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從夏天到秋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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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當年我曾經將我從武漢帶回來的一瓶洋酒送給了二杆子，整整十多年以後，有一天二杆子碰到我的時候說，支書你騙我啊！你騙我好久了啊！支書你耍我好慘啊！
二杆子已經恢復了他從前那個樣子，但我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我說我騙了你什麼呀二杆子？我哪裏耍你了，我怎麼就耍你了？
他說酒，酒，什麼洋酒！
我這才知道他說的是多年前那瓶洋酒。
“那可是真正的洋酒，我還騙了你？”我雖然不會喝酒，但說心裏話，那瓶酒送給了二杆子，當年真還是很有點捨不得的。
“什麼洋酒不洋酒，根本就不是個酒的味道！”二杆子頗為氣憤難平似地說。
“你已經喝了？什麼味道呀？”
“尿潲味！潲水味！他媽的也說不清個滋味！”
“你怎麼敢說！二杆子你會喝酒？”我氣憤地說。
“我不會喝酒！那酒都已經餿了！”二杆子真正氣憤的樣子了，“認得字的人都替我看了，說是都三百年前的酒了，還能不餿？”
我又好氣又好笑，我告訴他洋酒窖藏越久，越是昂貴，還有五百年八百年甚至更久遠的洋酒呢，那價格就貴得你想都不敢相象了！洋酒初喝起來是覺得有點不是不什麼味道，但那卻不是餿了，是葡萄酒味，葡萄酒，知道嗎？我又解釋說，二杆子你喝過啤酒沒有？你要是沒喝過啤酒，起初喝起來，那才真正叫做是尿潲味呢！但喝慣了的話，啤酒也是很好喝的酒味呢，特別是在夏天，喝起來解渴，爽氣得很呢！不過，洋酒起初雖也喝不慣，但跟初喝啤酒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的，洋酒窖香濃烈，韻味綿長，口感特別，是高檔次的口福哇！
我見二杆子楞在那裏不做聲了，就說二杆子你要是不喜歡就退給我好了，我雖然不喝酒，我還不會拿來待客呀！
二杆子卻說只有一個空瓶子了！
“你還是喝了嘛！”我不無遺憾地說。
“我哪裏喝了？說是都餿了幾百年了，誰還敢喝！我不怕中毒呀，支書？”二杆子說。
“給別人喝了？”我問。
“哪裏，沒人敢喝，到掉了！倒陽溝里了！就留了一個空瓶子，我都說了就一個空瓶子了！”
我一聽氣得肺都要炸了：“該死的二杆子你混帳呀！你知道三百年的洋酒值多少錢？你二杆子怕是一生也賺不了那瓶酒的錢呢！咳！咳！咳！作孽呀你，死二杆子！”
二杆子經我一頓臭嗎，知道我說的是真話，也就被嚇着了，後悔不迭的樣子：“支書你……早……沒說，我……我把陽溝水熬了，熬……出酒來！”
“熬？熬得出來？你去喝陽溝水吧死二杆子！”我真的很氣憤，又嘆息說：“看來你二杆子還是沒有那個福份呀！”
我是過了好些天以後后才了解到二杆子出了點毛病的，據說是二杆子那天離開我以後，徑直回到家裏，二話沒說就在家裏抄家似地找東西。他母親問他找什麼他也不說，只自顧自地邊翻東西邊咕噥，老大個東西呢，怎麼就找不着了，會放哪裏了呢？
他母親在一旁實在看不過，耐着性子問他到底找什麼，找不到娘可以幫你找呀！二杆子這才簡簡單單地說，蒸籠，蒸籠！烤酒的蒸籠！
