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平安京
“每次清姬在這個時候都要丟花出去。”
狐狸扒拉住閣樓那鏤空的華美烏木窗戶,毛絨絨的腦袋往外伸,耳朵一抖一抖的,聲音帶着看熱鬧的愉快。
“大家都覺得接住她丟出去的花的妖怪能夠獲得愛情上的祝福。嘻嘻嘻,北原你要不要去試一試?她那裏肯定還有好幾捧花等着丟呢。”
拿了一枚白瓷杯的北原和楓無奈地側過頭,看着滿臉狡猾笑容的狐狸,用手指彈了一下對方的腦袋。
“我又沒有喜歡的人。”
旅行家沒好氣地說道:“而且根本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唔哇,那我豈不是看不到和北原和楓長得一樣的小崽崽了!”
狐狸也不氣,只是誇張地叫了一聲,身後潔白如雪的大尾巴晃來晃去的,笑嘻嘻地跳下來,用毛絨絨的腦袋蹭蹭北原和楓的腰。
然後它就被西格瑪提起上半截身子,一點也不客氣地抱走了。
“北原一直在全世界跑來跑去的,也不適合結婚吧。”西格瑪嘟囔了一聲,用力揉搓着狐狸的耳朵,把懷裏的狐狸揉成了飛機耳——他保證這句話裏面完全沒有自己怨念的成分!
也絕對不是因為想到會有一個陌生人加入自己的家庭而感到不自在!
“嗯嗯,我有你們就夠了。”
北原和楓很熟練地把明顯正在怨念狀態的西格瑪往自己的懷裏拉了拉,眼睛很輕盈地彎了一下,臉上笑盈盈的:“別生氣啦。”
呵,花言巧語的大人。
以及我才沒有生氣!
西格瑪努力板着自己的臉,但揉狐狸的力道還是稍微輕了一點,抬頭假裝自己正在目不轉睛地看着文車妖妃的表演。
“三五夜中明月,何如燈火明——”
文車妖妃一身紅裙迤邐地拖在地上,正在唱歌,手中拿着一把繪着櫻花的摺扇,半遮住自己的臉,艷麗的眉眼中帶着明亮而又嫵媚的笑意。
比起翩若驚鴻的讚美,她更像是絢爛飄落的早櫻,有一種婉轉低回的艷美,舉手投足間都能看到櫻花枝頭說不盡數不完的繁華。
手之目在她身邊安靜地彈着琴,姿態淡然,樂聲的節拍應和着女子翩然的姿態。
手之目的眼睛雖然長在手上,但依舊是看不見的妖怪,也是在場唯一看不見文車妖妃風華絕代的樣子的妖。但這一切都無損於他們這對配合了上百年的朋友的默契。
文車是在宮廷文學中誕生的妖怪,是書籍中寄託的哀思怨情的凝聚。手之目是被強盜殺死的盲眼樂師,帶着內心的不甘與怨恨成妖。兩者自從當年見面就一見如故,成為了一對日本妖怪樂壇舞壇的著名搭檔。
這裏十分鄭重地補充一句:雖然很多妖怪長得奇形怪狀、難以表述,但日本妖怪的審美是值得認可的。
西格瑪本來只是想要轉移一下注意力,但很快就被舞台上面的表演吸引了,淺灰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在台上翩然起舞的文車。
“可惜。”
狐狸歪了歪頭,耳朵動了動,突然在邊上有些惆悵地小聲嘟囔了一句:“他們兩個到現在都沒有結婚。”
作為和家族昌盛、管理姻緣的狐族,它總感覺自己在現在的情況下有失業的危險……嘶,該不會以後自己真的就剩下一個“農業部門主管”的工作了吧?
這回輪到西格瑪沒好氣地敲它的腦袋了。
北原和楓垂眸看着這兩個熱熱鬧鬧地互相折騰的小傢伙,目光中有着微笑的柔和,隨後輕輕地跟着台上的演奏,與那些同樣歌唱的妖怪唱起了這片土地上流傳許久的歌謠:
“你我相伴,路行尚難。”
“而今如何去,煢煢越秋山——”
閣樓上倒掛的巨大絡新婦爪子搭在屋樑上,巨大的赤紅色蜘蛛用兩隻手熟練編織着天花板上的裝飾,潔白如雪的幕簾在手中快速地成型,最後垂落下來,層層疊疊地籠罩住耀眼的火光。
如同在織就一場連光也顯得幻滅朦朧的繁華大夢。
閣樓外依舊熙熙攘攘,鯉魚旗迎風招展,滿樹櫻花桃花隨風飄散,車如流水馬如龍。
正是花月逢了春風。
“北原!”
