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種子委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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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按照我父親的話說，他醒來的時候已是一九四九年的秋天。
那年秋收剛過，獅子嶺下的人們躁動起來了，父親從此就再也沒有摸過刻刀。
一九五〇年上半年，玉丘來了工作組，玉丘觀里召開了農代會。父親因為讀過書，被推薦參加了農代會。
第一期土改比較粗，各家自報田畝，甚至也沒有進行核算，就登記造了冊。後來第二期土改是仔細測量核算了的。我爺爺那時已經買了好幾畝田，算來可以划個中農什麼的。但因父親的長女已經五歲，長子三歲，又剛生下次子，爺爺種的幾十畝田都是地主王雅家的，結果按人頭算下來，我家被划作了佃中農，比中農成分低一等。
後來聽父親如此說過：如果我的二兄晚一年出生，家裏必定是個中農了；然而要再晚幾年解放的話，父親的一把刻刀，肯定會給家裏刻出一幫地主來的！但如果老蔣肯早幾年跑到台灣去的話呢，我家可就是貧下中農了，因為那時我家生活雖然不錯，但還沒有買田。當然，父親說，沒有三年解放戰爭，台灣即使說是個寶島，老蔣也不會把家搬到那裏去的。日本鬼子一跑，樹上的仙桃熟了，老蔣急不可耐地伸手要攀桃子，三年沒夠着，父親已經買下幾畝田地，這就成了佃中農。
你不能說我父親的話有邏輯上的錯誤。
劃成分是在農代會上舉手通過的。
獅子嶺下的土地、耕牛、農具……來了個重新洗牌。地主的田分給貧農，中農基本種自己的田不動，但耕牛、農具之類的生產資料要歸公。農會成立之初父親任民兵分隊長，那時還有兒童隊、婦女隊，幾乎每個人都屬於一個組織。
但是，父親在解放前卻曾經屬於過另一個組織：洪幫在當地的一個小分支。父親因為倔強，當然會有人惱他，父親為此也吃過不少虧。洪幫分子在玉丘的頭頭認為我父親可用，就拉他入了洪幫。“入洪”的儀式有點神聖，玉丘觀里擺了神壇，一捆香扎在一起，手握兩頭，一刀將香攔腰斬段，兩頭分別點燃了，插在神壇前。一支粗大的紅燭點燃在那裏，一刀分開，剛好分在燈芯中間，兩半都照舊燃着呢！每個人用一把鋒利的匕首割開自己的食指，滴血入碗，舉碗過頂，對天盟誓，飲下血酒。不過到我父親加入洪幫以後，這個幫已經少有什麼活動了，遠不如早年那麼紅火。但是一旦入了盟，就再沒有人敢找我父親的麻煩了，總的說起來，父親當年入洪就得了這麼個好處。
父親填寫入黨志願書的時候，有一欄父親加了一頁紙，把入洪的事以及曾經給一個國民黨軍官刻過圖章的事都交代清楚了。父親因此沒能如期舉行入黨宣誓儀式。
還有“社會關係”那一欄，需要寫上哪些人，父親怕弄錯了，就問過人家，親爺算不算“社會關係”？要不要填呢？
什麼是親爺？人家問。
親爺就是我認的乾爹，父親說。
那要填的，人家肯定地說。
父親就在那一欄里加上了“獅子石，乾爹”幾個字。
志願書交上去後上面專門派了人來跟父親更正內容，說入黨志願書是神聖、嚴肅的，不能寫綽號，必須寫清姓甚名誰。這裏，把你乾爹叫什麼名字改過來。
我乾爹就叫獅子石，沒有寫錯，父親回答。
來人感到好奇，怎麼獅子嶺下就有姓獅的？
父親說獅子石就是獅子石，不是人，不能說姓獅。
不是人？你的乾爹不是人？志願書這麼神聖的東西你開什麼玩笑！如果是對乾爹不滿，但這種社會關係是客觀存在的，就得有名有姓。來人有點不可思議地說。
父親說我不是開玩笑，事實就是這樣，我乾爹真的不是人，是一塊石頭。
來人給弄迷糊塗了！父親就對他乾爹的事作了簡明扼要的說明。
