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江邊楚天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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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當年離家出走的方家元在衡陽當了工人，他一直沒有回過老鋪，沒有再到自己的家鄉六溪看一看。但我聽說他在衡陽一家木材加工廠工作，我不愁找不到他的加工廠，出火車站后我就開始打聽木材加工廠在哪裏。說起來，我們玉丘也還出了個工人的，是當年鐵路上要人，分給玉丘一個指標。當時玉丘人都說這下虢支書家的大少爺鐵山肯定要當工人了！支委研究時大家主動提出來就是鐵山了，小夥子有文化，是個初中生，表現也好，人老實誠懇，跟我們支書一樣的厚道，讓他出去當工人，也能給我們玉丘掙得個氣。我等大家都發了言，才提出了不同的意見。大家說支書你這就不要謙讓了，人家別的大隊支書都在爭着，你倒還要讓出來！我說我們家鐵山還不到二十歲，以後還有機會。六隊的陳安欣，家裏八代貧農，本人忠厚老實，政治上要求進步，是個很不錯的青年。他家裏也太貧窮了，就讓他去了吧！
大家為了反對我的意見，就說陳安欣是個好青年，那麼就應該留着培養啊，你倒把人家送出去？
我針鋒相對地說，這麼說來我們家鐵山就不是個好青年了，你們才急着要把他送出去？
大家又只得說回來，哪裏哪裏，鐵山當然是個難得的好青年，我們才推舉他呀！要不我們也總沒有推舉個二杆子去當工人吧！說了大家就都笑了起來。但我的主意已定，後來陳安欣就背起個背包，歡天喜地地當工人去了。
陳安欣就在衡陽鐵路上上班，應該比較好找。但我還是不打算去找他，找了陳安欣的話，他會覺得我是他的什麼恩人，如何如何地要待我，我反倒會覺得不自在的。所以下火車后我反倒出了火車站，捨近求遠到處去打聽木材加工廠。誰知這方家元還真不好找呢！木材加工廠很多呀，你問人家，人家說你要的是地區木材加工廠，還是縣木材加工廠？是河西那個還是河東那個？你找的木材加工廠的廠名是什麼？我說名稱就是木材加工廠呀！人家就說不是的，木材加工廠前面還有名字的，比如說“××木材加工廠”才對呀。我只好說廠里有個叫方家元的，南陰農村來的。聽到的回答卻是，農村來的很多呀，南陰來的也很多呀！
我沒有想到會有這麼複雜，我就讓人家隨便給我指出個木材加工廠，我就按照指點走路過去了。
到了那個木材加工廠，我問了一個工人，請問方家元在這個廠里嗎？回答簡直令我難以相信：你找方廠長？方家元是我們廠長呀！這就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了。我趕忙說對呀我就找你們廠長呀！
到了方家元的辦公室，我的一聲“方廠長！”把他嚇了一大跳，方家元看了我好一會，我有意不再作聲，讓他研究。他突然大喜過望地喊了起來：“哎呀副支書是你呀！”
我糾正他說是支書，不是你走時的副支書呢！
他趕緊改口說：“支書你怎麼就找到我了？也沒聽說你要來！”
我又糾正他說現在也不是支書了，我是個社員，我已經下馬了！
他說是嗎，理解呀。城裏不也到處奪權，到處批鬥，比我們那時候斗得可厲害多了呀！不當就不當嘛，有什麼了不起的！誰不知道虢支書你當不當支書都是個好人呢！
我笑他說：“還是你小子厲害呀！拍了屁股一走了之，都當廠長了，也不衣錦還鄉一回，怕我們占你的光呀！”
他連忙說：“什麼廠長不廠長，不過是個集體企業，我當初只是牽了個頭罷了！”
我說：“你在城裏好歹也是個真正的國家幹部啊！跟我在桂林的老表一樣的性質嘛！”
我又問他的廠子有多大，管多少人來着。
他說廠里幾十來號人，至於廠子，你進來時不看到了，就那麼大，到處堆放着木材，車間也簡單得很，根本沒有別人想像的什麼高樓大廈，有的就是一些低矮的工棚，也沒有多少住房，工人們大都住在自己家裏，白天來廠里上班，就他與幾個人住在廠里。
我說你比當年高年成管的人多好多呀，高年成不就管着支委里除他自己以外的六個人嗎，你手下卻是幾十來號人呀，了不得啊！
他問高年成還當支書嗎？我告訴他人家可是在你走後不久就是堂堂的公社幹部了，正兒八經吃國家糧的呢！還說告訴你要嚇你一跳，高年成現在可是個縣裏幹部了！
方家元卻並不感到驚訝，說嚇什麼嚇，高年成他到底有什麼能耐，還不是會作假罷了！看來還是弄虛作假的能當官呀！
他領着我到了他的住房，告訴我說正好他老婆回娘家去了，兒子也帶去看外公外婆去了，要好些天後才會回來，我們兩個晚上到床上可以聊啊呀的！
方家元的家是一間卧室，一間廚房，過道里有個公用水管。他要上街買菜、打酒，自己弄飯菜。我問你們廠里沒有食堂嗎？他說有一個的，可不是什麼大餐廳呀，只是請了一個師傅做飯而已。平時他在家裏吃飯，老婆不在家時就帶着孩子一起到食堂去打飯吃。我說乾脆我們兩個也到食堂去吃不是省事？他說那怎麼行呢，那樣的話我方家元還是個人嗎？我就只好讓他忙去。
