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九 狼血的餘溫

一百六十九 狼血的餘溫

“我還能動……”

麗諾爾狠狠的用臼齒咬碎了自己的舌頭,雖然下半身已經麻痹,頭腦也有些不清醒,但是上半身的痛覺仍在。舌頭是相當敏感的部位,痛感就像利劍,從口腔順着神經突穿了天靈蓋,也同樣將她的意識刺醒。她的雙腿已經完全失去了感覺,靠着無力的雙手緩緩地向肅正大鐘爬行着。

從裂縫裏湧出來的爛泥觸手和淚中之骸蠕動着,就算她敲響了肅正大鐘,靠着這樣的身體也已經無法離開這座要塞,但是麗諾爾已經沒有在想這些了,渾身的痛覺,麻痹,皮膚之下的蠕動感,已經把她的神經攪的一團糟。但是她來到這座要塞,就是要敲響肅正大鐘,既然已經來到了這裏,不管自己付出什麼代價她都要完成。

這是源自她骨子裏的偏執和瘋狂,但是儘管瘋狂至此,她依然尊重他人的生命,哪怕是想要傷害她的敵人,她只有自衛,從未奪取。

如今的要塞內是怎樣的一副地獄圖景?

從地下湧出的黑色和紅色的淚中之骸多到可怕,連地面都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粘液,並且還在向外噴吐着,這坐監牢裏蓄積千年的恨意,在這一刻全都爆發了出來。地面之上都覆蓋了一層厚厚的蠕動粘液,快要把麗諾爾給淹沒,麗諾爾體內的淚之瘟疫似乎也在回應着,本就已經被完全感染的她腦內充斥着各種各樣的呼喊,有的在欣喜,有的在辱罵,有的在詛咒,本就已經要被完全感染的她就要被融化在這泥潭裏,成為這些怨念之中的一員。

咚——!

沉重但嘹亮的鐘聲就在麗諾爾面前不遠處響起,在蠕爛的泥潭裏向下沉淪的麗諾爾猛地抬起了頭,大張着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前方。波紋一樣的音浪彷彿能夠看見,從肅正大鐘上緩緩飄出,那些原本向麗諾爾蠕動而來的淚中之骸被那音浪劃過之後似乎愣在了那裏,轉動着已經扭曲的頭,和麗諾爾一同看向廢墟中大鐘的方向。

咚——!

自法明戴爾外城,被白雪和松林掩蓋的城中之山的山頂,這音浪自山巔向外擴散着,樹冠之上的積雪撲撲簌簌地落了滿地。環形的音浪越來越大,越來越快,呼嘯在整個法明戴爾地大街小巷之中,飄過破碎城市和寂霜之墓,撞在法明戴爾最外地圓形城牆上,已經腐朽多年的旗幟抖落灰塵,在風中微微地晃動。

咚——!

對聲音極度敏感的婭瑟猛然驚醒,她的下半身已經被地上的粘液淹沒,清晰的音律譜線出現在她的眼前,這沉悶的鐘聲正在召喚着什麼。她嘴唇微動,龍語的秘法藉著這鐘聲的力量化作音爆在麗諾爾和阿雪身邊綻開,炸開了二人身邊的怨念泥潭。

麗諾爾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在肅正大鐘的旁邊,被自己和阿雪合力擊潰的銀狼鎧甲的半身站在那裏,身體內的黑色觸手正在牽扯着鎧甲的碎片正在將其重新拼湊出來。而它的右手,正在一拳一拳地向肅正大鐘砸去,每一次打擊,肅正大鐘便開裂出一條裂縫,發出沉悶的轟鳴。

先前被婭瑟射出的妲珂莉擊碎的頭盔還未修復,在那一半破面的面甲之下是狼的頭骨,淚之瘟疫在眼窩和骨頭的縫隙之間穿梭來回,就像從地上爬起來的淚中之骸一樣,正在給這具骸骨重新賦予血肉。

在泥潭之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遊動。隨着最後一聲鐘鳴,銀狼鎧甲將肅正大鐘打成碎片,一隻巨大的霜牙狼的骨架刷地一聲從地下的泥潭之中躍出,正好落在銀狼鎧甲旁邊。

僅剩白骨的口中,銜着那把先前曾經壓制過阿雪和麗諾爾的巨大彎刀。

銀狼盔甲的左側半身並沒有修復,淚之瘟疫在上面織成了黑色的手臂,上面還有絲縷細線,彷彿變成了尖銳的狼毫。他將手伸入骨骸大狼的嘴裏,握住了彎刀的刀柄,又用另一隻手摸了摸骸骨大狼的頭,隨後猛地一揮,彷彿有質的狼爪一般的劍氣劈開了這片怨恨的海洋。

“他回來了……”

“怎麼會……”

“他是我們的同類,為什麼!?”