二杆子的爹早年做過米酒賣，常常在家中蒸酒，我們那裏叫做烤酒，就是米酒高粱酒紅薯酒谷酒等等酒糟裝進一個大蒸籠里，蒸籠架在灶上的大鐵鍋上，大鐵鍋里裝滿水，蒸籠上面蓋着另一口大鐵鍋，鐵鍋里裝滿冷水。灶堂里猛火而攻，酒蒸汽在蒸籠里升騰起來，碰到上面裝冷水的鐵鍋底部，遇冷成水汽，從蒸籠里通到外面的小竹筒里漏出來，就是做成的酒了。這樣的酒在我們那裏不管原料是什麼，一律叫做米酒，又稱做火酒或者烤酒，在早年是鄉下人常喝的一種酒。
早年二杆子的爹和他的娘兩個人做酒賣的時候，我還特意替他寫了一副對聯，貼在他家灶房——也就是制酒作坊的門框兩邊：
一籠蒸氣蒸發春夏秋冬濃香；
兩個勤人勤醉東西南北客人。
如今二杆子的爹已去世多年，他家那些工具早不知放哪裏了。
都哪八百年的事了，你找個蒸籠做什麼，你又不做酒賣，當初你爹有心教你一門手藝你倒不學，如今要翻出個沒用的蒸籠出來，卻是哪門子事呢？二杆子的娘在一旁好生奇怪。
你別問，幫我找出來是了！
他母親只好照辦，告訴他在哪裏哪裏，二杆子就爬到柴樓上，吭氣吭氣地將那隻大蒸籠背了下來。
二杆子先將蒸籠扛到水塘里洗乾淨了，然後將它架在灶上的鐵鍋上，看看一副做酒的架勢擺在那裏，他母親驚訝地說你真做酒呀，又沒酒糟，這酒可不是說做就做得出來的，你這不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嗎，杆子？
二杆子也不說話，等到一切準備停當，他才討好似地對他娘說，老娘你去談白去吧，楊四老娘跟我說來着，想叫你去跟她聊呢！
他是想打發他娘走開。
二杆子的娘說這就怪了，我才剛從四老娘那裏回來，做什麼又喊我回去，癲了不成？
二杆子知道沒說好，硬着頭皮說也許……也許那老娘想起來什麼事要跟你嘮呢？
但他的娘不走，二杆子只好耍個滑頭道，我的娘你離開一會好不好，我今天變個無米之炊給你看，你等會兒過來。
他娘還是不走，二杆子有點急了，乾脆去推他娘，把他娘推進了裏屋。
二杆子的娘好生奇怪，人進了裏屋，可安不心來，她就從門縫裏朝灶屋裏覷着。
只見二杆子提起一隻水桶，拿起一隻水瓢，開了灶屋門，到陽溝邊蹲下來。二杆子向四下里瞧了瞧，見沒人過來，就拿水瓢從陽溝里飛快地舀起發臭的陽溝水來。
我們那裏沒有下水道，陰溝也比較少，多的是陽溝，幾乎家家戶戶門前都有那麼一兩條陽溝的。有些陽溝是一條溝，有的還不僅僅是一條“溝”，而是一塊比較寬的池子，是有意開挖出來的。家裏的污水、髒水、垃圾、餵豬也不用的臭泔水等等都往陽溝里倒，早年集體積肥的時候，還出工刨草皮倒進陽溝里漚肥料，陽溝水裏儘是孑孓，臭不可聞。
二杆子娘驚得瞪大了一雙眼睛，大氣不敢出，看兒子到底要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二杆子將水桶提回灶房裏，就將陽溝水一瓢一瓢地舀進了蒸籠里，蓋上上面的冷水鍋，就要去燒火了。
他娘再也忍不住了，這事絕不能不管，咱再窮，也不能幹如此缺德的事呀！你用的是你爹的蒸籠，你爹是個叫得響的厚道人，這麼做，太敗壞了門風，你爹在那邊不蹬酸了腿才怪！
他娘用力扳開了裏屋的門，奔出來拖住二杆子的手說，娘不准你胡來，快給我把陽溝水倒了，把蒸籠洗乾淨了，到你爹牌位前給你爹陪不是去，免得雷公劈你！
二杆子想說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有強行做他的。誰知他娘急了，要掀翻他的蒸籠，母子倆就扭在了一塊。