吃晚飯時方家元高興地喝着白乾，還逼着我喝。我只要了一小杯，我是喝不了酒的，我就用那一小杯陪他慢慢地喝。沒想到他的酒量很大，他是帶了兩瓶白乾回來，說是一人一瓶的，我堅持不喝，他倒是痛痛快快地一人把兩瓶白乾都幹了。完了他嚷着還要出去打酒，說我來了他要喝個徹底的痛快，一醉方休！我拉住他不讓他去，我怕他喝得太醉，就說你要是喝醉了我們怎麼說話呀！他這才聽了我的，我們就開始吃飯。沒想到他喝了那麼多酒真還沒太醉，而且還能吃下一大碗飯，可見他的酒量真的很是了得！
那晚我們兩個在床上無話不談，他一直就並沒有個睡意。我倒是覺得有點累了，後來就含糊地應着他的話，幾乎就要沉沉地睡去時，他又說到了當年那次對他的批鬥會。他乘着酒興說當初高年成一巴掌把他打出了家門，最後打出了一個廠長，他自己到城裏的第一天就想到要打人，他就真的打了人了。他卻是一巴掌打出了一個老婆呢！
我聽到這裏覺得好笑，竟然睡意全消，就問他如何一巴掌打出了一個老婆呢？
他在那一頭翻了個身，笑喜喜地說他的老婆就是他一巴掌打出來的呢……
當年方家元在車站下車后，這裏瞄瞄，那裏看看，卻進了候車室。他是不要候車的了，但是一下子也不知道去哪裏，就在候車室里的一把長椅子上坐了下來。他漫無目的地看着候車室里牆壁上的畫，又打量着來來往往的各色人等，忽然感到有一隻手伸向了自己的口袋。他朝左邊一看，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手裏抓着他帶出來還沒吃完的那隻大餅，正往嘴裏送去。他想都沒有想，怒不可遏地一手奪回了自己的餅子，揚手就給了臟女人一個巴掌。女人餅子沒吃上，臉上還挨了重重的一巴掌，竟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他站起來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卻被女人抓住了衣角。他在這邊用手拽，女人那裏死死地抓着，兩人象要打架，僵持着。他惱怒地罵起了髒話，圍觀的人也為他打抱不平，有人見義勇為地用腳去踢女人的腿和屁股，也有人喊着把她帶公安局去算了！他倒是不想有那些麻煩，趁女人不太注意的時候，突然用力甩脫了她，拔腿就衝出了圍觀的人群。他這邊飛也似地跑着，萬沒想到女人哭啼啼地追了上來！他一看就慌了手腳，心想怕是倒了大霉了，後悔不該打了人家一巴掌，興許城裏的叫花子有什麼規矩來着，只准呵斥不準動手打人的，他可能是犯了忌了！早知如此，就是不要了那塊餅子也比現在這個樣子強啊！
他跑了好一段路，臟女人在後面窮追不捨。他想這麼逃下去可能沒有個結果，乾脆站住，看她又能如何。他一站住，女人也站住，只看着他。於是他又走，感到女人又跟了上來！他的氣就不打一處來，等女人走近了，他猛然一回頭，吼道：“你還要怎樣，我前世欠了你的不成？借了你的米還了你的糠？”他這麼罵了一頓，見女人不做聲，車轉身急速而走，指望着女人不再攆上來了。但他只能是意想天開，女人是一副咬定青山不放鬆，任爾東西南北風的樣子，象影子一樣隨着他。
他停下來，換了一副腔調，幾乎是一種商量的口吻了，也算是軟硬兼施了吧：“喂，問你你又不說話！我說你到底要跟我到哪裏呀？”
臟女人終於開了口，這一開口就嚇了他一大跳：“我……跟你去你家！”
他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但還是說給她聽：“我沒有家，沒有家，知道嗎？”
“我也沒有家！”女人說。
你還能有家！他在心裏說，口裏卻跟她講道理：“你沒有家也不能跟着我呀！我是真的沒有家呢，騙你是狗卵子養的！”他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值，犯得着跟這樣的人賭咒發誓嗎？
他橫下一條心，就算是豁出去了吧，對女人說：“我現在向你認錯好了吧，我不該打你一巴掌。我現在讓你打我一巴掌，讓你打回去總可以了吧？”說了就將臉主動湊了過去，心想這女人或者是個怪癖，就記着了那一巴掌之仇呢！要是這樣倒也沒什麼，現在情願讓她一巴掌，反正沒有人看見，也不會失了什麼面子。
他等着臉上的一巴掌，咬着牙，閉着眼，就象是脫了褲子亮出屁股等着醫生往屁股上戳一針！
但是那一巴掌沒有來，卻感到有一隻滑膩的手心摸在自己的臉上。他猛地睜開眼睛，就見女人真的是拿手在撫摩他的臉，女人的臉上卻掛滿了淚珠。
他就立即想到這女人原來是個花癲（花痴）！他被嚇得七竅生煙，汗毛倒豎！
他就趕緊去趕自己的路，見女人鍥而不捨地跟了上來，知道一時也別做夢想擺脫她了，邊走邊說：“都告訴你我沒有家的，我看你跟我跟出個金子來！”說了就不再理會後面的一切，只顧走自己的路。
他的目的地是何處呢？前無目的，後有花癲，換句話講是前面是狼後面是虎，他方家元硬是八字命苦啊！他有點想哭，但哭不出來。
