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水落石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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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武漢城裏，王雅莫名其妙地不見了排工們，她頓時慌了神，感到自己就象是一個在人群里走失了的孩子，猛然間不見了爹娘的殘酷有如五雷轟頂！她大聲呼喊，喊排頭，喊老嘎，喊她剛剛知道的幾個小排工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名）。她一遍遍地呼喊，不厭其煩。可是，她的聲音就象是小排工們用碎瓦片或者薄石片在湘江水面上打的“漂漂”，哪怕儘力地漂了幾個甚至更多的漂兒，但最終必然沉落江底，連個泡沫也尋不見了的。最後，王雅終於清醒地意識到了一個殘酷的現實，知道自己遭遺棄了，那些救她的排工們——不，那些不准她死的排工們，原來都是天殺的窮狗！那個臭老嘎，真不是個東西！他，他，他們，比……還要壞呀！
罵歸罵，恨歸恨，問題是，她將怎麼辦，她不知道怎麼辦，更不知道去哪裏好。
王雅並不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女人，說實話，武漢她以前也不是沒有來過。她的口袋裏有老嘎塞給她的一點盤纏，她就搭上了車。
王雅是要去一所大學，葉憲靈的堂弟葉憲哲在那裏做教授。最重要的，她的小外孫女葉靈兒如今寄養在葉憲哲家裏，既然到了武漢，怎麼能不去看看外孫女？要死，也要等到跟外孫女見上最後一面吧！
誰知道，滿懷希望的王雅卻撲了個空。她得到的消息是，葉憲哲全家已經搬到另外一所大學去了！再問去了哪所大學，就沒有肯定的回答了！
王雅心裏很清楚，由於戰爭和形勢的變故，也由於她已經“死”了，不僅在武漢，就在整個的大陸，她唯一的親人就是小外孫女葉靈兒了，她一定要見到靈兒，靈兒是她最愛的人兒，靈兒最乖巧，最漂亮，最聰明，將來也一定最有出息。沒見靈兒，她就是死了，也不會瞑目的！
王雅相信，葉憲哲一家一定還在武漢，就是把個偌大的武漢走遍，走遍街街巷巷，找遍家家戶戶，找遍旮旮旯旯，她也要找到她的靈兒！
到了晚上，王雅既害怕，又感到無邊的孤獨。她蜷縮在一棟樓房的一角，背靠牆壁坐着。她要用手不斷地驅趕蚊子，雖然極度疲勞了，卻無法睡去。別的沒想，她倒想起了木排上的那些日子，還有排上那個最後的晚上，想到了名叫老嘎的那個排工。那個木頭樣的老嘎，白天一氣之下她曾經惡毒地咒過他，咒過他千萬遍，咒他不得好死！當時的她完全是被因無故遭遺棄而突如其來的羞辱與憤慨撕裂了，她就只有惡毒地咒人，咒死了他們才解恨！是那個臭老嘎，不准她死，是那個臭老嘎……還是那個臭老嘎，突然之間就把她給遺棄了，就好比是那些臭排工們往河裏扔掉一件破爛得再也無法穿着了的破褂子一樣地便當！什麼汗餿餿的破褂子，倒不如說扔了一隻破鞋呢！啊！破鞋！她王雅，破鞋了，比破鞋還不如呀……
不知什麼時候，王雅卻又想着了另一個問題了，那些靠雙手勞動的人，原來生活着竟然也那麼有滋有味……
王雅一連好幾天沒有想到要吃什麼東西，甚至都沒有餓的感覺。直到確確實實餓得不行了，她才到小攤上買了點東西吃。
身上的錢終於用完了，王雅就既不搭車，也不吃東西，就是走，見人就打聽，不厭其煩，鍥而不捨。
又到了餓得不行的時候，王雅第一次向路人伸出了手。
