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山沖里人家（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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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宋菊婆是楓木沖人，她娘家楓木沖離獅子嶺只有十多里山路遠，但卻屬於另一個縣管轄。玉丘觀跟楓木沖是兩個縣的邊界之地。玉丘所屬的這個縣是丘陵地區，高大一點的山嶺不多。象玉丘這個地方地勢雖然較高，卻基本上是一片丘陵地，只是獨獨兀立着一座獅子嶺。而宋菊婆的娘家楓木沖，雖然還不算是屬於真正的山區，但卻是湘南越北之交的都龐嶺山區往北拖下來的裙邊，山多田少的。湘南話里的“沖”，大多是山谷的意思，建在山谷里的村莊名稱中才含個“沖”的。當然“沖”也有大小之分，象獅子嶺下有些很小的名稱，例如田畝水潭的名稱，也有冠以什麼“沖”的。而宋菊婆娘家楓木沖，在獅子嶺下的人們看來，就是真正的山沖了，那裏四面都是群山，林木蔥蘢，挺有風景的。嶺壩公社這邊的人常有不辭辛苦大老遠地趕到楓木沖，還有那邊的龍江沖、木樟沖等地方去打柴禾的，叫做到沖里撈柴禾。在獅子嶺當地撈柴禾，出門不過是半天工夫，回來背上一大捆柴禾。但一旦進“沖”撈柴禾，則就是一天的計劃，帶點乾糧在身上，中午時分肚子餓了摸出來就啃着吃的。傍晚時分回家，挑回來的是一擔好大的柴禾，可以燒好幾天的。
不過後來情況就有了點變化，沖里的人不準外地人到他們的山上撈柴禾了。據說是有多方面原因的，撈柴禾的人時不時地砍了人家的樹枝當柴禾，叫做撈濕柴，就損害了人家的利益，人家就有意見了。五八年大躍進時山林傷了元氣，現在看到有人還在傷着樹木，必然看不過去，防着一手就在所難免。起初是來人檢查你的柴擔，是乾柴的放行，發現有濕柴的，則對不起，倒了你的柴擔，沒收你的鐮刀，搶了你的柴簍子。碰上是年輕姑娘家撈了濕柴的，還威脅着要剝了你的衣服，嚇得姑娘們象是遇上了山匪似地，再也不敢單個地進沖了。再後來呢，他們沖里人就乾脆不準外地人進山了，不是講究個什麼乾柴濕柴了，人家也難得跟你檢查。再說有鬼精靈的傢伙把濕柴夾在了乾柴中間，跟搞地下工作或者“走私”差不多的樣子，人家見多了這種鬼把戲，不惱火才怪。到了一律禁止外地人進沖撈柴的地步，沖外的人對沖里的人就有說法了，說是山民都該是挺淳樸的，怎麼卻是這樣地兇橫不講人情呢？人家聽了好惱火，乾脆說我們不是山民，我們是農民，我們是貧農，我們是防止階級敵人搞破壞！從那時起，沖外的人進沖里撈柴禾，就叫做偷柴了。偷柴既要體力，還要膽量、技術，不是任何人可以勝任的了。
滿狗和尚那時也算個偷柴高手了，時不時進沖里去了，傍晚回來時吭哧吭哧挑着一大擔好柴禾。但滿狗和尚也不可能不失手，有幾次他的鐮刀就被人家沒收了。
那一天已是近半下午了，滿狗和尚正在打理柴擔時，被人家發現，好幾個人就把他圍了起來。滿狗和尚自認倒霉，乖乖地把柴擔交給了人家。他並不緊張，沒有一點不好意思的樣子，站在那裏還扯起衣襟往臉上扇風，一邊還跟人家討價還價地說這擔柴給你們了，鐮刀就不要我的了吧？這個本來也情有可原，柴擔被沒收了，算是白乾了一天。要是鐮刀也丟了，那就太划不來了，那可真叫做個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但人家根本不想跟他講什麼價錢，有個壯漢過來就要奪他手裏的鐮刀。誰知滿狗和尚不吃他這一套，左手一擋，那個上來的人就仰面倒在了地上。他的行為激怒了對方的人，好幾個漢子就向他圍過來，眼看一場鬥毆就要發生。這時人群里有個姑娘尖聲叫着不準打架，攔住了他們的人。
