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 99 章
【所有的事情都是可預見性的,他的故事絕對稱不上精彩,那是俗套的,像無數“悲慘”的可憐蟲一樣,看到了開頭就會知曉結局的故事,無趣,陰暗,是一個註定的悲劇。但這又確實是屬於他的一生。】
【他從不記得過去,似乎他的一切都是從“吉原”開始的,不知開向何方的船,將尚且年幼的他帶到了吉原,一個被當地人成為“女性的地獄”的一條街。年幼的他迷茫的站在吉原的街道上,匆匆而過的行人看不清臉,只有龐大的身體與籠罩着他全身的影子。】
【剛來到這條街道的他身上裹着的是不知道從那具屍體上扒下來的女士和服,長長的衣擺里混滿了泥土與腥氣,他猜測那應該是血液,所以,沒有人來朝他搭話。太陽很大很熱,他從未見過這麼大的太陽,他的眼睛在陽光之下落下淚水來,身體似乎也在陽光下融化。也許是本能,他躲進了店鋪的地下室里,地下室里一片漆黑,只要陰冷潮濕的空氣鑽進他的氣管,老鼠的吱吱聲成為了地下室里難得的聲音,他在這個潮濕的,陰暗的環境裏難得的感到了一絲安寧。於是,他睡過去了。】
【他似乎天生就懂得如何在惡劣的條件下生存,他居然醒了過來,就連他自己都再為能夠蘇醒感到驚訝。天已經黑了,他小心翼翼的從地下室鑽了出去。有光照進了他的眼睛裏,因為白天的陽光,他下意識閉上了眼睛,卻沒有感到熟悉的刺痛。】
【於是,他趴在地下室的井蓋上,睜開了眼睛。】
【——那是怎樣的景色啊。他幾乎是完全的獃滯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美景,明明整條街道都已經陷進了黑色里,卻彷彿有火焰在燃燒,每家店鋪上印着他不認識的符號(到了很久很久之後,他才知道那原來叫文字),那些火焰就從符號上墜落,又與牆壁連為一體。整條街都燃燒了。】
【有火星閃爍在他的身邊,他懷着莫名的心情,用指尖去觸碰火星,早就做好了疼痛的準備,手指卻輕而易舉的穿透了火。火焰沒有溫度,明明是紅色的,明明是跳動的,卻沒有溫度。他這時才注意到,這條街道沒有在火焰下坍塌,也沒有驚慌失措尖叫的人類。(明明不應該是這樣的,火焰伴隨的就應該是尖叫與毀滅)他雙手併攏,托起一簇火光,那火光便順從的落在了他的掌心,也落進了他乾涸的眼裏。】
【這塊火光是他的了。好神奇的火焰。】
【他一動不動的托着火啊,連呼吸都小心,生怕這一簇屬於他的火焰被呼吸吹滅。但這塊火焰註定不是屬於他的,即使他保持着這個姿勢一整晚,即使他眼睛都不敢眨動的盯着掌心的火焰,在陽光落在他身上帶來痛處時,火焰還是消失了。他的掌心空無一物。】
【啊,又消失了。他沒有落淚,只是甩了甩已經酸麻到幾乎沒有知覺的手腕,又一次鑽進了地下室里。……其實還是有一點難過的,那可是他的火焰。他抱着膝蓋,縮在地下室里沉思,為什麼想要留下的東西都會消失,明明他已經收斂了身上所有的戾氣,藏起了利角,他把自己裝進了無害與溫柔的殼子裏,可屬於他的東西還是一件一件的消失。是因為他太想要了,所以才得不到嗎?】
【他太年幼了,大腦裝不下什麼有理有據的東西,他走的每一步都靠着猜測與試探,但他現在無法繼續思考了,他實在是太餓了。老鼠的吱吱聲越來越大,他抱着膝蓋與陰影里的鼠類對視着,這個地下室的一切都如此貧瘠,貧瘠的光,貧瘠的人,貧瘠的鼠。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鼠已經攥緊了手裏。是可以直接吃的吧。不記得了,但他的身體告訴他,這樣吃沒關係的,只要可以吃,他就能夠活下來。活下來,他想要活下來,可是不是因為他太想要活下來了,所以活的才這麼艱難嗎?他攥着老鼠,老鼠的豆豆眼裏他看到了面黃肌瘦的自己,和老鼠好像啊,尖尖的下巴,和佔了一半臉的黑眼睛。所以他是老鼠嗎?他不解,但是他好餓,於是,他朝着老鼠咬了下去。】
