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山沖里人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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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公元一九七六年是個龍年，那年龍在發威！
中國人敬畏龍，都稱做是龍的傳人。龍是中國人遠久以來的圖騰，皇帝穿龍袍，民間也可到處有見龍的圖案和雕像。人們愛龍，敬龍，畏龍，感情複雜到了變態的程度，所以就把龍想像成凶神惡煞的威猛樣子。假設龍是個溫順馴服、女人般嬌柔可愛的樣子，人們反而不會去敬畏它了！正因為如此，才有了“葉公好龍”的故事。葉公是個成年人，見到龍尚且嚇得要死，孩子們就沒有不怕龍頭那副呲牙咧嘴的兇惡嘴臉的了。我小時侯雖然性格倔強，但卻也怕龍的，是個“小葉公”了。而龍的神秘本領更讓我畏懼不已，說是龍管着天上雨，龍的尾巴往大海里一蘸，劈天甩下來，就是人間的傾盆大雨。龍顏大怒，地面就是洪水滔滔。一旦空中烏雲聚攏，天邊一片黑沉沉，閃電刺破了大地，人們就說那是龍在“打水”，“龍打水”是天要下大雨的徵兆。龍太神了，人對於龍太無力了！
我想那一年龍豈止是在發威，我說龍是在發狠，發瘟！那年的龍是個瘟神！
這裏是地震，那裏是洪水，天在落淚，鬼神在悲泣！國家倒了好幾根頂樑柱，我身邊也到下了兩個壯漢子，我本人幾乎倒了生活的信心！
我的女婿是在那年被病魔奪走的，我為女兒悲傷不已。我本來不信神不信命，卻感到命運對我女兒太狠！我不知道從龍年開始，年紀輕輕的她如何走向未來。
而滿狗和尚卻是直接被龍吞噬的，我恨龍啊！
當湘江河水漲起來，漫過渡船碼頭時，人們起初還沒有意識到有什麼危險，渡船還在湘江碼頭跟河對岸的沙溪洲之間來往。但是，過了河到了沙溪洲或者從沙溪洲那邊過了河到了嶺壩而在當天沒有回來或者回去的人，第二天就再也沒法回去或者回來了。呆在那邊洲子上的人只有隨洲子上的人往東北的高地轉移，過這邊的人也就成了我們這一方的臨時難民。
河水在猛漲，河面在變寬，很快變成了汪洋一片。陸地在迅速退卻，在下降。好多橋樑，好些地段的公路，好多房子……隨着不斷退卻、下降的陸地沉到渾黃的洪水裏去了。嶺壩這個小集鎮的街道成了一條河流，公社大院就快被淹沒了。
人們緊急動員起來，投入了抗洪搶險的戰鬥。
我們玉丘大隊地勢高，獅子嶺腳下還漫不到水，但就離我們幾里路遠的幾個兄弟大隊，卻都被洪水包圍了，正在緊急疏散人員和物資。當時交通、通訊都很落後，全縣那麼多地方都一下子成了災區，軍隊也沒有那麼多的人可以幫助所有的地方抗災，各地就主要靠自己了。
獅子嶺下的人們也許可以安守着自己的高地，怡然自得地不出門。但我的心情卻很沉重，我坐不住了。我集合了三、四十個壯勞力，組成一個突擊隊，準備主動參與兄弟大隊的抗洪搶險戰鬥。我跟大家說洪水已經快圍住獅子嶺的山腳了，我們難道能夠爬到獅子石上，只是去觀望漫天的洪水嗎？坐山觀水淹，可不是人啊！
獅子嶺下的人都是好漢，大家二話沒說，跟着我就往災區趕去了。
公社書記謝海秋見我帶着人馬主動前來請戰，激動得說話有點發抖。