那個姑娘其實一直在看着滿狗和尚的，只是滿狗和尚沒有在意罷了。這時他注意到了那個女的，是個蠻好看的“蚌殼”呢，我操！滿狗和尚是個一看女孩就臉紅的傢伙，他把手裏的鐮刀往地上一丟，撥開攔住他的人就走了。
滿狗和尚穿過林子，快到出林子邊的小路上時，前面樹林裏突然閃出一個人來。他一眼看出是個女的，手裏握着傢伙。滿狗和尚就迎了上去，做好了思想準備，堂堂一個男子漢，還怕了個女人不成！
到得跟前才知道，攔住他的就是剛才制止打架的那個姑娘，她手裏握着他那把鐮刀。滿狗和尚暗忖，難道這女孩是個武林高手，她不準大夥動手，是要自己來跟他單挑？但他很是奇怪這女孩怎麼知道他會走這個路口呢？
滿狗和尚立在了女孩面前，看着她，並不動聲色。奇怪的是他竟然全沒有了以往在女孩面前害臊的表現，可能是他下意識里把這個女孩當作對手了的緣故。他這時很有武士風度地直盯着女孩的臉打量着，甚至還直視對方的眼睛。他看到的是一張確實還算標緻的女孩的臉，一雙黑溜溜的眼睛，臉上不算白嫩但卻很潔凈端正。筆直的鼻樑下，厚嘟嘟的嘴唇濕潤得很撩人。她的頭髮就象山裏的柴禾一樣地厚實，兩條粗粗的辮子一前一後，前面的一條從胸前拖下來，象一條蛇爬上山峰又爬下山腳。胸脯上的兩座山峰幾乎就象獅子嶺下的兩座小丘陵，那麼圓滑而高聳着。滿狗和尚的眼睛不敢在兩座丘陵那裏停留，但又忍不住掃視對方全身。那高挑而又豐滿的女人體使他一下子失去了剛才的武士風度，他突然象以往那樣地臉紅了起來。他想人家女的肯定會看穿了他的心事，那樣可真就丟臉了！所以他就急忙將眼光從女孩身上移開，抬起頭去看遠方的山峰。
面前的女孩竟然也不說話，她一定也在看着他，兩個人就這麼對峙了好一會。
滿狗和尚被這種難堪的場面搞得心裏火燎燎的，感到無法忍受了，就崩出一句道：“你想幹什麼來？”
他卻沒有聽到他原來期望的那種敵視的聲音，倒是聽到一聲極柔的象個小女孩的聲音：“我來把你的鐮刀還給你……”
“鐮刀我不要了的！”滿狗和尚話一出口馬上後悔了，他其實很想拿回自己的鐮刀。
“你家裏要罵你的！”女孩說。
他被女孩逼得不知道該怎樣說了，這該死的鐮刀！看樣子你不要還不行呢！
女孩把鐮刀遞到他面前，看着他的臉。
他從女孩手裏拿過鐮刀，連句感謝的話也沒說，側着身子從女孩的肩膀那裏繞過去就走人。小道很窄，女孩的肩膀那裏從樹林裏剛好伸出來一根樹枝，他要過去必須用手拿住那根攔路的樹枝，往前扳過去。人繞過去后他本來想順便將手裏捏着的樹枝就那麼鬆了，樹枝彈回去就會在女孩的肩甚至臉上猛抽一下，那根樹枝可是帶刺的！他沒有這麼做，他的下意識里讓自己捏住那根樹枝一會兒，又往回送了那麼一點點，減少了慣性，確信不會傷人了才將手鬆開。
他的這些小動作，女孩全感覺到了。
滿狗和尚雖然急急地走着，總覺得後面那個女孩會轉過身來，一定還在看着他的狼狽相。而前面的小路有好長一段是直的，他的背影會給人家一直看很久的，他受不了。於是他決定不走小道，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貓腰，鑽進了路邊的林子裏。滿狗和尚進了樹林，這才大出一口氣，全身汗濕透了！
滿狗和尚雖然偷柴也算個高手，但他也早就不是第一次失手了，但這次回到家裏卻很不舒服。他老娘說柴禾被搶了就算了，今天不是還好，鐮刀沒有丟嘛！下次小心點就是了！