已經到晚上了，他找了個背風的牆角處，靠牆躺了下來。臟女人跟了他整整一個下午，這時磨蹭了一會，也挨着他朝地上一癱，就綣縮在他旁邊了！他感到身上爬了條大毛毛蟲樣地厭惡，就側轉身子，閉了眼睛。
後半夜醒來，猛然感到身上馱着個人，女人半邊身體壓在他身上，一隻手環抱着他的脖頸！女人睡得很甜，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他一動不動地看着天上的星斗，一股女人的氣息漫裹了全身，使他感到有點呼吸急促。他的手稍一動，就十分便捷地放在了女人的腰上。他下意識地一摟，就把趴着的女人整個地摟在了懷裏！女人被摟醒了，嗡嗡地發出了聲音，用手去抵他的胸膛。他一翻身，女人滾到了他的側面，他的手不聽話地按在了女人的胸脯上，女人就嗷[筆下文學Www.bxwx.net]
35.當年離家出走的方家元在衡陽當了工人，他一直沒有回過老鋪，沒有再到自己的家鄉六溪看一看。但我聽說他在衡陽一家木材加工廠工作，我不愁找不到他的加工廠，出火車站后我就開始打聽木材加工廠在哪裏。說起來，我們玉丘也還出了個工人的，是當年鐵路上要人，分給玉丘一個指標。當時玉丘人都說這下虢支書家的大少爺鐵山肯定要當工人了！支委研究時大家主動提出來就是鐵山了，小夥子有文化，是個初中生，表現也好，人老實誠懇，跟我們支書一樣的厚道，讓他出去當工人，也能給我們玉丘掙得個氣。我等大家都發了言，才提出了不同的意見。大家說支書你這就不要謙讓了，人家別的大隊支書都在爭着，你倒還要讓出來！我說我們家鐵山還不到二十歲，以後還有機會。六隊的陳安欣，家裏八代貧農，本人忠厚老實，政治上要求進步，是個很不錯的青年。他家裏也太貧窮了，就讓他去了吧！
大家為了反對我的意見，就說陳安欣是個好青年，那麼就應該留着培養啊，你倒把人家送出去？
我針鋒相對地說，這麼說來我們家鐵山就不是個好青年了，你們才急着要把他送出去？
大家又只得說回來，哪裏哪裏，鐵山當然是個難得的好青年，我們才推舉他呀！要不我們也總沒有推舉個二杆子去當工人吧！說了大家就都笑了起來。但我的主意已定，後來陳安欣就背起個背包，歡天喜地地當工人去了。
陳安欣就在衡陽鐵路上上班，應該比較好找。但我還是不打算去找他，找了陳安欣的話，他會覺得我是他的什麼恩人，如何如何地要待我，我反倒會覺得不自在的。所以下火車后我反倒出了火車站，捨近求遠到處去打聽木材加工廠。誰知這方家元還真不好找呢！木材加工廠很多呀，你問人家，人家說你要的是地區木材加工廠，還是縣木材加工廠？是河西那個還是河東那個？你找的木材加工廠的廠名是什麼？我說名稱就是木材加工廠呀！人家就說不是的，木材加工廠前面還有名字的，比如說“××木材加工廠”才對呀。我只好說廠里有個叫方家元的，南陰農村來的。聽到的回答卻是，農村來的很多呀，南陰來的也很多呀！
我沒有想到會有這麼複雜，我就讓人家隨便給我指出個木材加工廠，我就按照指點走路過去了。
到了那個木材加工廠，我問了一個工人，請問方家元在這個廠里嗎？回答簡直令我難以相信：你找方廠長？方家元是我們廠長呀！這就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了。我趕忙說對呀我就找你們廠長呀！
到了方家元的辦公室，我的一聲“方廠長！”把他嚇了一大跳，方家元看了我好一會，我有意不再作聲，讓他研究。他突然大喜過望地喊了起來：“哎呀副支書是你呀！”
我糾正他說是支書，不是你走時的副支書呢！
他趕緊改口說：“支書你怎麼就找到我了？也沒聽說你要來！”
我又糾正他說現在也不是支書了，我是個社員，我已經下馬了！
他說是嗎，理解呀。城裏不也到處奪權，到處批鬥，比我們那時候斗得可厲害多了呀！不當就不當嘛，有什麼了不起的！誰不知道虢支書你當不當支書都是個好人呢！
我笑他說：“還是你小子厲害呀！拍了屁股一走了之，都當廠長了，也不衣錦還鄉一回，怕我們占你的光呀！”
他連忙說：“什麼廠長不廠長，不過是個集體企業，我當初只是牽了個頭罷了！”
我說：“你在城裏好歹也是個真正的國家幹部啊！跟我在桂林的老表一樣的性質嘛！”
我又問他的廠子有多大，管多少人來着。
他說廠里幾十來號人，至於廠子，你進來時不看到了，就那麼大，到處堆放着木材，車間也簡單得很，根本沒有別人想像的什麼高樓大廈，有的就是一些低矮的工棚，也沒有多少住房，工人們大都住在自己家裏，白天來廠里上班，就他與幾個人住在廠里。
我說你比當年高年成管的人多好多呀，高年成不就管着支委里除他自己以外的六個人嗎，你手下卻是幾十來號人呀，了不得啊！
他問高年成還當支書嗎？我告訴他人家可是在你走後不久就是堂堂的公社幹部了，正兒八經吃國家糧的呢！還說告訴你要嚇你一跳，高年成現在可是個縣裏幹部了！
方家元卻並不感到驚訝，說嚇什麼嚇，高年成他到底有什麼能耐，還不是會作假罷了！看來還是弄虛作假的能當官呀！
他領着我到了他的住房，告訴我說正好他老婆回娘家去了，兒子也帶去看外公外婆去了，要好些天後才會回來，我們兩個晚上到床上可以聊啊呀的！