來人聽完后，只好在父親的志願書上寫了幾行字，就把志願書帶回去了。走的時候，那人還嘀咕着：“奇聞，奇聞……”
父親想這件事可能也成了自己入黨沒有別人快的原因吧！
婦女積極分子何香蘭寫入黨申請書的當年就宣了誓。父親卻被組織上考察了三年多，一九五五年九月二十五日父親在老鋪參加了入黨宣誓儀式，這個日子父親永遠都記着。
成立初級社時父親當社長，五八年成立老鋪黨總支，父親是總支副書記兼大隊長，一共七個總支委員，黨總支書記是高年成。高年成跟何香蘭一樣，入黨比父親早。
那時鄉親們不識字，更不懂組織關係，把高年成這個總支書記叫做“種子書記”，我父親當然就是“副種子書記”了，把其他幾個支委就叫做“種子委員”，並且解釋說就是**的種子的意思。
**貧窮的種子在苦水裏浸泡了幾十年，積足了養分，撒進肥沃的土地里很快就出芽、長葉、拔節了。地主是堆牛糞，“鮮花插到牛糞上”原來也是一種美麗，鮮花不是會開得更艷嗎？再說地主這堆牛糞是佔有了大多數田地的青草才拉出來的，所以**帶領大多數人到牛糞上去下種了。土改時分田地鬥地主，牛糞越多、堆得越高的地方越是熱火朝天。金子嶺下的雲盤甸，是個盛產“牛糞”的地方，那裏有四十八戶地主，鬥爭可就激烈了。八角嶺下的鳳子鋪，卻只有一戶大地主，那就是王雅家，即早年的陳家（王雅的夫家姓陳）。王雅的田被重新“洗牌”了，她家的房子——是整個的一個大院落，除了留給足夠自住的以外，全部分給了貧農，其他的財產也分別登記造冊充了公。家裏的傭人、丫鬟一應被送回家，地契一把火給燒了。
王雅是決計不要命了，她就這麼做了。眼看着一大堆地契、帳本燃起熊熊大火，她趁人不注意，跑到王家後院的河岸邊，投了湘江。她的兩個女兒當時都不在老家，後來就都隨丈夫到了台灣。王田倒是一直在家種田，自食其力，從土改到文化大革命一直遭批鬥。鳳子鋪鬥地主分田地的時候，王山正在外地讀書，後來再也沒有回過鳳子鋪，他去了美國。聽說他後來在美國成了一個民間華人團體的頭頭。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王山回過中國一次，受到過中央領導的接見，還到老家看望過他的兄弟王田。土改時留給他家自住的那幾間房子成了一所小學。王山回國重返家鄉的時候，還捐了一筆不少的錢，由村裡將校舍修葺一新，還添了一些教學設備和圖書，這都是后話了。
獅子嶺下的人種的是別人的田，大都是佃戶，基本上沒斗過地主。劃了成分分了田地后，從初級社到高級社，再到人民公社，三面紅旗，一路凱歌，響應號召，準備向**進軍了。父親也從民兵分隊長、互助組長、初級社長，再到人民公社下的大隊長兼黨總支副書記，一路走過來成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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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按照我父親的話說，他醒來的時候已是一九四九年的秋天。
那年秋收剛過，獅子嶺下的人們躁動起來了，父親從此就再也沒有摸過刻刀。
一九五〇年上半年，玉丘來了工作組，玉丘觀里召開了農代會。父親因為讀過書，被推薦參加了農代會。
第一期土改比較粗，各家自報田畝，甚至也沒有進行核算，就登記造了冊。後來第二期土改是仔細測量核算了的。我爺爺那時已經買了好幾畝田，算來可以划個中農什麼的。但因父親的長女已經五歲，長子三歲，又剛生下次子，爺爺種的幾十畝田都是地主王雅家的，結果按人頭算下來，我家被划作了佃中農，比中農成分低一等。