後來，王雅竟然有了乞討的同伴，是個跟她差不多大年紀的女人，也來自鄉下……
……斗轉星移，到有一天在街上突然發現那張熟悉不過的男人（就是我父親）的臉時，王雅在武漢竟然已經過了十多年的乞討生活！王雅自己也奇怪，她後來為什麼沒有想到去死了？如果說，王雅心底有一個堅定的信念：她總有一天要看到自己的外孫女靈兒！僅僅是這一點的話，恐怕還過於簡單！也許，看到乞丐們的生活，體驗了乞丐的生活，認識到乞丐也是人？乞討也是生活？……
那天王雅發現了我父親的身影，她就有一種見到了親人，回到了家鄉，甚至見到了朝思暮想的靈兒的感覺！王雅丟開她的同伴，單獨行動了好幾天，終於確信那個男人就是我父親了！世界上長相相似甚至一模一樣的人很多，但是，那個佃戶的兒子，獅子嶺下的秀才，他的膚色，他的頭髮，他說話的聲音，他的氣質，他整個的人，老王雅堅信世界上是沒有第二個的了，就是他！
王雅內心裏突然有了一種莫名的、再也按捺不住的衝動，蓬頭垢面地就出現在我父親面前了……（這就是我父親當年在武漢探親時，夏天裏在武漢長江大橋下與那個幽靈樣的孤老婆子的遘面與第一次交鋒！）
……
地主婆王雅是再也不能回南陰了，那個王雅已經死了！但是，見到我父親的這個她，心裏有個靈兒的她，久違了南陰那塊土地的她，跟着我父親，是不是可以再踏上那片土地一腳呢？於是，她就成了我父親“前世的娘”，不管我父親對這個說法是多麼地恨之入骨！但是，這個“前世的娘”卻碰上了一個現世的拗頭牯，拗頭牯的一股倔勁卻幫一個人間的幽靈實現了她原本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王雅沒有想到，那個佃戶的兒子已經成了獅子嶺下一匹頭羊。她更沒想到，做夢也沒有想到，她會變成老王婆，會成為社會主義的一名五保戶，會在獅子嶺下定居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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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武漢城裏，王雅莫名其妙地不見了排工們，她頓時慌了神，感到自己就象是一個在人群里走失了的孩子，猛然間不見了爹娘的殘酷有如五雷轟頂！她大聲呼喊，喊排頭，喊老嘎，喊她剛剛知道的幾個小排工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名）。她一遍遍地呼喊，不厭其煩。可是，她的聲音就象是小排工們用碎瓦片或者薄石片在湘江水面上打的“漂漂”，哪怕儘力地漂了幾個甚至更多的漂兒，但最終必然沉落江底，連個泡沫也尋不見了的。最後，王雅終於清醒地意識到了一個殘酷的現實，知道自己遭遺棄了，那些救她的排工們——不，那些不准她死的排工們，原來都是天殺的窮狗！那個臭老嘎，真不是個東西！他，他，他們，比……還要壞呀！
罵歸罵，恨歸恨，問題是，她將怎麼辦，她不知道怎麼辦，更不知道去哪裏好。
王雅並不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女人，說實話，武漢她以前也不是沒有來過。她的口袋裏有老嘎塞給她的一點盤纏，她就搭上了車。
王雅是要去一所大學，葉憲靈的堂弟葉憲哲在那裏做教授。最重要的，她的小外孫女葉靈兒如今寄養在葉憲哲家裏，既然到了武漢，怎麼能不去看看外孫女？要死，也要等到跟外孫女見上最後一面吧！
誰知道，滿懷希望的王雅卻撲了個空。她得到的消息是，葉憲哲全家已經搬到另外一所大學去了！再問去了哪所大學，就沒有肯定的回答了！