【沒能成功。有人阻止了他。是一個女孩,穿着他從未見過的美麗服飾,站在地下室的門口,發出尖叫。他被嚇了一跳,手鬆了,屬於他的書屋就這麼跑掉了。啊,又沒了。他掀起眼皮看着站在地下室門口的女孩,女孩臉色有點難看,但還是小心翼翼的走了下來。】
【“那個,這裏是花街的雜物室,你在這裏做什麼呢?”女孩抖着聲音問他,他沒回答,只是抱着膝蓋靜靜的盯着女孩。“是哪個姐姐的孩子嗎,被拋棄了嗎?”女孩又問,“餓了。”他盯着女孩的眼睛,在其中看到了更加醜陋的自己。“啊!”女孩愣了一下,她慌亂的在身上翻找了一下,居然真的從袖子裏掏出了一塊餅乾:“是客人賞的……給你啦,吃完快點離開吧。”女孩道“不然被店裏的老闆娘看到了,要打你的。”】
【甜甜的,很香很香,是他從來沒有吃過的東西。】
【因為這塊餅乾,像野狗或者是流浪漢一樣的他活了下來,他很順利的長大了,也很早的離開了這條街,但他還記得地下室的老鼠,和那塊特別美味的餅乾。他不斷回憶着那個女孩的模樣,卻不記得女孩的面孔了,只記得映在女孩眼睛裏醜陋的自己,於是他開始留長了頭髮,從玻璃反光的鏡子裏,尋找着那塊餅乾的香氣。現在的他非常受人歡迎,他可以輕鬆的讓所有來搭訕的女性笑出來,甚至願意探出頭讓女性摸摸他的腦袋,揉亂他的長發。就連他工作單位的食堂阿姨,都會一遍遍的罵著他“飯桶”,一遍遍的在他的餐盤裏加其他人沒有的好吃的,他的飯永遠比其他人都一個尖尖。】
【他的生活似乎明媚起來了。】
【他想,看來以前的他想的是錯的呀,並不是越想得到就會越容易失去,一定是地下室他昏暗了,年幼的他太餓了。於是,懷揣着自己也說不清的心情,他又回到了吉原,這條街已經有了新的主人,是他的上司,但上司因為玩忽職守,聽說被他上司的上司未通知的開除了。他蹦蹦跳跳的走在花街上,對每一個朝他投擲鮮花的游女微笑。他彷彿是這條街最受歡迎的花魁,簡直要比高台上的最美花魁還要引人注目,所以,理所當然的,他被他的上司叫走了。他抱着各色的花朵,在上司的眼睛裏又一次看到了自己,花團錦簇的,笑意盎然的,完美的自己。於是,他在上司無語的注視之下,歡呼着將懷抱里的花揚起“禮物!”,他笑着將最燦爛的那一朵花送給了上司。】
【“不要用你勾引女人的手段對着我。”上司臉色鐵青的打掉了他的花。“才不是勾引呢。”他爭辯:“還有,這可是我最喜歡的一朵花!”,上司的耐心很差,不願與他更多的交談關於花的話題,他便小聲嘟囔着“你一定不受女孩子的歡迎。”】
【“來這裏幹什麼。”上司毫不留情的開啟了話題;“你應該知道,這裏是我的領地。”,他扁了扁嘴,理直氣壯道:“我只是來這裏看望花魁小姐啦!”,上司實在是太嚴肅了,上司簡直看不得他一點好,上司是這個世界上最討厭的大人。因為上司跟他說,這裏的所有人類都討厭你。他很不高興,他並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討厭他,明明大家會送鮮花給他,會誇讚他美麗的長發,甚至會藏起來不捨得吃的糕點給他。這裏的每一個人都非常非常喜歡他。對此,討人厭的上司只是冷笑着告訴他,因為你們從本質不同。】
【他憤憤不平的離開了,還順走了討厭上司的粗點心。糯米做的粗點心吃起來乾巴巴的,和那個討厭的上司一樣冷酷無情,他明明已經走出去了,又忿忿不平的跑了回來,在上司醜惡的嘴臉里,撿起地上的花,朝着上司做了一個非——常誇張的鬼臉,才又一次跑開。花是要送給喜歡的人的,才不要送給討厭的大人。】
【他將粗點心和花都送給了花魁姐姐,花魁姐姐是吉原最受歡迎的花魁,花魁姐姐有着和他一樣烏黑的長發,還會編各種各樣的頭髮。他幫花魁姐姐將花朵插/進花瓶,咬着帶出來的粗點心,背對着花魁姐姐任由對方給自己盤出來漂亮的髮鬢。“為什麼要留長發呢。”花魁姐姐輕聲問。“因為留着長頭髮吃點心會更甜哦!”他如此回答。】