“殺了他,殺了他,哪怕他是我們的同類也要殺了他!”

周圍的淚中之骸蠕動着,層層疊疊的堆積在一起,一個巨大扭曲的怪物逐漸形成在要塞大道的中心。銀狼鎧甲踏着沉重的步伐緩緩地從廢墟上走下,破面面甲下的空洞眼睛看着麗諾爾,點了一下頭。

麗諾爾感覺到他似乎是要說什麼,但是卻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自己的舌頭在剛才被自己咬爛了,也同樣沒法說話。銀狼鎧甲這次沒有再對麗諾爾攻過來,而是面對着正在堆積成怪物的淚中之骸,緩緩地沉下了身體。

霜狼獠牙,這次是真正的霜狼獠牙起手式。

之前銀狼鎧甲做出來的空有其形,只是淚中之骸使用卡加洛斯的骨骸里的記憶展現出來的起手式,就像麗諾爾一樣,是對霜狼獠牙拙劣的模仿。儘管這劍術技藝只是模仿,便能發揮出其部分威力,但是麗諾爾自己心裏也清楚,她和真正的狼衛大騎士安德里斯的差距依然是如海天間隙一樣。

而現在在銀狼鎧甲踏出起手式的步伐之後,在他那幾乎完全俯低的身體上,麗諾爾彷彿能聽到悠長的月下霜牙狼嚎,不止如此,在那把已經失去奇迹之力的彎刀刀刃之上,結起了寸寸霜花。

他再次將目光投向了麗諾爾,明明空洞的眼眶之中卻似有感情流露,這是對麗諾爾的讚許,也有一絲小小的欣喜,原本只屬於他的技藝,在法明戴爾破滅之後並沒有就此斷絕。突然之間,他流露出的感情變得胸滿殺意,彷彿就像在對麗諾爾說:

“看好了。”

砰地一聲,銀狼鎧甲地身影原地消失,只留下地上翻騰的氣浪,他剛才做出起手式的地方的地面已然開裂,長長的裂縫甚至蔓延到了麗諾爾的面前。而他的身影再次出現的時候,便是在那淚中之骸堆疊而成的身高接近十米的,如同一隻潰爛的章魚的怪物的身前。箭步踏地,弓身蓄力,彎刀反刃,向上挑斬!

“血裂。”

一隻銀色的狼頭幻影緊隨着彎刀的刀身向上飛出,就算彎刀已經停止斬擊,那隻狼頭帶着堪稱恐怖的風壓向天上衝去,麗諾爾想起了在萊汀的龍域,這道起始兇猛的斬擊與包圍着萊汀龍域的風暴障壁給予她的壓迫感無出其右,別說正面對抗了,哪怕被這風壓只是輕輕蹭到就會粉身碎骨。

狼牙撕扯着巨大淚中之骸的身軀,在那怪物的身上留下了一個至少有十米長,兩三米身的傷口,怪物身上的觸鬚被幻影的狼牙和風壓齊齊切斷,抖動着散落在地。

“然後是,牙斷。”

在上一道斬擊餘威未散之時調整平衡,步伐微動,身體帶着劍刃旋轉而出。

剛才的狼頭驟然消失,在銀狼鎧甲帶刀旋轉的瞬間,一隻巨大的狼爪重新出現在刀尖之上,這道劍風隨着斬擊而出,在劃過淚中之骸身體的時候,那塊被劃到的部位如同憑空蒸發了一般,只留下了龐大的傷痕,而這一招的風壓並未就此停止,餘下的力量透過淚中之骸的身體,劈砍在背後的要塞城牆上。被奇異金屬打造而成的,甚至能夠吸收魔法力量,堅不可摧的龍族遺產城牆居然被凌空切斷。

