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花明月暗籠輕霧
大夥沉默良久,房間內一片死寂。
“曲終人亦散,燈火意闌珊。我的故事講完了,諸位請便!”明哲起身向眾人行了個禮,意欲退下。
清寒單手托腮,“師兄這就走了?”
明哲停下腳步,餘光后望,“不走,留下喝茶嗎?”
清寒微笑道:“師兄不願喝茶,亦可飲酒。”
“不必了,我還是回去歇息了!”
明哲剛走到門邊,鳶兒喊住了他,“哥哥,夜宴尚未結束,你這是急着去哪兒?”
明哲倒吸一口涼氣,平復心境,盡量不讓她們瞧出來,“我睏了,回去睡覺不行嗎?”
“時辰尚早,哥哥不如留下多飲幾杯,若不盡興,鳶兒願與哥哥對酌!”
鳶兒平日不喜飲酒,但為了留下明哲,她豁出去了。
明哲長嘆一氣,“大可不必,你若要我留下,只需一句話,不必逞強。你的酒量,為兄還不清楚?”
他轉過身,望着大夥深邃的目光,無奈地搖了搖頭,“看來今晚,不把諸位喝趴下,我是出不了這門了!”
“你覺得呢?”韻兒忽然開口。
明哲慢步走到桌邊,端起韻兒身前的酒杯,“那便不醉不歸!”他向大夥敬了一杯,隨即一飲而盡。
“那是我喝過的!”韻兒冷冷道。
明哲並不覺得不妥,“沒事,我不嫌棄。”
韻兒抬頭望着他,欲言又止。
“師兄,那幅畫你可帶在身邊?”槐序忽然問。
“傷心之物我從不帶在身上,那幅畫我給清寒了!”明哲回道。
清寒白了他一眼,“師兄不喜傷心之物,便推給清寒,還真是理直氣壯!”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說的不就是你這種人?”明哲揚眉,“你是仙子,不食人間煙火,凡塵之事對你而言,不過縹緲雲煙,轉眼即逝。”
“師兄口口聲聲說不在乎,為何記得如此清楚?”清寒反問。
明哲言語雋永:“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恨不知所終,刻骨而銘心。”
鳶兒輕咳幾聲,“原來如此,怪不得哥哥的中指上戴着一枚指環。”
聞此言,明哲心中一怔,下意識把手放到桌下,試圖把指環摘下,但不管怎麼使勁,就是摘不下來。
相比明哲的膽怯,清寒就顯得勇敢多了。她的無名指上也戴着一枚指環,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和明哲的一模一樣,顯然這便是檀沁留給他們的那兩枚指環。
“把手伸出來!”韻兒冷冷道。
明哲強顏歡笑,“你別聽鳶兒瞎說,我手上什麼都沒有!”
韻兒才不信他的鬼話,“那你為何不敢把手拿出來?”
明哲把右手拿上來,“你看,什麼都沒有!”
“明哲,你當我傻嗎?另一隻手!”韻兒沒閑工夫跟他瞎扯。
明哲訕訕一笑,“另一隻手也什麼都沒有!”
“我就問一句,你拿不拿出來?”韻兒沒耐心道。
明哲一臉難為情,不情願地把左手拿出來。不出所料,他左手的中指上戴着一枚指環,和清寒的一模一樣。
“你不是說什麼都沒有嗎?”韻兒鄙夷地看着他。
明哲試圖用笑容掩飾尷尬,“一場誤會,別放心上。這枚指環是祈送給我的,不信,你可以問祈!”明哲一下子把矛頭指向一旁什麼都不知道的君影。
君影一頭霧水,“有什麼事嗎?”
“這枚指環是你送給他的?”韻兒拿起明哲的左手,指着手上的指環。
君影點點頭,“是啊!”
“怎麼會這樣?”韻兒難以置信,“明明他手上的這枚和清寒的一模一樣!”
“都說了不是,你還不信。清寒從始至終都沒承認,你為何一口咬定這枚指環就是當初阿沁送給我的那枚?你不覺得你的針對過於明顯了嗎?”
“你胡說,我沒有!”韻兒矢口否認。
明哲無所謂道:“你承不承認沒關係,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清寒,你把錢給我,我下樓結賬,免得在這兒被人誤會。”
“我沒有!”韻兒否認道。
“又沒說是你,你這麼急幹嘛?”
