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汐城
“腸道……洒家有不好的預感。”煲大人聽到這稱呼,小螢屏上的藍光瞬間黯淡了一下,“你可不要輕舉妄動,現在洒家正捏着你的要害知不知道?”
“哦嚯~你在威脅我?害怕了是嗎?”陌爾一聽,立刻用極其欠打的語氣開始嘲諷,“這可是西焦上的常態,這點就屈服的話,還想着什麼遠行?”
“你刺激不到洒家的,洒家就是克服不了恐高啊……”煲大人完全無視了陌爾的陰陽怪氣,勒着他的脖子往後拽,“不行的就是不行,給洒家去找別的地方!”
“來不及了,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陌爾爽完后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一本正經地說道,“在黑夜裏前進是在找死,走正門需要經過一系列不可能規避的盤查。”
“現在你要綁在我身上,就只有這一條路,要不……你放我走?”
煲大人在他頭上動了兩下,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它用視死如歸般的語氣沉聲道:“……嘁,跳就跳,有什麼好怕的……眼睛一睜一閉就過去了!”
“不,其實我還是希望你能再怕一點……你這傢伙的眼睛在哪裏?”陌爾略顯失望,但一想到接下來,嘴角的壞笑立刻又微微上揚。
他望了眼打開入口后的金屬管道,在微微的火光下呈一個角度陡峭的斜角,更遠處是一團墨色般的深黑,根本看不見底。
他又抬起頭,看向遠處隱匿在夜色之中的汐城城牆。
那如同巨獸背脊的鐵灰色巨壁,無論在任何時刻都是那樣清晰而分明的倒映在陌爾的腦海里。
陌爾的青灰雙瞳渙散了一下,又重新變得深邃。
他收回視線,熄滅火焰,露出笑容說道:“來了來了,要起飛了,煲大人!”
“等等,洒家還沒準備好啊啊啊啊啊!——”後者還在一搖一晃做着大概是深呼吸的動作,就被陌爾毫無徵兆地縱身一躍,拖着丟臉的破音慘叫翻滾着墜入了黑暗之中。
十幾秒后,兩個穿着沉重外骨骼的城防官來到了管道口邊緣,他們望着那團深邃的黑暗,互相交換了一下視線。
“塔斯,你也聽到剛才的嘶吼聲了吧?你覺得會是什麼,是機異?厄內里特的人?還是……”位於左邊的城防官打開了故意關閉的電燈,還是決定說出那個名詞:“……黃昏司?”
“冷靜點,克萊,我覺得是前者,或者禿鷲們,那些傢伙不是很喜歡拿焚化爐煙囪當秘密通道嗎?”叫做塔斯的城防官摸了摸鋼鐵下巴,“當然,還是得走個流程上報,高層的傢伙們最近跟得了甲亢似的……一點風吹草動都要戒嚴。”
“唉……畢竟最近局勢很緊張嘛,希望我不要被分配到安保部去……”克萊走了兩步,撿起掉在地上的金屬網格板,“真希望世道能太平一點,我還沒結婚呢……”
“別結婚,單身挺好,真的。”塔斯表情灰暗起來,“行了,快點完事回去,這次報告我寫。”
“可別想着我會請你喝酒啊。”克萊挑了一下粗短的眉毛,抬起手伸向金屬網格板。
咔嚓。
在兩位城防官腳下一百多米深處,陌爾和煲大人正糾纏成一團飛速向下墜落。
“你先問一句會死嗎!還是你想現在就死!”後者正處於懼極生怒的狀態,把前者的臉勒得一片漲紅。
陌爾剛想說什麼,眼前忽然出現了一抹昏黃的光線!
那點光飛速變大,他倆猝不及防地掉進了他們的目的地:一大片堆積起來的廢棄衣物之中。
縱使有個很好的緩衝墊,陌爾還是有點眼冒金星,說不定還有點腦震蕩。
但現在可不是恍神的時候,他用力撐起身體,用自由泳的姿勢撥開層層疊疊的布料,找到從衣服中伸出一頭的電線把煲大人拉了出來。
然後他拼了老命向著邊緣劃去,好不容易才從襯衫與秋褲的海洋中掙脫。
“呼……呼……安全了……”剛一逃出他就甩掉背包癱在了地上,大口喘起了氣。
對於一個剛剛身負重傷的病號來說,這運動量着實大了些……明天他不得瘦死……
“太過分了你小子,果然……碳基生物不可理喻……”煲大人終於緩過神來,氣鼓鼓地跳到了陌爾的肚子上,“剛才那個地方,下面是焚化爐吧?真虧你敢跳啊!”