狐狸又看了會兒,看過不知道多少年表演的它很快就沒了興趣,轉而一個輕盈的起跳,在空中銜住一支正在滴溜溜旋轉的紙傘傘柄。
狐狸雪白的爪子一拍傘面,將撐開的傘收了起來,金色的眼睛驕傲地眯起:“看!是不是很漂亮的傘?可惜這支傘還沒有誕生出付喪神,否則我就給你變一個美人出來。”
說完,它也不讓扭頭看自己的旅行家捉住自己的尾巴,很有先見之明地躍到了柜子上,發出輕快明朗的笑聲。
“北原,我們上船玩吧!有傘就不害怕煙火濺到身上面了!”
街道上不知道是哪個大聰明妖怪豎起來了層層疊疊的木板,木板上面有彩繪,都是浮世繪里浪花與火焰的模樣,和周圍熊熊燃燒的真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看上去有一種荒誕的美麗。
“賣星星嘍,賣星星嘍!”
有小妖怪叫賣着,實際上它賣的是氣球,星星樣子的。有不少妖怪還湊過來打趣它。
“喂喂,你這星星是不是真的?”
“我們要的可是真星星!”
“你是不是把那群整天出場和流星似的天狗捉下來賣了?”
織田作之助倒是對這些氣球很感興趣,朝那位氣鼓鼓的小妖怪要了幾個,然後十分自然地把氣球分給了太宰治和坂口安吾。
“所以說為什麼我二十多歲了還在上街的時候拿着氣球……”
“可這是發光的氣球誒,安吾你不覺得發光的氣球超級酷嗎?”
“可惜不能把氣球帶出去。”織田作之助的聲音聽上去稍微有點遺憾,“咲月他們應該會很喜歡這個。”
“那個妖怪不是說最後可以把氣球放生嘛。”
太宰治拽了拽飄來飄去的氣球,隨口說道:“我們去船上把氣球放出去,說不定這些氣球心懷感恩,就可以飛到他們的夢裏呢?”
坂口安吾嘴角抽搐了一下:“等等,當時它說的是放飛不是放生吧?”
太宰治轉頭無辜地看了坂口安吾幾秒,然後一臉正色地拍了拍自己朋友的肩膀,一副鼓勵認可的表情:
“很好,繼續保持你吐槽役的設定,安吾!”
坂口安吾:“?”
雖然多少已經習慣了,但是……太宰治你是不是有毛病!
同樣對自己朋友有這種想法的還有某隻來自西伯利亞的倉鼠。
“尼古萊。”費奧多爾低頭看着把自己掛在金魚身上的小丑先生,感覺有點頭疼,“你就打算這麼把自己掛金魚身上掛一天?”
果戈里你是不是有毛病?
他們兩個正在天空中飛翔的金魚身上,是果戈里想要騎金魚,興奮地拽着他用自己的異能溜上來的。
然後小丑先生覺得在金魚背上面太擠了,連走路都很難,乾脆把自己掛在了金魚身上。
邊上有不少妖怪還在嘰嘰喳喳,倒是對果戈里把自己掛在金魚身上沒有什麼意見,有不少甚至還想把自己也掛上去——畢竟真的感覺很有意思嘛!
“可是費佳!這裏的視角真的很好誒!”
果戈里一臉無辜地抬頭,對自己頭頂的摯友喊了一聲,接着眼睛繼續亮晶晶地看着遠方,伸出手似乎想要擁抱下方的街道。
“能夠把大半街道都
看到——你看!那邊好像還有星星!”
“漂亮耶!”“好像真的有星星!”