王雅心裏很清楚，由於戰爭和形勢的變故，也由於她已經“死”了，不僅在武漢，就在整個的大陸，她唯一的親人就是小外孫女葉靈兒了，她一定要見到靈兒，靈兒是她最愛的人兒，靈兒最乖巧，最漂亮，最聰明，將來也一定最有出息。沒見靈兒，她就是死了，也不會瞑目的！
王雅相信，葉憲哲一家一定還在武漢，就是把個偌大的武漢走遍，走遍街街巷巷，找遍家家戶戶，找遍旮旮旯旯，她也要找到她的靈兒！
到了晚上，王雅既害怕，又感到無邊的孤獨。她蜷縮在一棟樓房的一角，背靠牆壁坐着。她要用手不斷地驅趕蚊子，雖然極度疲勞了，卻無法睡去。別的沒想，她倒想起了木排上的那些日子，還有排上那個最後的晚上，想到了名叫老嘎的那個排工。那個木頭樣的老嘎，白天一氣之下她曾經惡毒地咒過他，咒過他千萬遍，咒他不得好死！當時的她完全是被因無故遭遺棄而突如其來的羞辱與憤慨撕裂了，她就只有惡毒地咒人，咒死了他們才解恨！是那個臭老嘎，不准她死，是那個臭老嘎……還是那個臭老嘎，突然之間就把她給遺棄了，就好比是那些臭排工們往河裏扔掉一件破爛得再也無法穿着了的破褂子一樣地便當！什麼汗餿餿的破褂子，倒不如說扔了一隻破鞋呢！啊！破鞋！她王雅，破鞋了，比破鞋還不如呀……
不知什麼時候，王雅卻又想着了另一個問題了，那些靠雙手勞動的人，原來生活着竟然也那麼有滋有味……
王雅一連好幾天沒有想到要吃什麼東西，甚至都沒有餓的感覺。直到確確實實餓得不行了，她才到小攤上買了點東西吃。
身上的錢終於用完了，王雅就既不搭車，也不吃東西，就是走，見人就打聽，不厭其煩，鍥而不捨。
又到了餓得不行的時候，王雅第一次向路人伸出了手。
後來，王雅竟然有了乞討的同伴，是個跟她差不多大年紀的女人，也來自鄉下……
……斗轉星移，到有一天在街上突然發現那張熟悉不過的男人（就是我父親）的臉時，王雅在武漢竟然已經過了十多年的乞討生活！王雅自己也奇怪，她後來為什麼沒有想到去死了？如果說，王雅心底有一個堅定的信念：她總有一天要看到自己的外孫女靈兒！僅僅是這一點的話，恐怕還過於簡單！也許，看到乞丐們的生活，體驗了乞丐的生活，認識到乞丐也是人？乞討也是生活？……
那天王雅發現了我父親的身影，她就有一種見到了親人，回到了家鄉，甚至見到了朝思暮想的靈兒的感覺！王雅丟開她的同伴，單獨行動了好幾天，終於確信那個男人就是我父親了！世界上長相相似甚至一模一樣的人很多，但是，那個佃戶的兒子，獅子嶺下的秀才，他的膚色，他的頭髮，他說話的聲音，他的氣質，他整個的人，老王雅堅信世界上是沒有第二個的了，就是他！
王雅內心裏突然有了一種莫名的、再也按捺不住的衝動，蓬頭垢面地就出現在我父親面前了……（這就是我父親當年在武漢探親時，夏天裏在武漢長江大橋下與那個幽靈樣的孤老婆子的遘面與第一次交鋒！）
……
地主婆王雅是再也不能回南陰了，那個王雅已經死了！但是，見到我父親的這個她，心裏有個靈兒的她，久違了南陰那塊土地的她，跟着我父親，是不是可以再踏上那片土地一腳呢？於是，她就成了我父親“前世的娘”，不管我父親對這個說法是多麼地恨之入骨！但是，這個“前世的娘”卻碰上了一個現世的拗頭牯，拗頭牯的一股倔勁卻幫一個人間的幽靈實現了她原本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王雅沒有想到，那個佃戶的兒子已經成了獅子嶺下一匹頭羊。她更沒想到，做夢也沒有想到，她會變成老王婆，會成為社會主義的一名五保戶，會在獅子嶺下定居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