慍怒的怪物生長出了新的觸手,砸向面前的霜狼鎧甲,但是霜狼鎧甲十分從容地在地上漫步着,與其說是跳躍躲避,倒不如說是幾乎在瞬間移動,其速度之快就連麗諾爾都只能看到片刻的殘影。它以怪物為圓心,在怪物的周邊周旋小跳着,狼群在圍攻獵物時並不會立刻將其殺死,而是會與其若即若離的周旋,消耗其體力之後再給予最後一擊。那把沉重的彎刀在霜狼鎧甲的手中如若無物,短短的數秒周旋,怪物身上已經留下了更多的傷痕。

“驟月。”

在一次刺擊之後,銀狼鎧甲回身,而後再度做出了霜狼獠牙的起手式,同時身形再度消失,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來到了怪物的上方,自上而下,宛如弦月一般的縱斬迎頭斬來。

麗諾爾已經不能形容眼前的震撼了,哪怕是曾經把她打的落花流水的安德里斯,在銀狼鎧甲面前都像是拿着木棍隨便揮舞的孩子一樣。銀狼鎧甲展現出來劍術的迅捷,兇狠的威勢,她真正的看到了在遠古的神話時代,月下狩獵的霜牙狼。

而這些所有,都在證明着如今在銀狼鎧甲之內的並不是空有記憶的淚中之骸,而是那位真正的,已經遺落在歷史之中的神話時代凜冬狼衛大騎士:“銀狼”卡加洛斯。

可是這位神話中的大騎士,究竟是如何再度復活迎戰這隻怪物的?

“這些污泥在進入他的身體的時候,也將本來沒有患病的他感染成了淚中之骸……但是淚中之骸會繼承原本身體主人的執念,還記得我的親衛騎士們嗎?”

麗諾爾的身後響起了赫卡忒的聲音,麗諾爾轉頭看去,婭瑟半閉着眼睛撐起了體型壯實的阿雪,而被自己的全力寸破傷到的阿雪雖然脫力,但是還依然抱着赫卡忒的頭。

“唔……唔……我……”

麗諾爾吐出嘴裏舌頭的碎肉,她已經很難說出完整的話來了。

隨着卡加洛斯的每一次揮劍,招式的名字,細節和經驗就憑空出現在麗諾爾的記憶里,她在此之前沒有這樣的記憶,但是又感覺到如此的熟悉。

就像之前她看到赫卡忒,雅尼羅姆王,親衛騎士的記憶一樣,卡加洛斯也在將自己的記憶傳遞給麗諾爾,不只是他的生平,還有全部的霜狼獠牙,這些需要幾十年刻苦練習的技藝已經深深的刻印在了麗諾爾的身體之中。現在的她,已經掌握了霜狼獠牙的全部招式,絕非簡單的模仿。

卡加洛斯用刀的方式異常暴戾,他完全沒有在意過武器的損耗,幾乎是在隨意的將武器往地上砸擊,每一次斬擊都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溝壑。

“最後是,狼狩。”

卡加洛斯挺直刀身,在一記重踏之後向怪物突刺出刀,他的刀尖突破音障,整個法明戴爾的風都在向那把沉重的彎刀上匯聚,三個飢餓的霜牙狼頭隨着突刺迸射而出,尖牙肆意地撕咬着淚中之骸的身軀,在其身上留下了一個碩大的空洞。在卡加洛斯展現的霜狼獠牙之下,那巨大的怪物已經被拆的七零八落,當然,也讓本就倒塌的要塞進一步毀壞,連城牆都被狂暴的撕開了數個裂口。

“普通的刀劍……無法殺死這種淚中之骸,用……妲珂莉。”

在婭瑟的幫助下,麗諾爾拖着已經完全麻痹的雙腿向卡加洛斯含糊的喊着。

卡加洛斯輕輕的揮刀甩掉刀身上的污濁,空洞的眼睛看着雅尼羅姆王的妲珂莉,又看了看麗諾爾,還有懸浮在半空中的赫卡忒的虛影,輕輕的搖了搖頭。隨後他那隻由淚之瘟疫組成的手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向了王庭的方向,然後轉為了一個大拇指的手勢。

“赫卡忒,還有法明戴爾的救贖,拜託你了……”

細而幾乎不可聞的聲音從卡加洛斯身上吹來的風中傳來,被麗諾爾朦朧的聽到。那隻被白骨和撕裂的血肉組成的狼狽不堪的大狼跳躍着來到麗諾爾的面前,嗅了嗅麗諾爾之後發出一聲低吼,隨後搖着觸手尾巴趴了下來,讓三個人騎乘上去。

“卡加洛斯,哈哈,卡加洛斯,我們的怨念是不滅的……”

“我們的族人還有更多,更多,你無法殺死我們,就算是身負奇迹的你!雅尼羅姆王的狗!”