清寒拿出錢袋,卻猶豫了,“師兄,你該不會是想拿錢跑路吧?”
“你還信不過我?你師兄是那種人嗎?我只是看你們辛苦,下去結個賬而已,就不讓你們勞煩了。沒想到你們居然是這麼想我的,心塞!”明哲失落道。
“好了,清寒信你!諒師兄也不敢跑。”
清寒把錢袋遞給明哲。
與此同時,樓下,賓客滿座,樓里的夥計忙個不停,阮七還在門口招呼。
“諸位客官,今兒是咱們綠綺姑娘登台彈箏,諸位若有興,何不進樓一賞?”
許多客人聽聞是綠綺姑娘登台彈箏,紛紛湧入嫣紅閣,爭先恐後,生怕搶不到好位子。
明哲下樓結賬,恰巧遇到一位熟人。
“山伯,您怎麼在這兒?”明哲驚訝道。
“若辰,你也來聽箏?來一起喝一杯!這箏音清越與這當季的桃花釀最是絕配了!”山伯熱情招呼。
明哲訕訕一笑,“這怎麼好意思。”
山伯不以為然,“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不來點桃花釀,可就辜負了這麼好的箏音了!”
明哲本想推辭,但山伯這般熱情,他只好卻之不恭,“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明哲在山伯旁邊的位子坐下,陸陸續續又有客人進來。
“喲,楊公子今兒也來聽曲兒啊!”夥計熱情地迎了上去。
楊國富一臉淫笑,“一天不來就難受,我這魂兒都被綠綺勾去了。”
“楊公子,這邊請!”夥計把楊國富引向明哲他們這邊,“麻煩二位往後挪一挪,把位子讓給剛來的楊公子。”
明哲當場來氣,跟夥計理論:“這算什麼道理?明明是我們先來的!”
夥計斜睨着桌上的桃花釀,冷哼道:“這桃花釀二十文一壺,是咱們店裏最便宜的酒,但若楊公子坐在這兒,他會點上整整十壇千金裘,你們知道千金裘什麼價格嗎?”
明哲氣得語無倫次,“你這什麼意思?瞧不起我們?”
他恨不得掏出一袋銀子,砸在夥計和楊國富臉上,可惜他身無分文,飯錢還是清寒出的,有氣也只能憋在心裏。
夥計直言道:“我就跟二位直說了唄,沒錢就往邊上坐,不要在這兒礙人眼!”
明哲拍案而起,指着夥計,“你狗眼看人低!”
山伯倒並不在意,攔住明哲,“也好,那邊僻靜,聽箏甚好。”
山伯拿起桌上的桃花釀,拉着明哲往邊上走去。
“山伯,剛剛那個小二這樣折辱您,您怎麼不駁斥他,反而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明哲問。
山伯怡然一笑,“因為這地方很好,在僻靜之處聽箏方能聽出泠然之音。”
“可他說什麼千金裘,分明就是瞧不起……”不等明哲把話說完,山伯打斷了他,“粗鄙之人只知千金裘酒香甚重,冬日賞雪時煮上一壺,自是滋味綿長,但在聽箏時喝,反而喧賓奪主,只會沉於酒膩而不得風雅。”
明哲暗自驚嘆:“山伯,您竟然這麼了解干金裘,才不是那小二說的喝不起!”
“錢財向來只有花得雅不雅,沒有什麼值不值得。況且我是來聽箏的,這雙耳朵嬌氣得很,只入清音,不聞粗語。”
明哲在山伯旁邊的位子坐下,安心聽曲。
夥計大喊:“諸位客官,今晚的重頭戲來了,有請綠綺姑娘登場!”
隔着紗簾,只能隱隱約約看見綠琦的倩影,場下的客人已經迫不及待了。
馮德海痴迷道:“綠綺啊,我的心肝兒喲。”
劉古漢望眼欲穿道:“綠綺今兒又俊了些!”