方家元的家是一間卧室，一間廚房，過道里有個公用水管。他要上街買菜、打酒，自己弄飯菜。我問你們廠里沒有食堂嗎？他說有一個的，可不是什麼大餐廳呀，只是請了一個師傅做飯而已。平時他在家裏吃飯，老婆不在家時就帶着孩子一起到食堂去打飯吃。我說乾脆我們兩個也到食堂去吃不是省事？他說那怎麼行呢，那樣的話我方家元還是個人嗎？我就只好讓他忙去。
吃晚飯時方家元高興地喝着白乾，還逼着我喝。我只要了一小杯，我是喝不了酒的，我就用那一小杯陪他慢慢地喝。沒想到他的酒量很大，他是帶了兩瓶白乾回來，說是一人一瓶的，我堅持不喝，他倒是痛痛快快地一人把兩瓶白乾都幹了。完了他嚷着還要出去打酒，說我來了他要喝個徹底的痛快，一醉方休！我拉住他不讓他去，我怕他喝得太醉，就說你要是喝醉了我們怎麼說話呀！他這才聽了我的，我們就開始吃飯。沒想到他喝了那麼多酒真還沒太醉，而且還能吃下一大碗飯，可見他的酒量真的很是了得！
那晚我們兩個在床上無話不談，他一直就並沒有個睡意。我倒是覺得有點累了，後來就含糊地應着他的話，幾乎就要沉沉地睡去時，他又說到了當年那次對他的批鬥會。他乘着酒興說當初高年成一巴掌把他打出了家門，最後打出了一個廠長，他自己到城裏的第一天就想到要打人，他就真的打了人了。他卻是一巴掌打出了一個老婆呢！
我聽到這裏覺得好笑，竟然睡意全消，就問他如何一巴掌打出了一個老婆呢？
他在那一頭翻了個身，笑喜喜地說他的老婆就是他一巴掌打出來的呢……
當年方家元在車站下車后，這裏瞄瞄，那裏看看，卻進了候車室。他是不要候車的了，但是一下子也不知道去哪裏，就在候車室里的一把長椅子上坐了下來。他漫無目的地看着候車室里牆壁上的畫，又打量着來來往往的各色人等，忽然感到有一隻手伸向了自己的口袋。他朝左邊一看，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手裏抓着他帶出來還沒吃完的那隻大餅，正往嘴裏送去。他想都沒有想，怒不可遏地一手奪回了自己的餅子，揚手就給了臟女人一個巴掌。女人餅子沒吃上，臉上還挨了重重的一巴掌，竟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他站起來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卻被女人抓住了衣角。他在這邊用手拽，女人那裏死死地抓着，兩人象要打架，僵持着。他惱怒地罵起了髒話，圍觀的人也為他打抱不平，有人見義勇為地用腳去踢女人的腿和屁股，也有人喊着把她帶公安局去算了！他倒是不想有那些麻煩，趁女人不太注意的時候，突然用力甩脫了她，拔腿就衝出了圍觀的人群。他這邊飛也似地跑着，萬沒想到女人哭啼啼地追了上來！他一看就慌了手腳，心想怕是倒了大霉了，後悔不該打了人家一巴掌，興許城裏的叫花子有什麼規矩來着，只准呵斥不準動手打人的，他可能是犯了忌了！早知如此，就是不要了那塊餅子也比現在這個樣子強啊！
他跑了好一段路，臟女人在後面窮追不捨。他想這麼逃下去可能沒有個結果，乾脆站住，看她又能如何。他一站住，女人也站住，只看着他。於是他又走，感到女人又跟了上來！他的氣就不打一處來，等女人走近了，他猛然一回頭，吼道：“你還要怎樣，我前世欠了你的不成？借了你的米還了你的糠？”他這麼罵了一頓，見女人不做聲，車轉身急速而走，指望着女人不再攆上來了。但他只能是意想天開，女人是一副咬定青山不放鬆，任爾東西南北風的樣子，象影子一樣隨着他。
他停下來，換了一副腔調，幾乎是一種商量的口吻了，也算是軟硬兼施了吧：“喂，問你你又不說話！我說你到底要跟我到哪裏呀？”
臟女人終於開了口，這一開口就嚇了他一大跳：“我……跟你去你家！”
他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但還是說給她聽：“我沒有家，沒有家，知道嗎？”
“我也沒有家！”女人說。
你還能有家！他在心裏說，口裏卻跟她講道理：“你沒有家也不能跟着我呀！我是真的沒有家呢，騙你是狗卵子養的！”他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值，犯得着跟這樣的人賭咒發誓嗎？
他橫下一條心，就算是豁出去了吧，對女人說：“我現在向你認錯好了吧，我不該打你一巴掌。我現在讓你打我一巴掌，讓你打回去總可以了吧？”說了就將臉主動湊了過去，心想這女人或者是個怪癖，就記着了那一巴掌之仇呢！要是這樣倒也沒什麼，現在情願讓她一巴掌，反正沒有人看見，也不會失了什麼面子。
他等着臉上的一巴掌，咬着牙，閉着眼，就象是脫了褲子亮出屁股等着醫生往屁股上戳一針！
但是那一巴掌沒有來，卻感到有一隻滑膩的手心摸在自己的臉上。他猛地睜開眼睛，就見女人真的是拿手在撫摩他的臉，女人的臉上卻掛滿了淚珠。
他就立即想到這女人原來是個花癲（花痴）！他被嚇得七竅生煙，汗毛倒豎！