二杆子的娘邊跟兒子鬥力，邊哭着數着了，眼淚鼻涕一把抓，傷心欲裂的樣子。
二杆子眼看瞞不過去，只好說明了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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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當年我曾經將我從武漢帶回來的一瓶洋酒送給了二杆子，整整十多年以後，有一天二杆子碰到我的時候說，支書你騙我啊！你騙我好久了啊！支書你耍我好慘啊！
二杆子已經恢復了他從前那個樣子，但我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我說我騙了你什麼呀二杆子？我哪裏耍你了，我怎麼就耍你了？
他說酒，酒，什麼洋酒！
我這才知道他說的是多年前那瓶洋酒。
“那可是真正的洋酒，我還騙了你？”我雖然不會喝酒，但說心裏話，那瓶酒送給了二杆子，當年真還是很有點捨不得的。
“什麼洋酒不洋酒，根本就不是個酒的味道！”二杆子頗為氣憤難平似地說。
“你已經喝了？什麼味道呀？”
“尿潲味！潲水味！他媽的也說不清個滋味！”
“你怎麼敢說！二杆子你會喝酒？”我氣憤地說。
“我不會喝酒！那酒都已經餿了！”二杆子真正氣憤的樣子了，“認得字的人都替我看了，說是都三百年前的酒了，還能不餿？”
我又好氣又好笑，我告訴他洋酒窖藏越久，越是昂貴，還有五百年八百年甚至更久遠的洋酒呢，那價格就貴得你想都不敢相象了！洋酒初喝起來是覺得有點不是不什麼味道，但那卻不是餿了，是葡萄酒味，葡萄酒，知道嗎？我又解釋說，二杆子你喝過啤酒沒有？你要是沒喝過啤酒，起初喝起來，那才真正叫做是尿潲味呢！但喝慣了的話，啤酒也是很好喝的酒味呢，特別是在夏天，喝起來解渴，爽氣得很呢！不過，洋酒起初雖也喝不慣，但跟初喝啤酒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的，洋酒窖香濃烈，韻味綿長，口感特別，是高檔次的口福哇！
我見二杆子楞在那裏不做聲了，就說二杆子你要是不喜歡就退給我好了，我雖然不喝酒，我還不會拿來待客呀！
二杆子卻說只有一個空瓶子了！
“你還是喝了嘛！”我不無遺憾地說。
“我哪裏喝了？說是都餿了幾百年了，誰還敢喝！我不怕中毒呀，支書？”二杆子說。
“給別人喝了？”我問。
“哪裏，沒人敢喝，到掉了！倒陽溝里了！就留了一個空瓶子，我都說了就一個空瓶子了！”
我一聽氣得肺都要炸了：“該死的二杆子你混帳呀！你知道三百年的洋酒值多少錢？你二杆子怕是一生也賺不了那瓶酒的錢呢！咳！咳！咳！作孽呀你，死二杆子！”
二杆子經我一頓臭嗎，知道我說的是真話，也就被嚇着了，後悔不迭的樣子：“支書你……早……沒說，我……我把陽溝水熬了，熬……出酒來！”
“熬？熬得出來？你去喝陽溝水吧死二杆子！”我真的很氣憤，又嘆息說：“看來你二杆子還是沒有那個福份呀！”
我是過了好些天以後后才了解到二杆子出了點毛病的，據說是二杆子那天離開我以後，徑直回到家裏，二話沒說就在家裏抄家似地找東西。他母親問他找什麼他也不說，只自顧自地邊翻東西邊咕噥，老大個東西呢，怎麼就找不着了，會放哪裏了呢？
他母親在一旁實在看不過，耐着性子問他到底找什麼，找不到娘可以幫你找呀！二杆子這才簡簡單單地說，蒸籠，蒸籠！烤酒的蒸籠！