“山伯,這姑娘彈的什麼曲子啊?”明哲問。
山伯顏笑,“你仔細疑神聽,好的曲子就像一幅畫,將萬頃風景盡傾於琴弦間。”
明哲閉眼聆聽,“我好像聽出了清幽悅人的蓮塘。”
山伯大笑,“不錯,正是蓮塘!這首曲子叫做《出水蓮》。你聽這聲音徐徐流淌,便像是荷葉間滾動的那粒晨露,蓮花上流動的那抹月華。”
聞言,明哲來了感覺,“我好像聽到了風拂過蓮花,蓮花輕輕相撞的聲音。”
“要把這首曲子彈好,不僅要熟練技巧,更要有蓮花那般的品性。這首箏曲極少使用華麗的長拂弦,更多的是若有若無的短拂,不炫耀技巧,更注重曲中真意,就好似蓮花那樣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山伯闔上雙目,也沉浸到這泠然的曲音中。奈何那邊的喧嘩聲擾亂了寧靜的氣氛。
“綠綺小娘子愈發標緻了,我都等不及一親芳澤了!”
“看來楊公子要在綠綺姑娘的曲宴上拔頭籌了!”
“哎喲喲,我們綠綺還小呢,還要等些時日呢。公子們別心急呀!”
“唉,真是不堪入耳!”山伯長嘆一氣,起身向那邊走去。明哲也跟了過去。
山伯跟眾人理論:“這曲子還未彈完,你們卻在這兒大聲喧嘩,實在是有辱斯文!”
劉古漢不以為然,“誰真的來聽曲子啊,都是來瞧綠綺那漂亮臉蛋的。”
楊國富一臉不屑,“這綠綺早晚是我的人,在這兒說幾句調戲的話怎麼了?”
山伯氣不打一處來,“實在粗俗,這樣好的箏音在這嫣紅閣真是被糟蹋了。”
這時常爭妍冒了出來,“哎喲喲,公子們正玩得盡興呢!您老吃酒吃得好好的,何必來掃大家的興呢?”
劉古漢附和道:“就是,您老還是去旁邊喝您那二十文一壺的桃花釀吧!”
眾人嫌棄之時,山伯語出驚人,“我要給這位綠綺姑娘贖身!”
一群紈絝子弟打量山伯,“什麼!這老頭瘋了吧?他知道綠綺什麼價嗎?就他一個糟老頭子,喝二十文一壺的酒,還想給綠綺贖身?喝酒喝糊塗了吧!”
常爭妍也瞧不起山伯,“且不說綠綺姑娘身價高,人家也才二八年華……您老不太合適吧?”
紈絝子弟起鬨道:“這老頭人老心不老,說不定是想一樹梨花壓海棠呢!”
山伯並不把眾人的粗鄙之言放在心上,“綠綺姑娘的箏已入臻境,實在不該在此浪費技藝。”
這時綠綺站了出來,“多謝您的捧場,但我綠綺的場還是挺貴的,我還指望能在嫣紅閣掛個頭牌呢!您老就別跟着瞎摻和了。”
明哲不服氣道:“山伯好心助你,你怎能這樣的說話?”
綠綺嬌笑連連,“哪樣的說話?咱們嫣紅閣的姑娘,都是看錢說話的!”
山伯唉聲嘆氣,默默離去。
明哲快步跟上去,安慰道:“山伯,您別難過。嫣紅閣畢竟是風月之地,她耳濡目染難免……”
“罷了,她有故人之音,卻無故人之心,此處適合她,也不算墮入污泥了。你若是有心,就去勸一勸那綠綺姑娘,多沉心於箏藝吧!”山伯徑直離開。
明哲回去勸綠綺,綠琦卻不買賬。
“真是笑死我了,那樣一個寒酸老頭也想贖我?”
楊國富盯着綠綺,口乾舌燥,“那若是本公子來贖你,你認不認?”
綠綺嬌媚道:“楊公子腰纏萬貫,綠綺自是求之不得呢!”
“沒想到你真的只是一個認錢的俗人!枉我還想來勸勸你!你這種人真是配不上這把箏!”
明哲氣憤難耐,上前打毀綠綺的箏,令人驚奇的是箏聲居然沒有停。
“這曲子怎麼還在彈?”
綠綺尖聲大喊:“蓮姨,出事了,別彈了!”
蓮姨慌張地跑過來,“怎麼了?”