他就趕緊去趕自己的路，見女人鍥而不捨地跟了上來，知道一時也別做夢想擺脫她了，邊走邊說：“都告訴你我沒有家的，我看你跟我跟出個金子來！”說了就不再理會後面的一切，只顧走自己的路。
他的目的地是何處呢？前無目的，後有花癲，換句話講是前面是狼後面是虎，他方家元硬是八字命苦啊！他有點想哭，但哭不出來。
已經到晚上了，他找了個背風的牆角處，靠牆躺了下來。臟女人跟了他整整一個下午，這時磨蹭了一會，也挨着他朝地上一癱，就綣縮在他旁邊了！他感到身上爬了條大毛毛蟲樣地厭惡，就側轉身子，閉了眼睛。
後半夜醒來，猛然感到身上馱着個人，女人半邊身體壓在他身上，一隻手環抱着他的脖頸！女人睡得很甜，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他一動不動地看着天上的星斗，一股女人的氣息漫裹了全身，使他感到有點呼吸急促。他的手稍一動，就十分便捷地放在了女人的腰上。他下意識地一摟，就把趴着的女人整個地摟在了懷裏！女人被摟醒了，嗡嗡地發出了聲音，用手去抵他的胸膛。他一翻身，女人滾到了他的側面，他的手不聽話地按在了女人的胸脯上，女人就嗷嗷地叫喚起來。他再也受不了女人的叫喚和**在手心裏的反彈感覺，猛虎般地壓在了女人的身上……
第二天一大早，方家元就把女人帶到了一家招待所。他是黨員，在鄉下也算是個見過世面的人，他的人鬼精靈着。他昂首走進招待所，完全一個農村幹部的模樣，沒有人攔他，只是有人朝他身後髒兮兮的女人看。
招待所里的人正在漱口洗臉，他找到了一隻木桶，遞給女人一個包裹，裏面有一身他帶來的衣服和一塊帕子。女人會意地進去了，他就在外面等着。
女人後來穿了他的一身衣服出來了，他拉起她就走了。
出招待所好遠后他停下來，看着女人。他的眼睛忽然一亮，洗乾淨了的女人原來模樣還算不錯，稍圓的臉蛋，一雙眼睛亮晶晶的，臉上紅撲撲的象朵桃花，象是過了多好的生活過來的人似的。女人壯壯實實的，胸脯挺得又高又寬，份量沉沉的。他昨晚摸索着幹了事，只象是在夢裏一般，現在卻又有了那個意思，很濃烈的味道。但他壓抑着，得先帶她去找點吃的……
這個女人後來為他生了兩個孩子，一女一男。
方家元要抽空陪我到城裏去轉，我說用不着。衡陽我又不是不熟悉，都來過好幾回了。想當初第一次來衡陽，我跟縣裏的幹部葉詩筠來買二季稻種子，葉詩筠象個沒出過門的孩子，買不到種子一籌莫展，我還帶上她去找農業局長呢！方家元聽我這麼說，就上他的班去，我獨自溜達去了。
在衡陽玩了兩三天，心情很好，很輕鬆，看了好多地方。
我告訴方家元，上午在火車站我差點丟了條命，好險！他嚇了一大跳，問是怎麼回事？我一個人到火車站去看火車，在鐵路條子上溜達。火車我不是沒有坐過，但我對火車有一種敬畏情緒，我愛感受火車隆隆地開過來時那種地動山搖的雄壯氣魄，所以我又去了火車站。我在鐵路條子上用腿丈量着一根根的枕木，突然聽到火車進站的鳴笛聲，一列火車從遠處隆隆地開過來了，我又感受到了那種震撼。我看見火車是在我邊上那條軌上，但知道火車開過來時氣魄很大，就下了我站立着的這道軌。我剛一下來，後面一節車廂從我身後呼嘯而過，是一節放溜的貨箱，上面肯定沒有人，也沒有鳴笛。我的心咚咚地跳起來，好險啊！要是再遲那麼一兩秒，放溜的車廂不就將我攔腰切斷了！我感謝迎面開過來的列車，不是它說時遲那時快地開過來，我還不知不覺地在放溜的車廂前面數着枕木呢！
方家元就被嚇壞了，說什麼也不准我一個人出去了，說下午他一定得陪我出去玩。我說都玩了好幾天了，衡陽也就這麼大，我要走了。
我本來很想見見方家元的“花癲”，但他說他女人是河南人，十天半月不得打轉來，我只有走了。我明確地告訴方家元，我是沒有車錢的了，你給我買一張到武漢的火車票就行了。方家元滿口答應了，說回來時再到他家裏來，到時候他的女人也回來了，他女人做得一手好飯菜的呢！
壞亟謝狡鵠礎Ｋ僖彩懿渙伺說慕謝膠**在手心裏的反彈感覺，猛虎般地壓在了女人的身上……
第二天一大早，方家元就把女人帶到了一家招待所。他是黨員，在鄉下也算是個見過世面的人，他的人鬼精靈着。他昂首走進招待所，完全一個農村幹部的模樣，沒有人攔他，只是有人朝他身後髒兮兮的女人看。
招待所里的人正在漱口洗臉，他找到了一隻木桶，遞給女人一個包裹，裏面有一身他帶來的衣服和一塊帕子。女人會意地進去了，他就在外面等着。
女人後來穿了他的一身衣服出來了，他拉起她就走了。
出招待所好遠后他停下來，看着女人。他的眼睛忽然一亮，洗乾淨了的女人原來模樣還算不錯，稍圓的臉蛋，一雙眼睛亮晶晶的，臉上紅撲撲的象朵桃花，象是過了多好的生活過來的人似的。女人壯壯實實的，胸脯挺得又高又寬，份量沉沉的。他昨晚摸索着幹了事，只象是在夢裏一般，現在卻又有了那個意思，很濃烈的味道。但他壓抑着，得先帶她去找點吃的……
這個女人後來為他生了兩個孩子，一女一男。
