苦苦活着就是為了你們,你們要拋下我去保護一個不知道哪裏來的,和我很相似的小鬼嗎?」
「不是!」
對自己而來的惡言尚且能承接忍受,但對中原雅治的污衊讓父與母像點燃的炸彈般爆發了,
它惡狠狠地吼道,「你這傢伙究竟是誰!給我從雅治的身體裏滾出去——」
「我就是雅治啊!」
「你不是!」
它徹底不再動搖,「你是個佔據了雅治身體,搶奪了他的身份的可惡傢伙!」
「……」
青年停止了控訴。
他的眼裏溢滿了譏諷和嘲弄,還有深刻的不耐煩,「啊啊啊,真是夠了。」他垂下眼瞼,隨意的扯了扯鬢邊的髮絲,極其不滿,「我費勁得到這具身體,一大半的原因就是為了你啊。」
咒力翻滾的父與母倏然僵住,措楞的聽着他的話。
它像是被驚醒了一般,「什麼,什麼為了我?」
咒靈審視着面前的青年,驚覺他卸下偽裝后,其實和赤司雅治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我想想,這陷害能追溯到幾年前呢?赤司雅治真是難搞,他太謹慎了啊,人格魅力也格外突出,導致不管發生什麼身邊的人都會信任他,最後竟然是兩面宿儺幫了我一把。」青年聳了聳肩,回憶起往事,他的口氣滿是悵然,「但還好,他那特殊的體質還在,你愛着的……或者說詛咒着的對象是赤司雅治這個人吧,在很多咒靈的術式世界中,靈魂和肉/體是一體的,所以我行事方便了很多。」
父與母漸漸明白了過來。
那是個它拒絕接受的理由。
「……你是誰?」
「我嘛,我有很多個名字,赤司雅治也只是其中一個而已。」
「他」的本名是羂索,一位擁有奇特替換術式的詛咒師。他的大腦能進入另一人的屍體,從而控制那具身體,擁有那人生前的所有記憶和能力。
「原本,我是想能自如的命令你。」羂索說,
佔據了雅治身體的存在,倏然用攻擊性極強的惡劣表情,對父與母說道,「都是因為你,媽媽。」
他先用了赤司雅治的口吻,又轉換了稱呼,
「是因為我想得到你,得到魅力強大的詛咒之母,我才害死他的。」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赤司雅治在哪呢?他在哪都不能磨滅自己死去的事實,都不能抹消赤司雅治已經是個死人的結局!」
咒靈劇烈的顫抖起來,拿手掐住了頭,「不,不是的,我化身成這樣,是為了保護雅治!」
「但就是因為你!赤司雅治死了!」
「不是的!」
羂索用雅治的臉,雅治的聲音,肆無忌憚的否認着父與母的存在。
「你跟在他身後就是他的麻煩,是他的拖累,他為了你受了多少同類的排擠懷疑啊,他膽戰心驚,他深入險境,他因為有你才成為了咒術師,那個晚上他一定會死嗎,一個嬰兒而已,歹徒說不定不會開槍對不對?你是救了他,但你成就了他悲劇的一生!」
然後……
——父與母短暫的停止了思考。
它像個無措的孩子一樣因「赤司雅治」的惡言無聲哭泣,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身為咒靈陪伴在雅治身邊,帶來的不只是保護。
如果沒有她……雅治會把千米之外的咒靈吸引而來嗎?
他是不是能像一個普通人一樣成長。
或許她應該在確保雅治進入赤司家后,就至此消失呢?
那是咒靈的,怪異純粹到不合時宜的腦迴路,也是它徹底進化成「人」的一步。
父與母學會了站在人類的角度思考咒靈的影響和意義。
就在它封閉自己的短暫時間內,兩面宿儺睜開了眼。
「你把這女人說自閉了。」詛咒之王癟癟嘴,「用這張臉站在我面前,我可真覺得膈應。」
他說著抬起了手,赤司應激一樣後退了好幾步,怕對方使出斬擊類術式。
而這時,一位留着妹妹頭的少年躍入了他們的視野,他恭敬的喚道,「宿儺大人。」
「你是哪位?」兩面宿儺歪了下頭,
隨後,他睜大眼,有些許驚訝,「哦,里梅啊!」
里梅,千年前就跟在詛咒之王身邊的術師。為了復活兩面宿儺,他決定協助羂索。
「宿儺大人,您現在……」
兩面宿儺動了動手,「看樣子主導權只是暫時的,不過這具身體用着真不舒服。」他說著拉過母親的頭,看上去想把她拔出去,肌肉拉伸了幾下又頓住了,「……嘁,拔不了。」
父與母仍然在壓制着他。
「所以你這傢伙是誰?」兩面宿儺將視線轉向緊張的羂索,「我對你很是不爽,有什麼遺言嗎?」
……
「那之後很快,我就把他壓下去了。」房間裏,父與母對雅治敘述自己的記憶,「兩面宿儺拿了我的身體,本想大幹一場的,以他的性格,他一定會殺掉那個傢伙,但是最後沒有,具體為什麼我不太記得了,而我再清醒過來時,是五條悟把我踹進了地里。」
「……」
雅治許久未說話,
該說什麼呢?
終於發現了那個針對自己的傢伙是誰?
「怪不得赤司說宿儺溫和了,以他的性格,應該見誰都想削了誰。」
他糊弄着說了一句沒營養的話。
大概過了十秒,雅治消化完了那些信息,他漸漸緩過勁來了,總被控制得極好的情緒隱隱有失控的徵兆,
「該死的傢伙。」他咬牙切齒的罵道。
「我記得,我好像跟誰說:幫我復仇。」
「不……」
「我他媽要親自讓他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