一群和果戈里快速達成了共鳴的小妖怪伸着腦袋看,大聲地討論起來。還有鴉天狗直接飛了出去,想要去看看熱鬧。
費奧多爾無奈地瞅着他,感覺把果戈里放進這群肆意妄為和生來散漫自由的妖怪里簡直沒有絲毫違和感。
不過……
俄羅斯人呼出一口氣,看着口中呼出的空氣在下一刻凝固成雪白的霧,酒紅色的眼睛安安靜靜地注視着前方。
他聽到身邊妖怪的嬉笑怒罵,聽到它們講述着身邊的趣事,聽到它們對大地上面發生的種種趣事指指點點,聽到它們講笑話笑得彼此前仰後合,其樂融融。
好像這些妖怪不是在登上金魚前從來沒有相遇過的陌生人,而是本來就相熟的朋友。
雖然有着妖怪的稱呼,但在某些意義上,它們甚至比人類更像是“人”。
費奧多爾微微眯起眼睛,接着露出一個很淺的笑容。
這就是你想讓我看到的嗎,北原?
“北原!”正在費奧多爾思考的時候,果戈里興奮的聲音響了起來,“我在這裏!”
正在和西格瑪與狐狸一起走在台階上的旅行家有些詫異地轉過頭,傘微微靠向另一邊,望向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到銀髮的魔術師把自己掛在天空中巨大的金魚身上,還在興奮地朝着自己揮手。
再一抬眸,嗯,費奧多爾也在那裏。
於是他笑了笑,拉住西格瑪的手停下,站在台階上喊道:“要一起上船嗎?”
“好——!費佳,我們一起去龍舟上面看星星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
費奧多爾打了個哈欠,垂眸沒好氣地看向果戈里,手伸下去給對方按了按帽子,也不說話。
難道說了就會聽嗎?還不是一樣用異能直接帶走?
果戈里知道自己摯友的心思,一點心虛都沒有地笑起來,伸手拉住對方的手,披風一卷,就在妖怪們的驚呼中消失了。
旅行家嘆了口氣,伸手早有預料地抱住帶着費奧多爾撲到自己這裏的果戈里,有點慶幸對方至少還是收斂了一點:至少沒有把自己從階梯上面給撲下來。
西格瑪則是虛着眼睛,看上去不是很高興,抱着狐狸的上半截,自言自語地嘟囔起來:
“怎麼又是這兩個啊……”
然後他很快就知道了,龍舟上面的熟人還不止這兩個:還包括了太宰治,坂口安吾,織田作之助,中原中也,蘭波,魏爾倫,亂步等他在橫濱認識的一大群人。
“來得很整齊嘛。”
恢復了自己原型的大狐狸仗着自己龐大的體型成功“報仇雪恨”,把太宰治壓在了自己的尾巴下面,用爪子摁着氣球線,好奇地問道:
“你們是不是都知道龍舟最後會飛到星海里的事情了?不過那個場面真的很漂亮。”
“那可是星空和宇宙誒。”
果戈里理直氣壯地用手指戳戳狐狸的尾巴,順便欣賞太宰治無語的表情,特別認真地說道:“怎麼可能會有人不喜歡?”
星空與大海,對這兩片未知之地的追逐本能大概是人類刻在骨子裏的。
“想去讓天狗帶你去。”狐狸笑嘻嘻地說道,“它們的家就是在月亮上,沒有誰比它們更熟悉這篇星空了。”
“所以這裏的月亮……”織田作之助抬起頭。
“果然是天狗砸出來的啊。”江戶川亂步吃掉手裏的大福,含含糊糊地說道。
巨大的圓月就像是鏡子那般支離破碎,折射出龍舟的光影。而裝飾華美的龍舟里有着笙歌漫漫,灌滿一整個漫長的夜晚。
海坊主彈着琵琶,船上飄着
的青行燈鬧着要舉辦百物語。
這些在青色燈籠里誕生的妖怪就像是能夠聞到故事的味道一樣,圍在旅行家的身邊嘰嘰喳喳地喧鬧着,就和第一次北原和楓看到這種妖怪時一樣,反反覆復地問“你要講故事嗎”。
北原和楓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會講什麼鬼故事,於是只好軟聲軟氣地哄它們,結果還有青行燈在那裏抽抽噎噎地哭,搞得夾板燈油流來流去的。
狐狸對此好奇地吐了口狐火,結果“刷拉”一下子冒出了一個火焰噴泉。
在上方飛過去的年幼化鯨好奇地飛過來看了一眼這種火光四濺的場面,結果尾骨差點被燒焦了,要不是北原和楓安撫得好,估計今天在這裏“嗚哇哇”亂哭的妖怪要多一個。
“其實這就很鬼故事啊。”