方家元要抽空陪我到城裏去轉，我說用不着。衡陽我又不是不熟悉，都來過好幾回了。想當初第一次來衡陽，我跟縣裏的幹部葉詩筠來買二季稻種子，葉詩筠象個沒出過門的孩子，買不到種子一籌莫展，我還帶上她去找農業局長呢！方家元聽我這麼說，就上他的班去，我獨自溜達去了。
在衡陽玩了兩三天，心情很好，很輕鬆，看了好多地方。
我告訴方家元，上午在火車站我差點丟了條命，好險！他嚇了一大跳，問是怎麼回事？我一個人到火車站去看火車，在鐵路條子上溜達。火車我不是沒有坐過，但我對火車有一種敬畏情緒，我愛感受火車隆隆地開過來時那種地動山搖的雄壯氣魄，所以我又去了火車站。我在鐵路條子上用腿丈量着一根根的枕木，突然聽到火車進站的鳴笛聲，一列火車從遠處隆隆地開過來了，我又感受到了那種震撼。我看見火車是在我邊上那條軌上，但知道火車開過來時氣魄很大，就下了我站立着的這道軌。我剛一下來，後面一節車廂從我身後呼嘯而過，是一節放溜的貨箱，上面肯定沒有人，也沒有鳴笛。我的心咚咚地跳起來，好險啊！要是再遲那麼一兩秒，放溜的車廂不就將我攔腰切斷了！我感謝迎面開過來的列車，不是它說時遲那時快地開過來，我還不知不覺地在放溜的車廂前面數着枕木呢！
方家元就被嚇壞了，說什麼也不准我一個人出去了，說下午他一定得陪我出去玩。我說都玩了好幾天了，衡陽也就這麼大，我要走了。
我本來很想見見方家元的“花癲”，但他說他女人是河南人，十天半月不得打轉來，我只有走了。我明確地告訴方家元，我是沒有車錢的了，你給我買一張到武漢的火車票就行了。方家元滿口答應了，說回來時再到他家裏來，到時候他的女人也回來了，他女人做得一手好飯菜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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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當年離家出走的方家元在衡陽當了工人，他一直沒有回過老鋪，沒有再到自己的家鄉六溪看一看。但我聽說他在衡陽一家木材加工廠工作，我不愁找不到他的加工廠，出火車站后我就開始打聽木材加工廠在哪裏。說起來，我們玉丘也還出了個工人的，是當年鐵路上要人，分給玉丘一個指標。當時玉丘人都說這下虢支書家的大少爺鐵山肯定要當工人了！支委研究時大家主動提出來就是鐵山了，小夥子有文化，是個初中生，表現也好，人老實誠懇，跟我們支書一樣的厚道，讓他出去當工人，也能給我們玉丘掙得個氣。我等大家都發了言，才提出了不同的意見。大家說支書你這就不要謙讓了，人家別的大隊支書都在爭着，你倒還要讓出來！我說我們家鐵山還不到二十歲，以後還有機會。六隊的陳安欣，家裏八代貧農，本人忠厚老實，政治上要求進步，是個很不錯的青年。他家裏也太貧窮了，就讓他去了吧！
大家為了反對我的意見，就說陳安欣是個好青年，那麼就應該留着培養啊，你倒把人家送出去？
我針鋒相對地說，這麼說來我們家鐵山就不是個好青年了，你們才急着要把他送出去？
大家又只得說回來，哪裏哪裏，鐵山當然是個難得的好青年，我們才推舉他呀！要不我們也總沒有推舉個二杆子去當工人吧！說了大家就都笑了起來。但我的主意已定，後來陳安欣就背起個背包，歡天喜地地當工人去了。
陳安欣就在衡陽鐵路上上班，應該比較好找。但我還是不打算去找他，找了陳安欣的話，他會覺得我是他的什麼恩人，如何如何地要待我，我反倒會覺得不自在的。所以下火車后我反倒出了火車站，捨近求遠到處去打聽木材加工廠。誰知這方家元還真不好找呢！木材加工廠很多呀，你問人家，人家說你要的是地區木材加工廠，還是縣木材加工廠？是河西那個還是河東那個？你找的木材加工廠的廠名是什麼？我說名稱就是木材加工廠呀！人家就說不是的，木材加工廠前面還有名字的，比如說“××木材加工廠”才對呀。我只好說廠里有個叫方家元的，南陰農村來的。聽到的回答卻是，農村來的很多呀，南陰來的也很多呀！
我沒有想到會有這麼複雜，我就讓人家隨便給我指出個木材加工廠，我就按照指點走路過去了。
到了那個木材加工廠，我問了一個工人，請問方家元在這個廠里嗎？回答簡直令我難以相信：你找方廠長？方家元是我們廠長呀！這就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了。我趕忙說對呀我就找你們廠長呀！
到了方家元的辦公室，我的一聲“方廠長！”把他嚇了一大跳，方家元看了我好一會，我有意不再作聲，讓他研究。他突然大喜過望地喊了起來：“哎呀副支書是你呀！”
我糾正他說是支書，不是你走時的副支書呢！
他趕緊改口說：“支書你怎麼就找到我了？也沒聽說你要來！”
我又糾正他說現在也不是支書了，我是個社員，我已經下馬了！
他說是嗎，理解呀。城裏不也到處奪權，到處批鬥，比我們那時候斗得可厲害多了呀！不當就不當嘛，有什麼了不起的！誰不知道虢支書你當不當支書都是個好人呢！
我笑他說：“還是你小子厲害呀！拍了屁股一走了之，都當廠長了，也不衣錦還鄉一回，怕我們占你的光呀！”