我們馬上參與了跟洪水的較量。搬運物資，救援被洪水圍困的鄉親，加固堤壩、橋樑、路基……我們一連拼搏了好幾天，跟兄弟大隊的人一樣只吃了點乾糧，晚上又參與守護堤壩和高地。
那天縣裏來了幾台運送物資的汽車，開到橫塘大壩那裏過不去了。前面一段公路凹了下去，再往前面才爬上來，是一段“U”型路。路的當中一段已經沒在了水裏，一里把路遠處的地方又從水裏爬出來，通向小學所在的一處高地。那裏集結着幾乎一個大隊的群眾和生活物資。
謝海秋打算讓汽車開過“U”型公路，以便把物資直接送到小學高地那裏去。我知道那樣做很危險，建議車子就地卸貨，然後再用船送過去。但謝海秋說船隻都被沖走了，沒有船了！我說那就只有繞道搬運過去，即使要繞幾里路，但那樣安全可靠。
謝海秋說不行，那樣太費力費時間。還說他們上午是從“U”型公路那裏淌水過來的，水不深，車子是能過的。我說人能過車子不見得能過謝書記，那裏的路面坑坑窪窪的，水淹了看不見，車子確實不好開過去的。
但謝海秋還是決定冒險。
於是，汽車開到水裏去了，象船一樣地在水裏遊動。
兩台汽車過了路坎底，從遠處那頭爬上了水面，向高處開過去了。謝海秋稍稍鬆了口氣。最後一台汽車開得很慢，小心翼翼地，卻突然不能前進了，只聽見發動機和輪胎打着水浪的轟鳴聲。車子的後輪陷進了路坎里，上不去了！
眼看着汽車在水裏象頭水牛一樣地折騰了半天動彈不了，謝海秋急得額頭上冒出了汗。
我看見他緊皺着眉頭，用巴掌猛拍着額頭，嘴裏嘟噥着該死，然後兩個手掌在一塊來回不停地搓，毫無主張、心急火燎的樣子。
謝海秋看看水裏的汽車，再看看大家，又等了好久，希望能出現奇迹。
汽車轟鳴一陣，停下來了。過會兒又是一陣轟鳴，還是動不了，又停了。司機好幾次打開車門，把頭伸出來朝我們這邊看，顯然是在等着人們看該怎樣行動。
謝海秋最後咬了咬牙，喊了聲，來人！給我推，把車子推上去！
人們沒有動，謝海秋登着一雙幾乎充血的眼睛看了大家一眼，扭頭嗵地一聲踩進水裏，朝汽車那邊淌過去。
滿狗和尚看着我，我說聲下吧！我就淌進了水裏，滿狗和尚跟在我右邊。接着有十來個人下來了，大家跟着謝海秋一齊往汽車那裏淌過去。
十多個人在汽車後面一齊用力，汽車突突地重新發動起來，向前挪了一點點。
謝海秋似乎有了點精神，指揮大家聽他的口令一起用力。一、二、三！加油！謝海秋高聲喊着號子，大家使勁一推，汽車一陣轟鳴，象條老牛一樣地突然往前竄動了一點。大家顯然感覺到了汽車那來之不易的一點點位移，心裏有一個共同的信念：別鬆勁，一鼓作氣推動它！我們一個個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咬緊牙關頂着汽車。忽然，這龐然大物象一座山似地朝我們倒退而來，我們全被汽車退後的慣性撩到，一個個仰面栽進水裏了！原來那該死的汽車是陷進了一個大坑，經我們用力和引擎的牽引力，它吃力地爬了幾步，但卻再也爬不上去，一下子就又倒了回來。我們從水裏爬起來后，我忽然發現不見了滿狗和尚，我心裏突地打了個寒噤，就看到汽車右邊後輪那裏的水在翻動，在冒氣泡。不好！我跌跌撞撞地躺過去，呼啦一把被絆倒了，我跌倒在一個大水坑裏，我摸到了滿狗和尚扭動着的身體！
我氣急敗壞地喊：“不好啦，車子壓倒人啦，生產隊長卡在下面了！”
