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悲愴
「砰!」
是爆炸。
地表塌陷的凹槽中,憑空出現了一顆黑色的圓球,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鋪張開,霸道的吞噬着碾壓過的一切障礙。
難民們擠在一邊,剛剛發生的一切給了他們不小的衝擊力,而如今驟然膨脹而出的漆黑球體,帶着難以抵擋的引力拖拽着他們的身體,讓孩子們發出了驚怕之下的哭喊聲。
太宰治猛地起身,握住了旋渦之中,中原中也的一隻手,
「人間失格——」
幾欲破封而出的荒神被死死壓了回去,遍佈在赭發少年皮膚上的紋路盡數退去。
中原中也垂着頭,一隻手還緊緊抱着雅治的衣服。
但那僅剩的布料又被荒霸吐碾碎得不成樣子,真正留在中也身邊的,只有掌心的一小片。
「那可是雅治好不容易救下的人,中也。」太宰治沉沉看着他,「不要被力量左右,無處泄憤的話就自己吞下去。」
荒霸吐的力量可以說是被中也的人格封印的,但若他的精神崩潰得不成樣子,暴戾的神明便會逮着機會鑽涌而出。
中原中也發出了一聲辨不出情緒的泣音,
他一把拽住了太宰治的領子,「又一次,又一次!這回我明明在場,雅治就在我懷裏死去的——!」
「他從來沒和我說過他怕陽光!這是什麼,異能力的反噬嗎,為什麼會這樣!」
讓萬物生生不息的太陽,竟用落下的最後一束光芒殺死了雅治。
荒唐的事實讓他血氣上涌,中也的脖頸蔓上了青筋,
「我們就連,就連……」
就連奢望中的好好道別都做不到……
他的聲音含着悲戚的怒意,「太宰,我就這麼不稱職嗎!」
「我發過無數此誓,這一生都會保護雅治,我的拳頭生來就比別人能打,卻連唯一的家人都沒法留下!」
慢一步趕來的傻瓜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們的衝突,喃喃道,「雅治呢?」
「……」
中原中也呼吸一窒,
他感覺全世界都在提醒他,中原雅治在他的懷裏死去了。
太宰治看似無動於衷的任由中原中也擺弄。
與兄弟離別的中原中也忍受着心臟欲裂的悲慟,他需要一個發泄點來讓給自己空出喘息的一絲機會,
淚意漫上那雙鈷藍的眼睛,他在雅治面前緊繃的神經徹底斷開,因不知所措而下意識強撐的堅韌再也維持不住,只剩下茫然和荒蕪。
「雅治……」
中原中也脫力般跪倒再地,
他仰起頭,覺得自己發出了能掩蓋住外界任何聲音的哀嚎,可回過神卻發現,他其實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
悲痛至極,嗓子如同罷工一般停滯。
中原中也失焦的望着灑滿了血色的天空,半晌后,他瞳孔凝起。
「復仇……」
中原中也倏地念出這個名字,
「雅治是被人害死的。」
這成了支撐他的理由,
這是他作為兄長,還能為雅治做的事情。
中原中也扶着膝蓋站起身,意外開啟荒神封印的他此時動一根手指都是痛楚,他垂頭去看太宰治的腰間,「你的槍呢?剛剛那聲槍響,是因為你開槍了對嗎?你看到了什麼,你打中了誰?」
他的眼角有紅色的血淚流下,太宰治眸光死寂的凝視着他,「一個人。」
「看上去很高挑,一米八以上,但那人很快消失了,沒有惡人會在得逞之後還留在作案原地的,我們需要別的線索。」
「別的線索?」
「雅治的過去,雅治的秘密,雅治的敵人。」
「雅治如果死了,誰獲利最大。」
[看來我來晚了一步。]
一道稚嫩的聲音突兀的插入他們之間。
中原中也頭皮一炸,兇狠的望了過去,卻在看清闖入者時一愣,
那是個孩子。
粉色頭髮,紫色眼睛,比雅治小多了,可能剛上幼稚園。
他的神情和他的年齡,和周圍的環境有割裂般的矛盾,即使目睹了無數慘狀也保持着令人心驚的冷靜和清醒。
齊木楠雄走到了中原中也的面前,直奔主題的摸上了地上稀少的碎屑,[好像還剩一點兒……]
大概是一眨眼的功夫,讓人懷疑出現幻覺的一刻,
地上那堆即將被風吹走的灰燼變成了一個白髮的半大少年。
沒有任何怪異的光芒,沒有異能力那樣奇絕的特效,他就好像本該出現在那裏一樣,突兀的映在人的視網膜上。
他閉着眸,臉色紅潤,穿着休閑的居家服,寧靜的如同睡著了一般。
「雅治…雅治?!」
中原中也神情大動的一步跪在雅治身旁,太宰治的眼裏也滿是驚訝。
這是……?!