他連忙說：“什麼廠長不廠長，不過是個集體企業，我當初只是牽了個頭罷了！”
我說：“你在城裏好歹也是個真正的國家幹部啊！跟我在桂林的老表一樣的性質嘛！”
我又問他的廠子有多大，管多少人來着。
他說廠里幾十來號人，至於廠子，你進來時不看到了，就那麼大，到處堆放着木材，車間也簡單得很，根本沒有別人想像的什麼高樓大廈，有的就是一些低矮的工棚，也沒有多少住房，工人們大都住在自己家裏，白天來廠里上班，就他與幾個人住在廠里。
我說你比當年高年成管的人多好多呀，高年成不就管着支委里除他自己以外的六個人嗎，你手下卻是幾十來號人呀，了不得啊！
他問高年成還當支書嗎？我告訴他人家可是在你走後不久就是堂堂的公社幹部了，正兒八經吃國家糧的呢！還說告訴你要嚇你一跳，高年成現在可是個縣裏幹部了！
方家元卻並不感到驚訝，說嚇什麼嚇，高年成他到底有什麼能耐，還不是會作假罷了！看來還是弄虛作假的能當官呀！
他領着我到了他的住房，告訴我說正好他老婆回娘家去了，兒子也帶去看外公外婆去了，要好些天後才會回來，我們兩個晚上到床上可以聊啊呀的！
方家元的家是一間卧室，一間廚房，過道里有個公用水管。他要上街買菜、打酒，自己弄飯菜。我問你們廠里沒有食堂嗎？他說有一個的，可不是什麼大餐廳呀，只是請了一個師傅做飯而已。平時他在家裏吃飯，老婆不在家時就帶着孩子一起到食堂去打飯吃。我說乾脆我們兩個也到食堂去吃不是省事？他說那怎麼行呢，那樣的話我方家元還是個人嗎？我就只好讓他忙去。
吃晚飯時方家元高興地喝着白乾，還逼着我喝。我只要了一小杯，我是喝不了酒的，我就用那一小杯陪他慢慢地喝。沒想到他的酒量很大，他是帶了兩瓶白乾回來，說是一人一瓶的，我堅持不喝，他倒是痛痛快快地一人把兩瓶白乾都幹了。完了他嚷着還要出去打酒，說我來了他要喝個徹底的痛快，一醉方休！我拉住他不讓他去，我怕他喝得太醉，就說你要是喝醉了我們怎麼說話呀！他這才聽了我的，我們就開始吃飯。沒想到他喝了那麼多酒真還沒太醉，而且還能吃下一大碗飯，可見他的酒量真的很是了得！
那晚我們兩個在床上無話不談，他一直就並沒有個睡意。我倒是覺得有點累了，後來就含糊地應着他的話，幾乎就要沉沉地睡去時，他又說到了當年那次對他的批鬥會。他乘着酒興說當初高年成一巴掌把他打出了家門，最後打出了一個廠長，他自己到城裏的第一天就想到要打人，他就真的打了人了。他卻是一巴掌打出了一個老婆呢！
我聽到這裏覺得好笑，竟然睡意全消，就問他如何一巴掌打出了一個老婆呢？
他在那一頭翻了個身，笑喜喜地說他的老婆就是他一巴掌打出來的呢……
當年方家元在車站下車后，這裏瞄瞄，那裏看看，卻進了候車室。他是不要候車的了，但是一下子也不知道去哪裏，就在候車室里的一把長椅子上坐了下來。他漫無目的地看着候車室里牆壁上的畫，又打量着來來往往的各色人等，忽然感到有一隻手伸向了自己的口袋。他朝左邊一看，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手裏抓着他帶出來還沒吃完的那隻大餅，正往嘴裏送去。他想都沒有想，怒不可遏地一手奪回了自己的餅子，揚手就給了臟女人一個巴掌。女人餅子沒吃上，臉上還挨了重重的一巴掌，竟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他站起來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卻被女人抓住了衣角。他在這邊用手拽，女人那裏死死地抓着，兩人象要打架，僵持着。他惱怒地罵起了髒話，圍觀的人也為他打抱不平，有人見義勇為地用腳去踢女人的腿和屁股，也有人喊着把她帶公安局去算了！他倒是不想有那些麻煩，趁女人不太注意的時候，突然用力甩脫了她，拔腿就衝出了圍觀的人群。他這邊飛也似地跑着，萬沒想到女人哭啼啼地追了上來！他一看就慌了手腳，心想怕是倒了大霉了，後悔不該打了人家一巴掌，興許城裏的叫花子有什麼規矩來着，只准呵斥不準動手打人的，他可能是犯了忌了！早知如此，就是不要了那塊餅子也比現在這個樣子強啊！
他跑了好一段路，臟女人在後面窮追不捨。他想這麼逃下去可能沒有個結果，乾脆站住，看她又能如何。他一站住，女人也站住，只看着他。於是他又走，感到女人又跟了上來！他的氣就不打一處來，等女人走近了，他猛然一回頭，吼道：“你還要怎樣，我前世欠了你的不成？借了你的米還了你的糠？”他這麼罵了一頓，見女人不做聲，車轉身急速而走，指望着女人不再攆上來了。但他只能是意想天開，女人是一副咬定青山不放鬆，任爾東西南北風的樣子，象影子一樣隨着他。
他停下來，換了一副腔調，幾乎是一種商量的口吻了，也算是軟硬兼施了吧：“喂，問你你又不說話！我說你到底要跟我到哪裏呀？”
臟女人終於開了口，這一開口就嚇了他一大跳：“我……跟你去你家！”
他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但還是說給她聽：“我沒有家，沒有家，知道嗎？”