晚飯端到桌子上來了，他還在發楞，他老娘就問你不是還丟了別的什麼東西在人家那裏了吧？滿狗和尚說哪能呢，這才開始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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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宋菊婆是楓木沖人，她娘家楓木沖離獅子嶺只有十多里山路遠，但卻屬於另一個縣管轄。玉丘觀跟楓木沖是兩個縣的邊界之地。玉丘所屬的這個縣是丘陵地區，高大一點的山嶺不多。象玉丘這個地方地勢雖然較高，卻基本上是一片丘陵地，只是獨獨兀立着一座獅子嶺。而宋菊婆的娘家楓木沖，雖然還不算是屬於真正的山區，但卻是湘南越北之交的都龐嶺山區往北拖下來的裙邊，山多田少的。湘南話里的“沖”，大多是山谷的意思，建在山谷里的村莊名稱中才含個“沖”的。當然“沖”也有大小之分，象獅子嶺下有些很小的名稱，例如田畝水潭的名稱，也有冠以什麼“沖”的。而宋菊婆娘家楓木沖，在獅子嶺下的人們看來，就是真正的山沖了，那裏四面都是群山，林木蔥蘢，挺有風景的。嶺壩公社這邊的人常有不辭辛苦大老遠地趕到楓木沖，還有那邊的龍江沖、木樟沖等地方去打柴禾的，叫做到沖里撈柴禾。在獅子嶺當地撈柴禾，出門不過是半天工夫，回來背上一大捆柴禾。但一旦進“沖”撈柴禾，則就是一天的計劃，帶點乾糧在身上，中午時分肚子餓了摸出來就啃着吃的。傍晚時分回家，挑回來的是一擔好大的柴禾，可以燒好幾天的。
不過後來情況就有了點變化，沖里的人不準外地人到他們的山上撈柴禾了。據說是有多方面原因的，撈柴禾的人時不時地砍了人家的樹枝當柴禾，叫做撈濕柴，就損害了人家的利益，人家就有意見了。五八年大躍進時山林傷了元氣，現在看到有人還在傷着樹木，必然看不過去，防着一手就在所難免。起初是來人檢查你的柴擔，是乾柴的放行，發現有濕柴的，則對不起，倒了你的柴擔，沒收你的鐮刀，搶了你的柴簍子。碰上是年輕姑娘家撈了濕柴的，還威脅着要剝了你的衣服，嚇得姑娘們象是遇上了山匪似地，再也不敢單個地進沖了。再後來呢，他們沖里人就乾脆不準外地人進山了，不是講究個什麼乾柴濕柴了，人家也難得跟你檢查。再說有鬼精靈的傢伙把濕柴夾在了乾柴中間，跟搞地下工作或者“走私”差不多的樣子，人家見多了這種鬼把戲，不惱火才怪。到了一律禁止外地人進沖撈柴的地步，沖外的人對沖里的人就有說法了，說是山民都該是挺淳樸的，怎麼卻是這樣地兇橫不講人情呢？人家聽了好惱火，乾脆說我們不是山民，我們是農民，我們是貧農，我們是防止階級敵人搞破壞！從那時起，沖外的人進沖里撈柴禾，就叫做偷柴了。偷柴既要體力，還要膽量、技術，不是任何人可以勝任的了。
滿狗和尚那時也算個偷柴高手了，時不時進沖里去了，傍晚回來時吭哧吭哧挑着一大擔好柴禾。但滿狗和尚也不可能不失手，有幾次他的鐮刀就被人家沒收了。
那一天已是近半下午了，滿狗和尚正在打理柴擔時，被人家發現，好幾個人就把他圍了起來。滿狗和尚自認倒霉，乖乖地把柴擔交給了人家。他並不緊張，沒有一點不好意思的樣子，站在那裏還扯起衣襟往臉上扇風，一邊還跟人家討價還價地說這擔柴給你們了，鐮刀就不要我的了吧？這個本來也情有可原，柴擔被沒收了，算是白乾了一天。要是鐮刀也丟了，那就太划不來了，那可真叫做個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但人家根本不想跟他講什麼價錢，有個壯漢過來就要奪他手裏的鐮刀。誰知滿狗和尚不吃他這一套，左手一擋，那個上來的人就仰面倒在了地上。他的行為激怒了對方的人，好幾個漢子就向他圍過來，眼看一場鬥毆就要發生。這時人群里有個姑娘尖聲叫着不準打架，攔住了他們的人。