後來聽父親如此說過：如果我的二兄晚一年出生，家裏必定是個中農了；然而要再晚幾年解放的話，父親的一把刻刀，肯定會給家裏刻出一幫地主來的！但如果老蔣肯早幾年跑到台灣去的話呢，我家可就是貧下中農了，因為那時我家生活雖然不錯，但還沒有買田。當然，父親說，沒有三年解放戰爭，台灣即使說是個寶島，老蔣也不會把家搬到那裏去的。日本鬼子一跑，樹上的仙桃熟了，老蔣急不可耐地伸手要攀桃子，三年沒夠着，父親已經買下幾畝田地，這就成了佃中農。
你不能說我父親的話有邏輯上的錯誤。
劃成分是在農代會上舉手通過的。
獅子嶺下的土地、耕牛、農具……來了個重新洗牌。地主的田分給貧農，中農基本種自己的田不動，但耕牛、農具之類的生產資料要歸公。農會成立之初父親任民兵分隊長，那時還有兒童隊、婦女隊，幾乎每個人都屬於一個組織。
但是，父親在解放前卻曾經屬於過另一個組織：洪幫在當地的一個小分支。父親因為倔強，當然會有人惱他，父親為此也吃過不少虧。洪幫分子在玉丘的頭頭認為我父親可用，就拉他入了洪幫。“入洪”的儀式有點神聖，玉丘觀里擺了神壇，一捆香扎在一起，手握兩頭，一刀將香攔腰斬段，兩頭分別點燃了，插在神壇前。一支粗大的紅燭點燃在那裏，一刀分開，剛好分在燈芯中間，兩半都照舊燃着呢！每個人用一把鋒利的匕首割開自己的食指，滴血入碗，舉碗過頂，對天盟誓，飲下血酒。不過到我父親加入洪幫以後，這個幫已經少有什麼活動了，遠不如早年那麼紅火。但是一旦入了盟，就再沒有人敢找我父親的麻煩了，總的說起來，父親當年入洪就得了這麼個好處。
父親填寫入黨志願書的時候，有一欄父親加了一頁紙，把入洪的事以及曾經給一個國民黨軍官刻過圖章的事都交代清楚了。父親因此沒能如期舉行入黨宣誓儀式。
還有“社會關係”那一欄，需要寫上哪些人，父親怕弄錯了，就問過人家，親爺算不算“社會關係”？要不要填呢？
什麼是親爺？人家問。
親爺就是我認的乾爹，父親說。
那要填的，人家肯定地說。
父親就在那一欄里加上了“獅子石，乾爹”幾個字。
志願書交上去後上面專門派了人來跟父親更正內容，說入黨志願書是神聖、嚴肅的，不能寫綽號，必須寫清姓甚名誰。這裏，把你乾爹叫什麼名字改過來。
我乾爹就叫獅子石，沒有寫錯，父親回答。
來人感到好奇，怎麼獅子嶺下就有姓獅的？
父親說獅子石就是獅子石，不是人，不能說姓獅。
不是人？你的乾爹不是人？志願書這麼神聖的東西你開什麼玩笑！如果是對乾爹不滿，但這種社會關係是客觀存在的，就得有名有姓。來人有點不可思議地說。
父親說我不是開玩笑，事實就是這樣，我乾爹真的不是人，是一塊石頭。
來人給弄迷糊塗了！父親就對他乾爹的事作了簡明扼要的說明。
來人聽完后，只好在父親的志願書上寫了幾行字，就把志願書帶回去了。走的時候，那人還嘀咕着：“奇聞，奇聞……”
父親想這件事可能也成了自己入黨沒有別人快的原因吧！
婦女積極分子何香蘭寫入黨申請書的當年就宣了誓。父親卻被組織上考察了三年多，一九五五年九月二十五日父親在老鋪參加了入黨宣誓儀式，這個日子父親永遠都記着。
成立初級社時父親當社長，五八年成立老鋪黨總支，父親是總支副書記兼大隊長，一共七個總支委員，黨總支書記是高年成。高年成跟何香蘭一樣，入黨比父親早。
那時鄉親們不識字，更不懂組織關係，把高年成這個總支書記叫做“種子書記”，我父親當然就是“副種子書記”了，把其他幾個支委就叫做“種子委員”，並且解釋說就是**的種子的意思。