地上的正是中原雅治。
但不是被災難□□得狼狽不已的雅治,他的狀態好到彷彿回到了昨天。
中原中也一手握住雅治的手腕,一手摸上雅治的臉,掌心是柔軟的觸感,貼合皮膚的是活人的溫度。
[這是我的能力。]齊木楠雄說道,[我能讓物體回溯到一天之前的狀態,他現在就是……]
「沒有生命體征。」中原中也忽然出聲道,他機械的訴述現實,「雅治沒有脈搏,也沒有呼吸,他的身體很快就會冷下去。」
[怎麼會?]天生的超能力者訝異的上前檢查,他的透視眼穿過雅治的皮膚和肌肉,看到了沒有任何跳動的心臟,[我的確從來沒用這個能力對屍體試驗過。]
因為媽媽不讓,說這會讓世界混亂。
「只能復原表象……嗎?」太宰治收起震撼的表情,他審視着突然出現的,與災難的環境格格不入的孩子,對方竟然還穿着室內鞋,外形格外乾淨,
……是沒有記載的異能力者嗎?
不等兩人的希望變成失望再化為絕望,楠雄輕皺着眉說道,[我再想想辦法,你們別急。]
這場面有些好笑,因為一個看上去不過三四歲的小孩子,在叫兩個身形狼狽的少年不要着急。
[他才剛死不久,如果是這麼短的時間的話,我能做到。]
略微急切的說完這些后,齊木楠雄啟用了還無比弱小的能力——【穿越時空】。
幼小的身影憑空消失,中田愕然的上前了一步,「人,人呢?」
中原中也怔然的收回視線,他垂眸看向懷裏的雅治,靜靜把他放回了平躺的姿勢。
他珍惜的注視着雅治的臉,聽到一直以來的搭檔對他說,
「中也,你知道達里爾嗎?」
「……什麼?」
中原中也當然聽說過這個名字,因為還未習慣隱藏的雅治有多次說漏過嘴,他說那是他的假想朋友,小孩子總是充滿幻想力的,中也從不過多提起他的私隱,而在得知雅治能看到咒靈之後,達里爾便被他們自然而然的貼上了咒靈的標籤。
難道不是嗎?