那個姑娘其實一直在看着滿狗和尚的，只是滿狗和尚沒有在意罷了。這時他注意到了那個女的，是個蠻好看的“蚌殼”呢，我操！滿狗和尚是個一看女孩就臉紅的傢伙，他把手裏的鐮刀往地上一丟，撥開攔住他的人就走了。
滿狗和尚穿過林子，快到出林子邊的小路上時，前面樹林裏突然閃出一個人來。他一眼看出是個女的，手裏握着傢伙。滿狗和尚就迎了上去，做好了思想準備，堂堂一個男子漢，還怕了個女人不成！
到得跟前才知道，攔住他的就是剛才制止打架的那個姑娘，她手裏握着他那把鐮刀。滿狗和尚暗忖，難道這女孩是個武林高手，她不準大夥動手，是要自己來跟他單挑？但他很是奇怪這女孩怎麼知道他會走這個路口呢？
滿狗和尚立在了女孩面前，看着她，並不動聲色。奇怪的是他竟然全沒有了以往在女孩面前害臊的表現，可能是他下意識里把這個女孩當作對手了的緣故。他這時很有武士風度地直盯着女孩的臉打量着，甚至還直視對方的眼睛。他看到的是一張確實還算標緻的女孩的臉，一雙黑溜溜的眼睛，臉上不算白嫩但卻很潔凈端正。筆直的鼻樑下，厚嘟嘟的嘴唇濕潤得很撩人。她的頭髮就象山裏的柴禾一樣地厚實，兩條粗粗的辮子一前一後，前面的一條從胸前拖下來，象一條蛇爬上山峰又爬下山腳。胸脯上的兩座山峰幾乎就象獅子嶺下的兩座小丘陵，那麼圓滑而高聳着。滿狗和尚的眼睛不敢在兩座丘陵那裏停留，但又忍不住掃視對方全身。那高挑而又豐滿的女人體使他一下子失去了剛才的武士風度，他突然象以往那樣地臉紅了起來。他想人家女的肯定會看穿了他的心事，那樣可真就丟臉了！所以他就急忙將眼光從女孩身上移開，抬起頭去看遠方的山峰。
面前的女孩竟然也不說話，她一定也在看着他，兩個人就這麼對峙了好一會。
滿狗和尚被這種難堪的場面搞得心裏火燎燎的，感到無法忍受了，就崩出一句道：“你想幹什麼來？”
他卻沒有聽到他原來期望的那種敵視的聲音，倒是聽到一聲極柔的象個小女孩的聲音：“我來把你的鐮刀還給你……”
“鐮刀我不要了的！”滿狗和尚話一出口馬上後悔了，他其實很想拿回自己的鐮刀。
“你家裏要罵你的！”女孩說。
他被女孩逼得不知道該怎樣說了，這該死的鐮刀！看樣子你不要還不行呢！
女孩把鐮刀遞到他面前，看着他的臉。
他從女孩手裏拿過鐮刀，連句感謝的話也沒說，側着身子從女孩的肩膀那裏繞過去就走人。小道很窄，女孩的肩膀那裏從樹林裏剛好伸出來一根樹枝，他要過去必須用手拿住那根攔路的樹枝，往前扳過去。人繞過去后他本來想順便將手裏捏着的樹枝就那麼鬆了，樹枝彈回去就會在女孩的肩甚至臉上猛抽一下，那根樹枝可是帶刺的！他沒有這麼做，他的下意識里讓自己捏住那根樹枝一會兒，又往回送了那麼一點點，減少了慣性，確信不會傷人了才將手鬆開。
他的這些小動作，女孩全感覺到了。
滿狗和尚雖然急急地走着，總覺得後面那個女孩會轉過身來，一定還在看着他的狼狽相。而前面的小路有好長一段是直的，他的背影會給人家一直看很久的，他受不了。於是他決定不走小道，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貓腰，鑽進了路邊的林子裏。滿狗和尚進了樹林，這才大出一口氣，全身汗濕透了！
滿狗和尚雖然偷柴也算個高手，但他也早就不是第一次失手了，但這次回到家裏卻很不舒服。他老娘說柴禾被搶了就算了，今天不是還好，鐮刀沒有丟嘛！下次小心點就是了！
晚飯端到桌子上來了，他還在發楞，他老娘就問你不是還丟了別的什麼東西在人家那裏了吧？滿狗和尚說哪能呢，這才開始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