**貧窮的種子在苦水裏浸泡了幾十年，積足了養分，撒進肥沃的土地里很快就出芽、長葉、拔節了。地主是堆牛糞，“鮮花插到牛糞上”原來也是一種美麗，鮮花不是會開得更艷嗎？再說地主這堆牛糞是佔有了大多數田地的青草才拉出來的，所以**帶領大多數人到牛糞上去下種了。土改時分田地鬥地主，牛糞越多、堆得越高的地方越是熱火朝天。金子嶺下的雲盤甸，是個盛產“牛糞”的地方，那裏有四十八戶地主，鬥爭可就激烈了。八角嶺下的鳳子鋪，卻只有一戶大地主，那就是王雅家，即早年的陳家（王雅的夫家姓陳）。王雅的田被重新“洗牌”了，她家的房子——是整個的一個大院落，除了留給足夠自住的以外，全部分給了貧農，其他的財產也分別登記造冊充了公。家裏的傭人、丫鬟一應被送回家，地契一把火給燒了。
王雅是決計不要命了，她就這麼做了。眼看着一大堆地契、帳本燃起熊熊大火，她趁人不注意，跑到王家後院的河岸邊，投了湘江。她的兩個女兒當時都不在老家，後來就都隨丈夫到了台灣。王田倒是一直在家種田，自食其力，從土改到文化大革命一直遭批鬥。鳳子鋪鬥地主分田地的時候，王山正在外地讀書，後來再也沒有回過鳳子鋪，他去了美國。聽說他後來在美國成了一個民間華人團體的頭頭。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王山回過中國一次，受到過中央領導的接見，還到老家看望過他的兄弟王田。土改時留給他家自住的那幾間房子成了一所小學。王山回國重返家鄉的時候，還捐了一筆不少的錢，由村裡將校舍修葺一新，還添了一些教學設備和圖書，這都是后話了。
獅子嶺下的人種的是別人的田，大都是佃戶，基本上沒斗過地主。劃了成分分了田地后，從初級社到高級社，再到人民公社，三面紅旗，一路凱歌，響應號召，準備向**進軍了。父親也從民兵分隊長、互助組長、初級社長，再到人民公社下的大隊長兼黨總支副書記，一路走過來成了**的人。
[筆下文學Www.bxwx.net]
14.按照我父親的話說，他醒來的時候已是一九四九年的秋天。
那年秋收剛過，獅子嶺下的人們躁動起來了，父親從此就再也沒有摸過刻刀。
一九五〇年上半年，玉丘來了工作組，玉丘觀里召開了農代會。父親因為讀過書，被推薦參加了農代會。
第一期土改比較粗，各家自報田畝，甚至也沒有進行核算，就登記造了冊。後來第二期土改是仔細測量核算了的。我爺爺那時已經買了好幾畝田，算來可以划個中農什麼的。但因父親的長女已經五歲，長子三歲，又剛生下次子，爺爺種的幾十畝田都是地主王雅家的，結果按人頭算下來，我家被划作了佃中農，比中農成分低一等。
後來聽父親如此說過：如果我的二兄晚一年出生，家裏必定是個中農了；然而要再晚幾年解放的話，父親的一把刻刀，肯定會給家裏刻出一幫地主來的！但如果老蔣肯早幾年跑到台灣去的話呢，我家可就是貧下中農了，因為那時我家生活雖然不錯，但還沒有買田。當然，父親說，沒有三年解放戰爭，台灣即使說是個寶島，老蔣也不會把家搬到那裏去的。日本鬼子一跑，樹上的仙桃熟了，老蔣急不可耐地伸手要攀桃子，三年沒夠着，父親已經買下幾畝田地，這就成了佃中農。
你不能說我父親的話有邏輯上的錯誤。
劃成分是在農代會上舉手通過的。
獅子嶺下的土地、耕牛、農具……來了個重新洗牌。地主的田分給貧農，中農基本種自己的田不動，但耕牛、農具之類的生產資料要歸公。農會成立之初父親任民兵分隊長，那時還有兒童隊、婦女隊，幾乎每個人都屬於一個組織。
但是，父親在解放前卻曾經屬於過另一個組織：洪幫在當地的一個小分支。父親因為倔強，當然會有人惱他，父親為此也吃過不少虧。洪幫分子在玉丘的頭頭認為我父親可用，就拉他入了洪幫。“入洪”的儀式有點神聖，玉丘觀里擺了神壇，一捆香扎在一起，手握兩頭，一刀將香攔腰斬段，兩頭分別點燃了，插在神壇前。一支粗大的紅燭點燃在那裏，一刀分開，剛好分在燈芯中間，兩半都照舊燃着呢！每個人用一把鋒利的匕首割開自己的食指，滴血入碗，舉碗過頂，對天盟誓，飲下血酒。不過到我父親加入洪幫以後，這個幫已經少有什麼活動了，遠不如早年那麼紅火。但是一旦入了盟，就再沒有人敢找我父親的麻煩了，總的說起來，父親當年入洪就得了這麼個好處。
父親填寫入黨志願書的時候，有一欄父親加了一頁紙，把入洪的事以及曾經給一個國民黨軍官刻過圖章的事都交代清楚了。父親因此沒能如期舉行入黨宣誓儀式。
