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童年夢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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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上世紀九十年代後期,虢家院子有一段時間選不出組長了,準確地說是沒有人願意出來當組裏這個頭。早年滿狗和尚後頭的生產隊長已經換了不少,後來生產隊叫做組了,組長竟然換得象走馬燈似地。父親是賦閑在家裏,弄點自家房前屋后的事,也跟着撈點魚蝦。父親說現在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當組長一年組裏頭還有點補助,村裏的幹部就更不用說了,過去哪有的事呀。過去的大隊幹部、生產隊長可能是新社會唯一不拿工資的幹部了吧,可是大家該當的還當,該乾的都幹着。可現在就沒人來當這個組長了,你選他他還忙不迭地打拱手往你面前送。
一連幾個晚上的群眾大會,組長都沒有選出來,看看象塊料的人幾乎都被選過了,但一旦有人開了個頭,第一次選舉流了產,後面的人選就跟着象躲瘟疫一樣地躲着組長這頂帽子。後來有人提出乾脆來個抓鬮算了,抓到哪個哪個就是組長。想想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一個組總得要有個牽頭的。但村支書聽說了就罵了人,說你們組的群眾大會就給我開下去,直到選出了組長為止。支書同時還求過我父親,請老支書出面給鎮一鎮,這樣拖下去是不象話了。
父親只好在群眾大會上幫着做工作,有人還是主張“揀勾”(抓鬮),說只有“揀勾”最公平,誰揀到了那一“勾”是誰的運氣,就不準推脫了,豈不省事!好象組長是個稅份兒,搞攤派似地。要不然乾脆來個輪流值班也行,一人輪上一年。組長倒成了學校班級里的值日生了,可有人說現在有些組裏就這麼著的,也行。但父親說還是選吧,以前提過名的照樣可以再選,多次被選中的說明群眾威信高,就不要辜負了群眾的殷切期望。
誰知這一次人們竟然都選了我父親,好象大家是經過了一番密謀似地。
母親一時着了急,罵人沒安好心。父親也確實沒想過這個問題,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會場一片鴉雀無聲。
但父親說,他就來噹噹這個組長!
母親跟父親就鬧起了彆扭,只道是好不容易從大隊上退下來,過了些年安穩的日子,哪能又尋事干呢?你的年歲也大了,眼睛更不如從前,已經是半個瞎子了,老命也得要呀。再說一個老支書,現在來當個組長,象話嗎?現在的村支書喊你老支書前老支書後的,該喊你組長啊,你去向年輕的支書早請示晚彙報啊?
父親罵我母親說她盡講些古里八怪的東西,他說其實關鍵的問題是虢家是要個人來乾乾實事了,就干那麼一年半載的也行吧,真要是吃不消了,也會有個結果的。
父親在晚年就當了組長。
除了組長份內的事,上面安排的事,件件要落實以外,父親帶着大家維修虢家正堂屋(就是虢家祠堂),重建水潭的碼頭,修路,修水井……從前鄉親們對集體的熱情,似乎又回來了。
去小鎮的那條青石板路,背負過多少代多少人艱辛的腳步,早些年開始卻逐漸地淡出了人們的記憶。先是有人抄近路去鎮子,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後來老路上的青石板續被人撬走,搬回家砌房前屋后的台階去了。畢竟那條青石板路原來是經過邵家嶺的,邵家嶺集子不復存在了,人就有理由走捷逕到鎮子上。一條人們在改革開放后踩出來的近道小路搭上了南白公路,公路上再走得幾百米就到了小鎮。小路搭上南白公路之處,來往於白水鎮與縣城之間的客車就不約而同地在那裏停車撿客,一個小停車點自然形成,旁邊還長出了一個毛棚,有人在那裏開了一個代銷店。後來毛棚為鋼筋水泥結構小樓房所取代,幾年當中雜貨銷售的利潤變魔法似地變出了人們眼裏直勾勾的聚焦點。
