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兩天之後,孫婺、陸績同袁耀一同啟程返回舒縣。
重生是在深秋,這一個多月過去,已到了冬天。啟程前一天晚間忽然降溫,早起時寒風冷得刺骨,地上也結了一層白霜。
自從上次見過袁耀,孫婺兩天沒出門,拖延症連犯三天,今天早上也是磨磨蹭蹭許久。
來時騎馬一天便到,跟着大部隊回舒縣至少得兩天。於是她做好一切準備,墊子、厚衣裳一個不落,這才攏好披風,捧着手爐,帶着隨從往城外與袁耀會合。
從廂房繞去前廳的時候,她便看見陸績正在廳前獃獃站着。
被擄來時他也沒行李,如今還穿着回吳時的那件白布衣,雖然洗過,前襟卻還染着血跡。今早的風又猛烈又刺骨,陸績臉上有肉身體卻單薄,半人高的個子站在那兒像隨時就會被風吹走一樣。
既然她有了能記得她的同伴,報仇雪恨的事情倒可以放一放了。孫婺此時看這個被自己折磨這麼多回的小孩,恢復了一點人性,就難免覺得他可憐。
她走到陸績身邊,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前廳不過空空蕩蕩,只剩幾件傢具,不由一頭霧水。
僕從替她問了,“陸郎站在這裏作甚?”
“父親從前便總愛坐在那兒。”陸績看着廳里角落邊的一張方塌說,“我們到皖縣之時他已經病了,偶有閑暇卻還與我講禮易,便是在那裏……”
所有死去的人都還會復活,孫婺體會不到他的感傷,只道:“當今活到花甲的便已是稀奇,你父親七十歲去世也算不得多悲傷的事。”
而且,陸康六十多歲還能生出陸績來,這種體質真不是一般人,很多人都該羨慕他了。
和陸績說完,她便命人拉上他,風風火火往城門口趕去。
陸康在皖縣死守了一年,忠君的名聲雖掙下了,皖縣卻已經十室九空。從一路的斷壁殘垣之間趕到城門口,袁耀已經領着幾百名士兵列隊整齊,看樣子已等候多時。
袁耀殷勤地將她送上馬車,孫婺坐在車上朝後方望去。步兵大約三四百人。她遲到了該有一個時辰,他們卻既不吵嚷也無疲態,紀律十分嚴明。
沒想到袁耀看着沒什麼能力,卻似乎還會治兵。
孫婺雖不想提自己第三十世的事情,看到袁耀卻也難免想起他心心念念的那樁事,於是問他:“你們可曾推測出兇手來?”
被問到這個,袁耀先看了陸績一眼,又朝她唯唯諾諾道:“還、還不曾。”
陸績正在往馬車上爬,小短腿爬不上來,孫婺只好伸手一把把他拉上來,又和他說:“我從前住壽春時便聽說你聰明,原來都是騙人嗎?這樣,我限你三天時間查出來兇手,不然你提頭見我。”
陸績上了車,在一邊坐好,不說話,很傲嬌。
可隊伍一啟程,他就沒法傲嬌了。他們的馬車露天、敞篷,因為風大,連原本的傘蓋都撤了,陸績穿一身布衣只能在風中瑟瑟發抖。
孫婺袖中有手爐,衣服也穿得多,自然不覺得冷,於是只在一邊用餘光看着他。
她心下總還是有些懷疑。
這真的是八歲的小孩嗎?在皖口的時候設計瓮中捉鱉,如今被她抓住時刻有性命危險卻還不哭不鬧,家人全在吳郡卻似乎也不急着與家人相見。這不可能是八歲小孩吧?
這個時候,陸績凍得鼻涕快流到嘴裏了,他趕緊用袖子胡亂一擦,又繼續縮手縮腳蜷縮成一團。
……
果然還是個小孩,成年的陸績長輩包袱特別重,絕對不可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
還是自己想太多,應該不會那麼巧,能找到一個記得她的人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她大哥,還有陸遜,他們都沒記得她,陸績怎麼會記得她呢。
他這小大人的行為大約還是因為他輩分大被逼出來的。從前他的好友也全是虞翻、顧雍、龐統這些年紀比他大好多的,少年老成也難怪。
想到這裏,孫婺將自己的手爐遞給他,“拿好,車上顛簸,你別弄丟了。”
說完,看陸績嘴凍得青紫,她又伸手用手心的溫度給他臉上也暖了暖,順便揉了兩下。
邊捏邊說:“陸績,你這一世怎麼就又信轉世重生了呢?”
陸績小心地將擦過鼻涕的衣袖晾到車外,又微微朝孫婺身邊靠了靠,睜着一雙小孩般的好奇的眼睛看她:“你這麼說,是因為我從前也信過嗎?”
可不是嘛。第一百一十九世明明只說一遍,他就毫不懷疑地完全信了,到了第一百二十世卻又一絲一毫都不信。他的心思真的很難猜。
或許每一世的他都不一樣。就如一個鐘擺在信與不信之間不停搖擺,這一世又搖到了“相信”這一邊。
孫婺這樣想着,覺得如果是這樣的話,自己一直想辦的事情,或許這一世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