“我也沒有家！”女人說。
你還能有家！他在心裏說，口裏卻跟她講道理：“你沒有家也不能跟着我呀！我是真的沒有家呢，騙你是狗卵子養的！”他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值，犯得着跟這樣的人賭咒發誓嗎？
他橫下一條心，就算是豁出去了吧，對女人說：“我現在向你認錯好了吧，我不該打你一巴掌。我現在讓你打我一巴掌，讓你打回去總可以了吧？”說了就將臉主動湊了過去，心想這女人或者是個怪癖，就記着了那一巴掌之仇呢！要是這樣倒也沒什麼，現在情願讓她一巴掌，反正沒有人看見，也不會失了什麼面子。
他等着臉上的一巴掌，咬着牙，閉着眼，就象是脫了褲子亮出屁股等着醫生往屁股上戳一針！
但是那一巴掌沒有來，卻感到有一隻滑膩的手心摸在自己的臉上。他猛地睜開眼睛，就見女人真的是拿手在撫摩他的臉，女人的臉上卻掛滿了淚珠。
他就立即想到這女人原來是個花癲（花痴）！他被嚇得七竅生煙，汗毛倒豎！
他就趕緊去趕自己的路，見女人鍥而不捨地跟了上來，知道一時也別做夢想擺脫她了，邊走邊說：“都告訴你我沒有家的，我看你跟我跟出個金子來！”說了就不再理會後面的一切，只顧走自己的路。
他的目的地是何處呢？前無目的，後有花癲，換句話講是前面是狼後面是虎，他方家元硬是八字命苦啊！他有點想哭，但哭不出來。
已經到晚上了，他找了個背風的牆角處，靠牆躺了下來。臟女人跟了他整整一個下午，這時磨蹭了一會，也挨着他朝地上一癱，就綣縮在他旁邊了！他感到身上爬了條大毛毛蟲樣地厭惡，就側轉身子，閉了眼睛。
後半夜醒來，猛然感到身上馱着個人，女人半邊身體壓在他身上，一隻手環抱着他的脖頸！女人睡得很甜，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他一動不動地看着天上的星斗，一股女人的氣息漫裹了全身，使他感到有點呼吸急促。他的手稍一動，就十分便捷地放在了女人的腰上。他下意識地一摟，就把趴着的女人整個地摟在了懷裏！女人被摟醒了，嗡嗡地發出了聲音，用手去抵他的胸膛。他一翻身，女人滾到了他的側面，他的手不聽話地按在了女人的胸脯上，女人就嗷嗷地叫喚起來。他再也受不了女人的叫喚和**在手心裏的反彈感覺，猛虎般地壓在了女人的身上……
第二天一大早，方家元就把女人帶到了一家招待所。他是黨員，在鄉下也算是個見過世面的人，他的人鬼精靈着。他昂首走進招待所，完全一個農村幹部的模樣，沒有人攔他，只是有人朝他身後髒兮兮的女人看。
招待所里的人正在漱口洗臉，他找到了一隻木桶，遞給女人一個包裹，裏面有一身他帶來的衣服和一塊帕子。女人會意地進去了，他就在外面等着。
女人後來穿了他的一身衣服出來了，他拉起她就走了。
出招待所好遠后他停下來，看着女人。他的眼睛忽然一亮，洗乾淨了的女人原來模樣還算不錯，稍圓的臉蛋，一雙眼睛亮晶晶的，臉上紅撲撲的象朵桃花，象是過了多好的生活過來的人似的。女人壯壯實實的，胸脯挺得又高又寬，份量沉沉的。他昨晚摸索着幹了事，只象是在夢裏一般，現在卻又有了那個意思，很濃烈的味道。但他壓抑着，得先帶她去找點吃的……
這個女人後來為他生了兩個孩子，一女一男。
方家元要抽空陪我到城裏去轉，我說用不着。衡陽我又不是不熟悉，都來過好幾回了。想當初第一次來衡陽，我跟縣裏的幹部葉詩筠來買二季稻種子，葉詩筠象個沒出過門的孩子，買不到種子一籌莫展，我還帶上她去找農業局長呢！方家元聽我這麼說，就上他的班去，我獨自溜達去了。
在衡陽玩了兩三天，心情很好，很輕鬆，看了好多地方。
我告訴方家元，上午在火車站我差點丟了條命，好險！他嚇了一大跳，問是怎麼回事？我一個人到火車站去看火車，在鐵路條子上溜達。火車我不是沒有坐過，但我對火車有一種敬畏情緒，我愛感受火車隆隆地開過來時那種地動山搖的雄壯氣魄，所以我又去了火車站。我在鐵路條子上用腿丈量着一根根的枕木，突然聽到火車進站的鳴笛聲，一列火車從遠處隆隆地開過來了，我又感受到了那種震撼。我看見火車是在我邊上那條軌上，但知道火車開過來時氣魄很大，就下了我站立着的這道軌。我剛一下來，後面一節車廂從我身後呼嘯而過，是一節放溜的貨箱，上面肯定沒有人，也沒有鳴笛。我的心咚咚地跳起來，好險啊！要是再遲那麼一兩秒，放溜的車廂不就將我攔腰切斷了！我感謝迎面開過來的列車，不是它說時遲那時快地開過來，我還不知不覺地在放溜的車廂前面數着枕木呢！
方家元就被嚇壞了，說什麼也不准我一個人出去了，說下午他一定得陪我出去玩。我說都玩了好幾天了，衡陽也就這麼大，我要走了。
我本來很想見見方家元的“花癲”，但他說他女人是河南人，十天半月不得打轉來，我只有走了。我明確地告訴方家元，我是沒有車錢的了，你給我買一張到武漢的火車票就行了。方家元滿口答應了，說回來時再到他家裏來，到時候他的女人也回來了，他女人做得一手好飯菜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