好些年前也就在父親的建議下,村裡(就是以前的大隊)決定集資修路,把新踩出來的那條小路擴成村級公路,毛馬路不久就修成了,是新一代村幹部的一大政績。
但是毛馬路早就到了該修修補補的時候了,最好是升級換代,修不成柏油路水泥路,至少也得填上石子、炭巴、窯灰什麼的。看看那個路面,“高山峽谷”都有,一到雨天路中間就儘是水潭,可以養魚了,別說過車子,就是人走在那裏也幾乎如蜀道。去白水鎮的人要想騎個自行車,那一段路就得車騎人。
父親當了組長,就把修路的事情提了出來。人們馬上就說那可不光是我們一個組的事情吧,要修是得村裡來修。這是理所當然,父親就跟村幹部商量,下個決心修一修那條路。父親是把份內的事做到村上去了,但村幹部也是有熱情的,讓老支書出注意。父親說除了全村按人頭出錢,出工抵錢以外,可以發動玉丘所有出門在外的人捐款,玉丘有在外面當幹部的,有當工人的,有在外面打工撈了錢的。父親知道他們縫年過節總要回老家,一直在抱怨家鄉的泥水路難行,早就提過建議了。讓他們出點錢,為家鄉辦點益事,還是他們也都受惠的事情,恐怕沒有問題的。於是村幹部們首先分別到各個組摸底,將每個組裏出門在外的人的基本情況和通信地址或者電話號碼統上來,然後村裡統一向所有在外面的玉丘人發倡議書或者直接打電話聯繫,不久就籌到了一筆款子,喜煞了村幹部。
工程很快上了馬,每個組負責一段,父親既管組裏的,又幫着管村裏的全盤指揮。鄉親們有熱情,出得起力,都是自己腳底下的事情,哪個不投入?人一動起來,路就變了。這一次可以說是實現了一次升級換代,路被儘可能拉齊,鋪平,還加了寬,全程鋪上了碎石子,成了一條漂漂亮亮的碎石子馬路。村級公路有這個檔次可以說是不錯了,父親說以後有條件的話在此基礎上直接鋪上瀝青,玉丘不就通了柏油馬路了!
即使是組裏一些事情,光有勞力也做不成事,做什麼事都得要錢的,不象早年的開荒修路修水庫,如今沒錢什麼事也幹不成。父親就帶頭出錢,一交就是兩百元。組裏給組長一年補助三百元,父親領到這筆“工資”后又將三百元錢一分不留全交了。大家見老支書這樣想着集體的事情,也就主動出錢,大大超過了原先按人頭攤派的數額。第二年起組長的補助增加到每年四百元,父親留下一百元交給我母親,其餘三百元還是貢獻給組裏了。父親當了四、五年的組長,差不多拿了兩千多元錢給組裏辦事。另外,父親自從從公社副業隊回來以後,大隊考慮到父親多年來對玉丘的貢獻,從大隊積累資金里開支,給父親每月20元錢的補助。父親對這筆錢看得很重,也很驕傲,他說他這是享受國家幹部的待遇了,拿的是退休金,年薪為240元。到後來村幹部的工資越來越高了,少的一年也能拿到個三、四千元,母親聽說了就跟父親說是不是跟村裡提提,也給你的什麼退休金加上點呀。父親卻說算了吧,人家多點是要幹事的,人家在位嘛。國家幹部退休了好象也沒能拿到個全額工資呢,村裡能有這份心意就不錯了的,人還是知足點好,錢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多了還難管,睡覺不塌實。母親說你講的都是過去的事了,聽說國家幹部現在退休后都拿全額工資的,國家給養到老。但母親最終也沒有能夠說服父親,父親覺得很夠意思了。其實即使父親覺得也可以跟村裡提個要求的話,他也未必能在後生子村幹部那裏開得了口。在母親看來,父親盡做些吃虧的事情,一生吃的虧怕有獅子嶺一樣高,跟水潭裏的星眼一樣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