明哲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們擱這兒唱雙簧呢!你根本不會彈箏!”
常爭妍氣憤道:“好啊你!先跟那糟老頭子掃客人雅興也就算了,現在居然敢打毀弄蝶箏?”
明哲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是我打毀了這箏,反正綠綺不過空有一副皮囊,要這箏有何用?”
常爭妍冷哼一聲,“你這人來嫣紅閣惹是生非,你若不拿出兩千文,休想離開這裏!”
明哲一臉不屑,“那我要是不給呢?”
“那你跟他們去說吧!”常爭妍叫出一群打手。
“無知!”這群打手看上去凶神惡煞,不好對付的樣子,但對明哲來說,不過是一群蝦兵蟹將罷了,三下五除二便將所有打手撂倒,“就這點本事,也敢攔我,想死我送你們一程!”
聞此言,打手慌忙逃竄,生怕小命不保。
眼看索要無望,常爭妍便拿蓮姨出氣。
“蓮姨,你跟個木頭似的杵着幹嘛?”常爭妍氣急敗壞,“今天演砸了,這個月工錢別想要了!”
蓮姨無助道:“常媽媽,我也彈了半月有餘了,怎能說不給就不給?”
常爭妍才不管那麼多,“你話怎麼這麼多,去後面把姑娘們的衣服洗了,不然下個月你就不用來了!”
蓮姨有苦說不出,轉身朝後院走去。
常爭妍向大夥道歉:“諸位客官,遇到點突發之事,掃了諸位的雅緻,實在抱歉!今晚諸位客官的費用一律半價,就算是妾身給諸位賠個不是。綠琦姑娘今夜也乏了,待明日重整后,再為諸位客官獻上才藝。”
“這算什麼意思?我們可是花了大價錢,來聽綠琦姑娘彈箏,說沒就沒了,此事不能這麼算了!”
這群紈絝子弟中,不乏有不依不饒的。常爭妍只得厚着臉皮,向客人賠禮道歉。
明哲趁着沒人注意,悄悄溜走,回到樓上,俯看常爭妍還在跟客人磨嘴皮子,這才鬆了一口氣。
深呼吸,稍作整理,回到房間。
“師兄,下面怎麼了?”清寒問:“我們好像聽到了什麼打鬥的聲音。”
“沒什麼,就一個醉漢,醉酒鬧事,已經解決了!”明哲沒有說實話,“不管他了,咱們喝咱們的!”明哲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你們怎麼不喝?不是說好,不醉不歸?”
大夥面面相覷,也拿起酒杯,“乾杯!”
過了許久,只聽咚的一聲,酒杯從清寒手中滑落,她兩眼一黑,也趴在了桌上。而今清醒的便只有明哲和君影。
明哲望着不省人事的幾人,嘴角微微上揚,露出得意的笑容。
君影不明所以,“師兄,你笑什麼?”
聞言,明哲收起臉上的笑容,揣着明白裝糊塗,“我笑了嗎?”
君影一臉天真,點點頭,“師兄,你到底在笑什麼?為什麼大夥都趴下了?”
“不用擔心她們,她們只是不勝酒力罷了!”明哲敷衍道。
“那我為何沒事?”君影不解。
“你和她們不一樣!”明哲話鋒一轉,“不說這些了,你跟我去個地方!”
“去哪兒?”君影問。
明哲沒有直說,“去了不就知道了?難不成你擔心師兄賣了你?”
君影搖頭,“娘親說過,師兄是個好人!”
明哲心中五味雜陳,不知該笑還是該哭,“或許吧!”
“那清寒師姐她們怎麼辦?把她們留在這兒,不太好吧?”
這點明哲早就想到了,“不用擔心她們,自有人過來收拾。我趕時間,咱們得抓緊點!”
“那好吧!”君影沒有多想,自覺地跟明哲走了。
待明哲和君影走後,清寒坐了起來,輕輕打了個響指,屋外闖進來一行人,瞧他們的衣着打扮,應是聽雨閣的人。
“閣主!”眾人向清寒行禮。
“他們去哪兒了?”清寒淡淡問。
“稟閣主,他們往老君山的方向去了!”
清寒饒有興緻,摩挲下頷,“老君山,斟鄩山莊,論劍大賽。師兄,你這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