還有“社會關係”那一欄，需要寫上哪些人，父親怕弄錯了，就問過人家，親爺算不算“社會關係”？要不要填呢？
什麼是親爺？人家問。
親爺就是我認的乾爹，父親說。
那要填的，人家肯定地說。
父親就在那一欄里加上了“獅子石，乾爹”幾個字。
志願書交上去後上面專門派了人來跟父親更正內容，說入黨志願書是神聖、嚴肅的，不能寫綽號，必須寫清姓甚名誰。這裏，把你乾爹叫什麼名字改過來。
我乾爹就叫獅子石，沒有寫錯，父親回答。
來人感到好奇，怎麼獅子嶺下就有姓獅的？
父親說獅子石就是獅子石，不是人，不能說姓獅。
不是人？你的乾爹不是人？志願書這麼神聖的東西你開什麼玩笑！如果是對乾爹不滿，但這種社會關係是客觀存在的，就得有名有姓。來人有點不可思議地說。
父親說我不是開玩笑，事實就是這樣，我乾爹真的不是人，是一塊石頭。
來人給弄迷糊塗了！父親就對他乾爹的事作了簡明扼要的說明。
來人聽完后，只好在父親的志願書上寫了幾行字，就把志願書帶回去了。走的時候，那人還嘀咕着：“奇聞，奇聞……”
父親想這件事可能也成了自己入黨沒有別人快的原因吧！
婦女積極分子何香蘭寫入黨申請書的當年就宣了誓。父親卻被組織上考察了三年多，一九五五年九月二十五日父親在老鋪參加了入黨宣誓儀式，這個日子父親永遠都記着。
成立初級社時父親當社長，五八年成立老鋪黨總支，父親是總支副書記兼大隊長，一共七個總支委員，黨總支書記是高年成。高年成跟何香蘭一樣，入黨比父親早。
那時鄉親們不識字，更不懂組織關係，把高年成這個總支書記叫做“種子書記”，我父親當然就是“副種子書記”了，把其他幾個支委就叫做“種子委員”，並且解釋說就是**的種子的意思。
**貧窮的種子在苦水裏浸泡了幾十年，積足了養分，撒進肥沃的土地里很快就出芽、長葉、拔節了。地主是堆牛糞，“鮮花插到牛糞上”原來也是一種美麗，鮮花不是會開得更艷嗎？再說地主這堆牛糞是佔有了大多數田地的青草才拉出來的，所以**帶領大多數人到牛糞上去下種了。土改時分田地鬥地主，牛糞越多、堆得越高的地方越是熱火朝天。金子嶺下的雲盤甸，是個盛產“牛糞”的地方，那裏有四十八戶地主，鬥爭可就激烈了。八角嶺下的鳳子鋪，卻只有一戶大地主，那就是王雅家，即早年的陳家（王雅的夫家姓陳）。王雅的田被重新“洗牌”了，她家的房子——是整個的一個大院落，除了留給足夠自住的以外，全部分給了貧農，其他的財產也分別登記造冊充了公。家裏的傭人、丫鬟一應被送回家，地契一把火給燒了。
王雅是決計不要命了，她就這麼做了。眼看着一大堆地契、帳本燃起熊熊大火，她趁人不注意，跑到王家後院的河岸邊，投了湘江。她的兩個女兒當時都不在老家，後來就都隨丈夫到了台灣。王田倒是一直在家種田，自食其力，從土改到文化大革命一直遭批鬥。鳳子鋪鬥地主分田地的時候，王山正在外地讀書，後來再也沒有回過鳳子鋪，他去了美國。聽說他後來在美國成了一個民間華人團體的頭頭。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王山回過中國一次，受到過中央領導的接見，還到老家看望過他的兄弟王田。土改時留給他家自住的那幾間房子成了一所小學。王山回國重返家鄉的時候，還捐了一筆不少的錢，由村裡將校舍修葺一新，還添了一些教學設備和圖書，這都是后話了。
獅子嶺下的人種的是別人的田，大都是佃戶，基本上沒斗過地主。劃了成分分了田地后，從初級社到高級社，再到人民公社，三面紅旗，一路凱歌，響應號召，準備向**進軍了。父親也從民兵分隊長、互助組長、初級社長，再到人民公社下的大隊長兼黨總支副書記，一路走過來成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