我這一喊把所有的人都嚇壞了，大家立刻圍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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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敬畏龍，都稱做是龍的傳人。龍是中國人遠久以來的圖騰，皇帝穿龍袍，民間也可到處有見龍的圖案和雕像。人們愛龍，敬龍，畏龍，感情複雜到了變態的程度，所以就把龍想像成凶神惡煞的威猛樣子。假設龍是個溫順馴服、女人般嬌柔可愛的樣子，人們反而不會去敬畏它了！正因為如此，才有了“葉公好龍”的故事。葉公是個成年人，見到龍尚且嚇得要死，孩子們就沒有不怕龍頭那副呲牙咧嘴的兇惡嘴臉的了。我小時侯雖然性格倔強，但卻也怕龍的，是個“小葉公”了。而龍的神秘本領更讓我畏懼不已，說是龍管着天上雨，龍的尾巴往大海里一蘸，劈天甩下來，就是人間的傾盆大雨。龍顏大怒，地面就是洪水滔滔。一旦空中烏雲聚攏，天邊一片黑沉沉，閃電刺破了大地，人們就說那是龍在“打水”，“龍打水”是天要下大雨的徵兆。龍太神了，人對於龍太無力了！
我想那一年龍豈止是在發威，我說龍是在發狠，發瘟！那年的龍是個瘟神！
這裏是地震，那裏是洪水，天在落淚，鬼神在悲泣！國家倒了好幾根頂樑柱，我身邊也到下了兩個壯漢子，我本人幾乎倒了生活的信心！
我的女婿是在那年被病魔奪走的，我為女兒悲傷不已。我本來不信神不信命，卻感到命運對我女兒太狠！我不知道從龍年開始，年紀輕輕的她如何走向未來。
而滿狗和尚卻是直接被龍吞噬的，我恨龍啊！
當湘江河水漲起來，漫過渡船碼頭時，人們起初還沒有意識到有什麼危險，渡船還在湘江碼頭跟河對岸的沙溪洲之間來往。但是，過了河到了沙溪洲或者從沙溪洲那邊過了河到了嶺壩而在當天沒有回來或者回去的人，第二天就再也沒法回去或者回來了。呆在那邊洲子上的人只有隨洲子上的人往東北的高地轉移，過這邊的人也就成了我們這一方的臨時難民。
河水在猛漲，河面在變寬，很快變成了汪洋一片。陸地在迅速退卻，在下降。好多橋樑，好些地段的公路，好多房子……隨着不斷退卻、下降的陸地沉到渾黃的洪水裏去了。嶺壩這個小集鎮的街道成了一條河流，公社大院就快被淹沒了。
人們緊急動員起來，投入了抗洪搶險的戰鬥。
我們玉丘大隊地勢高，獅子嶺腳下還漫不到水，但就離我們幾里路遠的幾個兄弟大隊，卻都被洪水包圍了，正在緊急疏散人員和物資。當時交通、通訊都很落後，全縣那麼多地方都一下子成了災區，軍隊也沒有那麼多的人可以幫助所有的地方抗災，各地就主要靠自己了。
獅子嶺下的人們也許可以安守着自己的高地，怡然自得地不出門。但我的心情卻很沉重，我坐不住了。我集合了三、四十個壯勞力，組成一個突擊隊，準備主動參與兄弟大隊的抗洪搶險戰鬥。我跟大家說洪水已經快圍住獅子嶺的山腳了，我們難道能夠爬到獅子石上，只是去觀望漫天的洪水嗎？坐山觀水淹，可不是人啊！
獅子嶺下的人都是好漢，大家二話沒說，跟着我就往災區趕去了。
公社書記謝海秋見我帶着人馬主動前來請戰，激動得說話有點發抖。
我們馬上參與了跟洪水的較量。搬運物資，救援被洪水圍困的鄉親，加固堤壩、橋樑、路基……我們一連拼搏了好幾天，跟兄弟大隊的人一樣只吃了點乾糧，晚上又參與守護堤壩和高地。