【他一直認為花魁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事實上,花魁姐姐確實的很好的姐姐,可惜不是他的姐姐。他將花魁姐姐的弟弟殺死了,是那個討厭的弟弟將花魁姐姐賣進了花屋,可花魁姐姐並不高興,大人的世界真的很奇怪,他很難過,也很生氣,當他捂着被花魁姐姐刺傷的肚子落荒而逃的時候,他腦子裏又一次想起了“越想得到的東西便越容易失去”。】
【他好像明白了。】
【於是,他打算做一個冷酷的大人,他不再喜歡花了!】
【上司的上司想要殺死上司,派出的人是他,上司的上司說,只要將上司幹掉,不論什麼方法都可以。他想要做一個冷酷的大人,他才不想要任何的東西!】
【冷酷的大人真的很難做,他的腿被上司掰斷了,上司還看出了他的陰謀,因為他太笨了嗎,他還不太想死呢,上司□□又冷酷,是一個最完美的大人,於是,他被迫與□□冷酷的大人打賭,他覺得自己贏定了。因為上司說“你不是合格的雇傭兵,你簡直是個廢物”,上司又說“你不敢殺死她,因為你軟弱又膽小”。他覺得自己一定會贏,因為他可是打算用飛艇炸了整個吉原的冷酷大人。上司說的她出現了,是花魁姐姐,傳說中已經死掉了的花魁姐姐。他愣了一下,覺得上司的腦袋簡直有病。】
【花魁是姐姐,但又不是他的姐姐,雖然他很喜歡她,但他原本也是想要殺掉花魁姐姐的。哈!所以說他贏定了嘛!】
【“餅乾很好吃吧。”就在他舉起武器,刺入花魁姐姐的心臟的時候,身後的上司突然開口了。“啊,很好吃。”他下意識回答,下一刻,驚恐的瞪大了眼睛。他傻掉了。】
【他果然是愚蠢的,怯弱的,膽小的廢物。】
【上司在他的身後大笑,上司誇讚他是合格的傭兵,上司說,“恭喜你,你贏下了賭約。”】
【他並不高興,賭約的內容是他贏了,上司會放他離開,輸了就要將被折斷的腿留下來。】
【他不想離開。他傻傻的盯着胸口破了窟窿的花魁姐姐,卻不覺得難過,也沒有落淚的衝動。他只是空落落的站在原地,上司的笑聲還在他的耳邊:“不錯,成為了一個合格的大人了啊!”上司誇讚他:“不被過去牽絆才是真正的成長啊!”,所以,他已經成長為一個合格的大人了嗎。】
【他也不覺得開心。】
【他沒有選擇離開,即使他贏下了這次的賭約。】
【“越想得到的東西便越容易失去”,他看着強大的上司,認真的詢問了一直困擾他的問題:“那如果真的真的很想要該怎麼辦?”。上司沒有回答他,他們又一次打了起來,戰鬥的內容無需更多的詞彙贅述,因為他真的不是上司的對手,上司之所以被稱作上司,就是因為上司遠超於他的強大。】
【他毫無還手之力,被拋下了樓。】
【花街已經沒有太陽了,他所喜愛的火光,他抓不住的火光啊,又一次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努力睜大眼睛,伸手去接,那沒有溫度的火焰又一次落在了他的掌心,是抓不住的,是不存在的,是他不能夠擁有的。】
【他的一生,便是如此。】
【有腳步聲,他轉動眼珠,是熟悉的屬於花魁的裙擺。他了無生氣的閉上了眼睛,又是哪個花魁姐姐呢,他想,不管是哪個都無所謂了。他按下了啟動飛艇的按鍵。】
【“阿萬先生——!!”】
【他睜大了眼睛,自己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拖着殘軀跳了起來,將花魁壓在了身下。】
【他才不要當無聊的大人呢。】
【飛船沒有砸下來,只是朝着這座樓開了一炮,吉原花街最高的,象徵著權力樓,在他的身後化作了飛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