“說了在西焦這是常態,走捷徑總是要付出代價的。”陌爾一動不動,看着頭頂上那片剛剛從中墜下的黑暗,“……需要我跟你說聲道歉嗎?”
“不必,就當和剛才你拉洒家出來的事做抵消了吧。”煲大人發出了嘆氣的聲音,“洒家只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你還纏着我脖子呢我敢不拉你嗎……”陌爾深深吸了口氣,挺起了身體,“接下來再走一段路就要徹底進入城市外環了,你進我背包里躲着,別被人看到。”
“洒家不想在悶悶的環境裏……唉,麻煩死了。”煲大人抱怨着鑽進了背包。
陌爾把拉鏈拉的只剩一個小口,重新背到身後,然後觀望了一下,成功找到了出口的方向。
這個垃圾焚化場大致看下來是一個四邊形的結構,再往上看就全部處於黑暗之中。
四周牆上都有內嵌式的暗黃色燈光,隱約能看到一些機械臂狀的物體在黑暗中移動,大概是給垃圾分類的。
他們掉落處位於生活垃圾區,是陌爾以前就記下的安全下落點。
因為聽到過從管道滑下一頭栽到金屬廢料區的搞笑事件,時不時就要去一趟地面的陌爾早就做好了準備。
“歡迎來到汐城外環。”陌爾對自己說了一句,打起了比在地表還要高的戒備心。
與腸道相連的地方是胃袋,充斥着腐蝕性物質的地方,一不注意,就會被吞噬,成為這座城市的養分,連渣兒都不剩。
如果進入內城,則另當別論。那裏對外環來說,是天堂,惡魔們居住的天堂。
汐城有一個人盡皆知的笑話,講的是一個戴着眼罩的小男孩,他問他的父親,為什麼隔壁人家和我們不一樣,他們腰上沒有標誌?
父親摸了一下腰上的傷疤,說兒子,你的眼罩戴反了。
陌爾第一次聽完這個笑話后,他撩開衣服看了一下自己的身體,沒有傷疤。
他每次回到外環時,都會重複一遍這個笑話。
傷疤,標誌,眼罩……這些簡單的名詞時刻提醒着陌爾,你是正常的,這份正常在這裏是異常,是珍貴的、該死的異常。
他們是生長在腸道和胃袋裏的人,而單純從他們對於汐城的價值來講,同等重量的糞便要更珍貴。
“原來你們地下挖了這麼大一個洞,這樣真的不會崩塌么?”煲大人略顯沉悶的聲音打斷了陌爾的思考。
“既然到現在還沒塌,說明公司的人一定有辦法吧……我沒怎麼關注過。”他一邊低聲回答一邊向著出口走去。
還要走一公里多才會到生活的地方,期間一般來說不會遇到人。
當然,任何事都不能絕對化。所以陌爾又把上膛好的半磅炮拿在了手中。
一路上兩人都沒怎麼說話,煲大人只顧着對路上的所有東西東看西瞧,而陌爾不知道在想什麼。
好在這提心弔膽的一路終歸是平安無事,在陌爾眼中這算是苦盡甘來。
當耳邊傳來喧囂聲時,當眼前出現閃爍着五顏六色的光的拐角口時,陌爾也終於褪去了那副空洞麻木的表情,再次恢復了那沉靜的神態。
“到了啊……”他更加專註起來,如臨大敵一般,因為接下來才是真正的考驗。
陌爾放慢了腳步,把半磅炮插回腰間,轉頭叮囑了煲大人一句千萬別冒頭,方才握緊了雙拳,走向了那個拐口。
刺啦,刺啦。
這是利刃撕開人體的聲音,陌爾很熟悉。
它就在陌爾腳尖前拐角的另一頭響起,距離他最多只有五米距離。
“是那幫‘鬣犬’,他們在工作……不看,不聽,不問,這樣就得了吧,我只是路過……”陌爾立刻判斷出了情況,看來性命得救透支的運氣比想像中還多,沒辦法……
他抬起左手遮在臉旁,保持着比正常稍快一點的速度走出了拐角。
視線投射而來,陌爾不管不顧,表現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好,就差兩三步了……”他逐漸感受到目光的消失,看來他們是明白了他的態度。
雖然不知道那個成為原料的倒霉蛋是誰,但也只能希望他是個惡棍加混蛋……
“你,等等。”突然,有個聲音叫住了陌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