那天縣裏來了幾台運送物資的汽車，開到橫塘大壩那裏過不去了。前面一段公路凹了下去，再往前面才爬上來，是一段“U”型路。路的當中一段已經沒在了水裏，一里把路遠處的地方又從水裏爬出來，通向小學所在的一處高地。那裏集結着幾乎一個大隊的群眾和生活物資。
謝海秋打算讓汽車開過“U”型公路，以便把物資直接送到小學高地那裏去。我知道那樣做很危險，建議車子就地卸貨，然後再用船送過去。但謝海秋說船隻都被沖走了，沒有船了！我說那就只有繞道搬運過去，即使要繞幾里路，但那樣安全可靠。
謝海秋說不行，那樣太費力費時間。還說他們上午是從“U”型公路那裏淌水過來的，水不深，車子是能過的。我說人能過車子不見得能過謝書記，那裏的路面坑坑窪窪的，水淹了看不見，車子確實不好開過去的。
但謝海秋還是決定冒險。
於是，汽車開到水裏去了，象船一樣地在水裏遊動。
兩台汽車過了路坎底，從遠處那頭爬上了水面，向高處開過去了。謝海秋稍稍鬆了口氣。最後一台汽車開得很慢，小心翼翼地，卻突然不能前進了，只聽見發動機和輪胎打着水浪的轟鳴聲。車子的後輪陷進了路坎里，上不去了！
眼看着汽車在水裏象頭水牛一樣地折騰了半天動彈不了，謝海秋急得額頭上冒出了汗。
我看見他緊皺着眉頭，用巴掌猛拍着額頭，嘴裏嘟噥着該死，然後兩個手掌在一塊來回不停地搓，毫無主張、心急火燎的樣子。
謝海秋看看水裏的汽車，再看看大家，又等了好久，希望能出現奇迹。
汽車轟鳴一陣，停下來了。過會兒又是一陣轟鳴，還是動不了，又停了。司機好幾次打開車門，把頭伸出來朝我們這邊看，顯然是在等着人們看該怎樣行動。
謝海秋最後咬了咬牙，喊了聲，來人！給我推，把車子推上去！
人們沒有動，謝海秋登着一雙幾乎充血的眼睛看了大家一眼，扭頭嗵地一聲踩進水裏，朝汽車那邊淌過去。
滿狗和尚看着我，我說聲下吧！我就淌進了水裏，滿狗和尚跟在我右邊。接着有十來個人下來了，大家跟着謝海秋一齊往汽車那裏淌過去。
十多個人在汽車後面一齊用力，汽車突突地重新發動起來，向前挪了一點點。
謝海秋似乎有了點精神，指揮大家聽他的口令一起用力。一、二、三！加油！謝海秋高聲喊着號子，大家使勁一推，汽車一陣轟鳴，象條老牛一樣地突然往前竄動了一點。大家顯然感覺到了汽車那來之不易的一點點位移，心裏有一個共同的信念：別鬆勁，一鼓作氣推動它！我們一個個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咬緊牙關頂着汽車。忽然，這龐然大物象一座山似地朝我們倒退而來，我們全被汽車退後的慣性撩到，一個個仰面栽進水裏了！原來那該死的汽車是陷進了一個大坑，經我們用力和引擎的牽引力，它吃力地爬了幾步，但卻再也爬不上去，一下子就又倒了回來。我們從水裏爬起來后，我忽然發現不見了滿狗和尚，我心裏突地打了個寒噤，就看到汽車右邊後輪那裏的水在翻動，在冒氣泡。不好！我跌跌撞撞地躺過去，呼啦一把被絆倒了，我跌倒在一個大水坑裏，我摸到了滿狗和尚扭動着的身體！
我氣急敗壞地喊：“不好啦，車子壓倒人啦，生產隊長卡在下面了！”
我這一喊把所有的人都嚇壞了，大家立刻圍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