二杆子的爹早年做過米酒賣，常常在家中蒸酒，我們那裏叫做烤酒，就是米酒高粱酒紅薯酒谷酒等等酒糟裝進一個大蒸籠里，蒸籠架在灶上的大鐵鍋上，大鐵鍋里裝滿水，蒸籠上面蓋着另一口大鐵鍋，鐵鍋里裝滿冷水。灶堂里猛火而攻，酒蒸汽在蒸籠里升騰起來，碰到上面裝冷水的鐵鍋底部，遇冷成水汽，從蒸籠里通到外面的小竹筒里漏出來，就是做成的酒了。這樣的酒在我們那裏不管原料是什麼，一律叫做米酒，又稱做火酒或者烤酒，在早年是鄉下人常喝的一種酒。
早年二杆子的爹和他的娘兩個人做酒賣的時候，我還特意替他寫了一副對聯，貼在他家灶房——也就是制酒作坊的門框兩邊：
一籠蒸氣蒸發春夏秋冬濃香；
兩個勤人勤醉東西南北客人。
如今二杆子的爹已去世多年，他家那些工具早不知放哪裏了。
都哪八百年的事了，你找個蒸籠做什麼，你又不做酒賣，當初你爹有心教你一門手藝你倒不學，如今要翻出個沒用的蒸籠出來，卻是哪門子事呢？二杆子的娘在一旁好生奇怪。
你別問，幫我找出來是了！
他母親只好照辦，告訴他在哪裏哪裏，二杆子就爬到柴樓上，吭氣吭氣地將那隻大蒸籠背了下來。
二杆子先將蒸籠扛到水塘里洗乾淨了，然後將它架在灶上的鐵鍋上，看看一副做酒的架勢擺在那裏，他母親驚訝地說你真做酒呀，又沒酒糟，這酒可不是說做就做得出來的，你這不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嗎，杆子？
二杆子也不說話，等到一切準備停當，他才討好似地對他娘說，老娘你去談白去吧，楊四老娘跟我說來着，想叫你去跟她聊呢！
他是想打發他娘走開。
二杆子的娘說這就怪了，我才剛從四老娘那裏回來，做什麼又喊我回去，癲了不成？
二杆子知道沒說好，硬着頭皮說也許……也許那老娘想起來什麼事要跟你嘮呢？
但他的娘不走，二杆子只好耍個滑頭道，我的娘你離開一會好不好，我今天變個無米之炊給你看，你等會兒過來。
他娘還是不走，二杆子有點急了，乾脆去推他娘，把他娘推進了裏屋。
二杆子的娘好生奇怪，人進了裏屋，可安不心來，她就從門縫裏朝灶屋裏覷着。
只見二杆子提起一隻水桶，拿起一隻水瓢，開了灶屋門，到陽溝邊蹲下來。二杆子向四下里瞧了瞧，見沒人過來，就拿水瓢從陽溝里飛快地舀起發臭的陽溝水來。
我們那裏沒有下水道，陰溝也比較少，多的是陽溝，幾乎家家戶戶門前都有那麼一兩條陽溝的。有些陽溝是一條溝，有的還不僅僅是一條“溝”，而是一塊比較寬的池子，是有意開挖出來的。家裏的污水、髒水、垃圾、餵豬也不用的臭泔水等等都往陽溝里倒，早年集體積肥的時候，還出工刨草皮倒進陽溝里漚肥料，陽溝水裏儘是孑孓，臭不可聞。
二杆子娘驚得瞪大了一雙眼睛，大氣不敢出，看兒子到底要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二杆子將水桶提回灶房裏，就將陽溝水一瓢一瓢地舀進了蒸籠里，蓋上上面的冷水鍋，就要去燒火了。
他娘再也忍不住了，這事絕不能不管，咱再窮，也不能幹如此缺德的事呀！你用的是你爹的蒸籠，你爹是個叫得響的厚道人，這麼做，太敗壞了門風，你爹在那邊不蹬酸了腿才怪！
他娘用力扳開了裏屋的門，奔出來拖住二杆子的手說，娘不准你胡來，快給我把陽溝水倒了，把蒸籠洗乾淨了，到你爹牌位前給你爹陪不是去，免得雷公劈你！
二杆子想說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有強行做他的。誰知他娘急了，要掀翻他的蒸籠，母子倆就扭在了一塊。