太宰治朝雅治曾投去目光的方向看去,那是空無一物的半空,「達里爾是一直跟着雅治的,他剛才也在跟達里爾說話,他在把最後的希望寄託於那個「假想朋友」上。」
「可是,我們看不到她,她也從來不主動回應我們。」中原中也強打起精神,他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你到底想說什麼,太宰?」
「……」黑髮少年的指尖蜷縮了一下,「如果我說……雅治很有可能擁有死而復生的能力呢?」
「!」中原中也瞳孔一顫,如同燃起星火般散發出異樣的光芒,「你說什麼!」
「咦?」達里爾湊到太宰治的身前,「這小子發現了?」
「不覺得很奇怪嗎,雅治的那些「朋友」。」太宰治垂眸,視線落在中原雅治的衣服上,「他是你再了解不過的孩子,八歲之後才離開你,九歲之前的所有社交都被你熟知,怎麼突然之間多出了那麼多關係親密的摯友。他只是個小孩子,那麼多領域的強者,那麼多思想成熟的年輕人,竟然都被雅治吸引,這其中是需要相識的身份和契機才能做到的……」
「相識的身份和……契機?」
「這一年裏,什麼大事件都沒有發生。」太宰治撿起地上的一頁紙,上面是生澀的筆跡,這是一封信的殘軀,「而人與人的感情如果不是時間久遠處出來的,便是通過共患難,或某個能引起靈魂共鳴的交流機會一蹴而就的。」
「而顯然,他們的相遇很平淡。」
「雅治和我說過,他是覺醒了咒術師的天賦,才被五條和夏油……」
「你知道那兩個成為最強的男人,有一個死去的同期嗎?」
「……什麼?」中原中也抬眸,
「因為是死人的情報,所以很少有人提起,但查起來並不難。」太宰治毫不避諱的對上中也的視線,「他們的同期,如同灰色童話般不可被提起的逆鱗,名叫——赤司雅治。」
「赤司……雅治?」
「不過他是在大約六年前死去的,那個時候,雅治已經四歲了。」傍晚的涼風吹過太宰治的發梢,顯得他此時不像一個人類般擁有感情,「但我又發現了一個關鍵的信息,赤司雅治的隨身詛咒名為「父與母」,和現在跟在雅治身邊的是同一個。」
「但這並不足以證明什麼,因為咒術界有很多詭譎的咒術。」
中原中也聲音乾澀,「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聽說過「好心的神」嗎?」
「那是什麼?」
「是我某天因為對一件事的執着和好奇,靠職位潛入了高權限網絡,查到的被封殺的信息。」太宰治小心的將信封殘軀上的灰燼擦乾淨,「很神奇,這件事似乎沒有一個人記得,但機器確實記載着已經發生的過去,高層的檔案里也留存着這一事件的前因後果,他們說,一隻妖怪因過於參與人類活動,引發了不可控的後果。」
「那隻妖怪的名字,也叫雅治。」
「而有個沒有明確限定卻一直存在的說法是——名字是最短的咒。」
中原中也的心臟忽然熱烈的跳動起來。
「由此我猜測,雅治是擁有死而復生的能力的,或者說轉生比較合適。」
「而他本人應該不具備自由操控這點的權利,不然就不會每次都那麼痛苦了。」
所以假想朋友是誰。
雅治為什麼在最後一刻都在祈求她,是因為他篤定對方擁有逆轉死亡的能力。
中原中也呼吸炙熱,緊緊盯着太宰治,「太宰,如果你一直都有這些猜測,為什麼從來沒有告訴別人呢?」
「因為……」太宰治又往虛空中望了一眼,「我知道任何事情都有代價,我也察覺到了雅治拚命隱藏背後的,不可言說的「禁忌」。」
這很好猜。
恰好,太宰治只是個好勝心旺盛的傢伙,不是個追根究底的人。
所以他默默搜索着雅治身上的漏洞,那其實像解密遊戲一樣,有些稀奇,有着罕見的興奮,而這一切不需要向任何人分享,只要太宰治自己知道便好了。
中原中也握緊拳,「那,那就是說——」
「但是……」
太宰治面色一沉,
「雅治剛剛說,「他沒有以後了」。」
他沒有以後了。
太宰治聽出了雅治的心死和篤定。
這個對生命有着駭人執着的小鬼,無畏的總想改變什麼的傢伙,第一次露出了那麼絕望的表情。
所以太宰治才敢把自己歸納的結論說出口。
什麼都是有限制的。
所以重生也不是無限次。
朦朧之中,太宰治覺得自己好像被什麼東西緊盯住,對方散發著陰森的死氣,再去糾結卻覺得好似錯覺。
「唔,完全被摸清了啊。」達里爾摸着下巴打量太宰治,「要不下一次和他簽訂契約吧……不過肯定不可能,他根本沒有那麼強烈的信念,也沒有能夠對抗死神的生的渴望。」
「轉生可是需要條件的,得是懷着劇烈不甘,一定要爬回人間的,堪比冤魂的堅韌思想才行。」
「這方面,雅治完全符合。」
說到雅治,死神嘆息道,「唉,可惜了,還差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