轟隆轟隆幾聲,在已經破損的怪物的身下伸出了更多的觸手,整座山都在搖晃,這座山整個被挖空,做成了監牢,那些位於山底的淚中之骸成團成團的湧出,瘋了一樣地附着在那怪物的身上,而先前被卡加洛斯斬下來的肉塊和觸手,也在扭曲之中化作了一個個的黑色淚骸,向著卡加洛斯攻去。

“麗諾爾……手給我……”

婭瑟和阿雪先登上了白骨的狼身,而後婭瑟伸出手把麗諾爾也拉了上來,巨狼不舍的看向了重新做出了凜然而立的卡加洛斯,他只是對着巨狼再次點頭,又投入到戰鬥之中,將蜂擁而來的黑色淚骸一個個斬的粉碎。

在得到了命令之後,巨狼四足邁動,疾奔小跳着帶着麗諾爾三人衝出要塞還未倒塌的大門,向著山下跑去。

剛跑了沒多遠,展現在麗諾爾她們面前的又是一副壯觀的景象。

在從山腳到山頂要塞寬大的步道之上,成群結隊的肅正騎士排成方隊向山頂走去,他們有的武器已經斷裂,盔甲也已經銹跡斑斑破損不堪,有些沾着淚水的內臟還掛在體外,但是無一例外的挺直着身體,邁着或跛腳或堅定的步伐,鐵靴踏在石板路上鏗鏘有力。不只是整個法明戴爾之內的肅正騎士,在這座作為肅正騎士們的駐地的山上的松林之下,有着許多歪歪斜斜的墓碑,那是在對外征戰和三次淚之瘟疫爆發之中戰死被收殮的骸骨,和自己的佩劍與盔甲葬在一起。

肅正大鐘的鐘聲正在呼喚他們,他們的騎士長正在呼喚他們,於是他們便給了自己的回應,許許多多只有空空骨架的骸骨從墳塋之中爬出,加入正在向山上進發的肅正騎士的隊伍。

淚之國的肅正騎士和他們的騎士長,從地獄之中踏着行軍步伐歸來,再度為了法明戴爾而揮劍。

麗諾爾一眾騎在骨狼的背上,逆着人流向下而行,這些原本是敵人,阻攔他們進入王庭的肅正騎士們見到卡加洛斯的狼,在行軍陣列的中央讓出了一條道路,快速的行禮之後繼續向上行軍,而打頭的守衛王庭,和卡加洛斯一起對外征戰過的肅正騎士們已經高舉着戰旗,沖入了要塞之中加入了戰鬥。

骨狼帶着麗諾爾,婭瑟和阿雪一路從山上沖入破碎城市,穿過法明戴爾大道,在通往王庭的大門之前停下,原本覆蓋著淡藍色結界的閘門已經被打開,這裏是一個小小的廣場,立着彌蒂爾白鹿的雕像和雅尼羅姆王族的雕像,但是在雅尼羅姆王兩側赫克托和赫卡忒的雕像已經被砸毀。在雕像群的旁邊,散落着淚中之骸的骨頭,還有堆積如山的肅正騎士的鎧甲,很難想像在他們守衛王庭大門的千年之間,究竟打過多少場艱苦卓絕的戰鬥。

它低下了頭把三人放下,因為內傷而脫力的阿雪也有些蘇醒的跡象,悶哼了一聲,而麗諾爾靠在了雕像之上,嘴角依然血流如注,而虛弱的婭瑟也同樣側倒在了旁邊,渾身汗水涔涔。

骨狼走向麗諾爾,彷彿是感謝一樣伸出舌頭舔了舔麗諾爾的臉,雖然巨狼已死,也同樣變成了淚中之骸,但是它身上彷彿還有一些狼血的餘溫,而麗諾爾也摸了摸它的頭作為回應。隨後,它張開了嘴,從口中吐出來一個小小暗藍色水晶印章,就像之前她們在赫卡忒的教堂中找到的,指引她們去寂霜之墓的遺物一樣,俯首鞠了一躬,向著遠處隱約朦朧的傳來刀劍碰撞聲的要塞山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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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印戰爭:白銀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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