二杆子的娘邊跟兒子鬥力，邊哭着數着了，眼淚鼻涕一把抓，傷心欲裂的樣子。
二杆子眼看瞞不過去，只好說明了原委。
[筆下文學Www.bxwx.net]
68.當年我曾經將我從武漢帶回來的一瓶洋酒送給了二杆子，整整十多年以後，有一天二杆子碰到我的時候說，支書你騙我啊！你騙我好久了啊！支書你耍我好慘啊！
二杆子已經恢復了他從前那個樣子，但我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我說我騙了你什麼呀二杆子？我哪裏耍你了，我怎麼就耍你了？
他說酒，酒，什麼洋酒！
我這才知道他說的是多年前那瓶洋酒。
“那可是真正的洋酒，我還騙了你？”我雖然不會喝酒，但說心裏話，那瓶酒送給了二杆子，當年真還是很有點捨不得的。
“什麼洋酒不洋酒，根本就不是個酒的味道！”二杆子頗為氣憤難平似地說。
“你已經喝了？什麼味道呀？”
“尿潲味！潲水味！他媽的也說不清個滋味！”
“你怎麼敢說！二杆子你會喝酒？”我氣憤地說。
“我不會喝酒！那酒都已經餿了！”二杆子真正氣憤的樣子了，“認得字的人都替我看了，說是都三百年前的酒了，還能不餿？”
我又好氣又好笑，我告訴他洋酒窖藏越久，越是昂貴，還有五百年八百年甚至更久遠的洋酒呢，那價格就貴得你想都不敢相象了！洋酒初喝起來是覺得有點不是不什麼味道，但那卻不是餿了，是葡萄酒味，葡萄酒，知道嗎？我又解釋說，二杆子你喝過啤酒沒有？你要是沒喝過啤酒，起初喝起來，那才真正叫做是尿潲味呢！但喝慣了的話，啤酒也是很好喝的酒味呢，特別是在夏天，喝起來解渴，爽氣得很呢！不過，洋酒起初雖也喝不慣，但跟初喝啤酒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的，洋酒窖香濃烈，韻味綿長，口感特別，是高檔次的口福哇！
我見二杆子楞在那裏不做聲了，就說二杆子你要是不喜歡就退給我好了，我雖然不喝酒，我還不會拿來待客呀！
二杆子卻說只有一個空瓶子了！
“你還是喝了嘛！”我不無遺憾地說。
“我哪裏喝了？說是都餿了幾百年了，誰還敢喝！我不怕中毒呀，支書？”二杆子說。
“給別人喝了？”我問。
“哪裏，沒人敢喝，到掉了！倒陽溝里了！就留了一個空瓶子，我都說了就一個空瓶子了！”
我一聽氣得肺都要炸了：“該死的二杆子你混帳呀！你知道三百年的洋酒值多少錢？你二杆子怕是一生也賺不了那瓶酒的錢呢！咳！咳！咳！作孽呀你，死二杆子！”
二杆子經我一頓臭嗎，知道我說的是真話，也就被嚇着了，後悔不迭的樣子：“支書你……早……沒說，我……我把陽溝水熬了，熬……出酒來！”
“熬？熬得出來？你去喝陽溝水吧死二杆子！”我真的很氣憤，又嘆息說：“看來你二杆子還是沒有那個福份呀！”
我是過了好些天以後后才了解到二杆子出了點毛病的，據說是二杆子那天離開我以後，徑直回到家裏，二話沒說就在家裏抄家似地找東西。他母親問他找什麼他也不說，只自顧自地邊翻東西邊咕噥，老大個東西呢，怎麼就找不着了，會放哪裏了呢？
他母親在一旁實在看不過，耐着性子問他到底找什麼，找不到娘可以幫你找呀！二杆子這才簡簡單單地說，蒸籠，蒸籠！烤酒的蒸籠！
二杆子的爹早年做過米酒賣，常常在家中蒸酒，我們那裏叫做烤酒，就是米酒高粱酒紅薯酒谷酒等等酒糟裝進一個大蒸籠里，蒸籠架在灶上的大鐵鍋上，大鐵鍋里裝滿水，蒸籠上面蓋着另一口大鐵鍋，鐵鍋里裝滿冷水。灶堂里猛火而攻，酒蒸汽在蒸籠里升騰起來，碰到上面裝冷水的鐵鍋底部，遇冷成水汽，從蒸籠里通到外面的小竹筒里漏出來，就是做成的酒了。這樣的酒在我們那裏不管原料是什麼，一律叫做米酒，又稱做火酒或者烤酒，在早年是鄉下人常喝的一種酒。
早年二杆子的爹和他的娘兩個人做酒賣的時候，我還特意替他寫了一副對聯，貼在他家灶房——也就是制酒作坊的門框兩邊：
一籠蒸氣蒸發春夏秋冬濃香；
兩個勤人勤醉東西南北客人。
如今二杆子的爹已去世多年，他家那些工具早不知放哪裏了。
都哪八百年的事了，你找個蒸籠做什麼，你又不做酒賣，當初你爹有心教你一門手藝你倒不學，如今要翻出個沒用的蒸籠出來，卻是哪門子事呢？二杆子的娘在一旁好生奇怪。
你別問，幫我找出來是了！
他母親只好照辦，告訴他在哪裏哪裏，二杆子就爬到柴樓上，吭氣吭氣地將那隻大蒸籠背了下來。
二杆子先將蒸籠扛到水塘里洗乾淨了，然後將它架在灶上的鐵鍋上，看看一副做酒的架勢擺在那裏，他母親驚訝地說你真做酒呀，又沒酒糟，這酒可不是說做就做得出來的，你這不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嗎，杆子？
二杆子也不說話，等到一切準備停當，他才討好似地對他娘說，老娘你去談白去吧，楊四老娘跟我說來着，想叫你去跟她聊呢！
他是想打發他娘走開。
二杆子的娘說這就怪了，我才剛從四老娘那裏回來，做什麼又喊我回去，癲了不成？
二杆子知道沒說好，硬着頭皮說也許……也許那老娘想起來什麼事要跟你嘮呢？
但他的娘不走，二杆子只好耍個滑頭道，我的娘你離開一會好不好，我今天變個無米之炊給你看，你等會兒過來。
他娘還是不走，二杆子有點急了，乾脆去推他娘，把他娘推進了裏屋。
二杆子的娘好生奇怪，人進了裏屋，可安不心來，她就從門縫裏朝灶屋裏覷着。
只見二杆子提起一隻水桶，拿起一隻水瓢，開了灶屋門，到陽溝邊蹲下來。二杆子向四下里瞧了瞧，見沒人過來，就拿水瓢從陽溝里飛快地舀起發臭的陽溝水來。
我們那裏沒有下水道，陰溝也比較少，多的是陽溝，幾乎家家戶戶門前都有那麼一兩條陽溝的。有些陽溝是一條溝，有的還不僅僅是一條“溝”，而是一塊比較寬的池子，是有意開挖出來的。家裏的污水、髒水、垃圾、餵豬也不用的臭泔水等等都往陽溝里倒，早年集體積肥的時候，還出工刨草皮倒進陽溝里漚肥料，陽溝水裏儘是孑孓，臭不可聞。
二杆子娘驚得瞪大了一雙眼睛，大氣不敢出，看兒子到底要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二杆子將水桶提回灶房裏，就將陽溝水一瓢一瓢地舀進了蒸籠里，蓋上上面的冷水鍋，就要去燒火了。
他娘再也忍不住了，這事絕不能不管，咱再窮，也不能幹如此缺德的事呀！你用的是你爹的蒸籠，你爹是個叫得響的厚道人，這麼做，太敗壞了門風，你爹在那邊不蹬酸了腿才怪！
他娘用力扳開了裏屋的門，奔出來拖住二杆子的手說，娘不准你胡來，快給我把陽溝水倒了，把蒸籠洗乾淨了，到你爹牌位前給你爹陪不是去，免得雷公劈你！
二杆子想說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有強行做他的。誰知他娘急了，要掀翻他的蒸籠，母子倆就扭在了一塊。
二杆子的娘邊跟兒子鬥力，邊哭着數着了，眼淚鼻涕一把抓，傷心欲裂的樣子。
二杆子眼看瞞不過去，只好說明了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