太宰治饒有興緻地圍觀着,突然插嘴說道:“把那麼多妖怪都欺負哭了……”
西格瑪用狐狸尾巴捂住了太宰治的嘴。
中原中也在邊上看到這一幕,雙手環胸,根本不給面子地發出一陣大笑。坂口安吾則是很無奈地捂着腦殼。
“太宰——”
北原和楓抱着懷裏的化鯨,故意板住臉,假裝生氣地幽幽開口,結果話還沒有說完自己就忍不住笑場了,得到了費奧多爾假裝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我是不會講什麼鬼故事了。”
旅行家揉了揉自己的臉頰,然後仰起頭,看着遠方的天空,笑着說道:“我講幾個我朋友們的故事吧,很可愛的。”
就像是今天的集會一樣可愛,所以也很適合在這樣的集會上面講。
北原和楓很想講講小王子的故事,講講丹麥的童話,想講講佛羅倫薩的歌,想講講海上的永無島,想講講都柏林這座群星之城,想講講南美洲光彩繽紛的夢。
——那都是他旅行中見過的最浪漫最夢幻的風景。如今他也坐在這裏,坐在自己當時出發的國家,看着色澤綺麗的星宇,講給自己屬於人間和不屬於人間的朋友們聽。
活着的人,死去的鬼和活着的妖怪都安靜地聽着。
天邊燃燒的火焰逐漸熄滅了,露出被火焰燒過之後琉璃般的色彩,有些幾乎還是融化狀態的樣子,好像能滴落在大地上。
大地上的歌聲逐漸止息,龍舟似乎張開了寬大的翅膀,所有的妖怪似乎最後都登上了這座龍舟,巨大的金魚與化鯨和龍舟一同起飛,浩浩蕩蕩的八咫鴉群在最前方引路。
鴉群的口中銜着太陽灼灼的火光,一路光屑灑落,猶如明滅不定的星。
日本的故事裏,烏鴉和白晝有關。
所以有歌曰:“三千世界鴉殺盡,與君共寢至天明。”
龍舟最大的閣樓頂端的櫻花樹輕盈地搖晃,滿樹都是彷彿永遠落不完的胭脂水粉,在龍舟駛過的道路上搖落蝴蝶似的櫻花。
終於講完了自己想講的故事的北原和楓伸出手,接住一片飄落的櫻。
“快看,我們要看到平安京的城門了。”
狐狸仰起頭,金色的眼睛彷彿能發出光,興奮地用尾巴拽住西格瑪:“到時候太陽會從平安京的城門口升起來——是純紅色的太陽,只有在這裏才能看見。你們跟我走!”
說完它就像一隻離弦的箭,一下沖了出去,帶着邊上回過神來的妖怪“嗷嗚嗷嗚”地跑去看它們闊別已久的城市。邊上的人類也被帶着一臉茫然地拖走了——這裏特指西格瑪,別的人都是自發去看熱鬧的。
北原和楓沒走,他看了看周圍,感覺這裏的位置也不錯,應該能看到日出。在狐狸跑了之後才獲得自由的太宰治齜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被壓得痛的肩膀,和北原和楓坐在了一起。
“感覺怎麼樣?”
旅行家看着對方的樣子,感到有
點好笑,於是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詢問道。
“很熱鬧很美很不真實。”
太宰治知道北原和楓問的是什麼,吸了口氣后便“老老實實”地回答道,同時側過頭去看北原和楓,目光中有着思索和好奇:“但還不錯。”
“喜歡就好。”
北原和楓彎起眼眸,伸手按住太宰治湊過來的腦袋,把對方的頭壓得往下面靠了靠:“我總覺得你應該看看這個。”
去看看這個世界裏的奇迹,去看看那些死去的人變成的妖怪,去看看那些不願意離開這個人間的生命,去看看非人的存在是怎麼樣生活。
沒有原因,但旅行家就是覺得對方應該去看看這些東西。
“誒?因為我的異能是人間失格嗎?”
“誰知道呢?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想的。”
兩個人在說完這句話后同時陷入了沉默。
太宰治挑了下眉,看着旅行家,慢吞吞地在心裏確認了對方不是因為森先生或者什麼人的請求來給自己話療的,更不是無意間知道后跑過來表示什麼同情和關注的。
這倒是真的有些稀奇。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是森先生又在過度擔心——比如說害怕我哪天自殺什麼的。”
太宰治聳了聳肩,笑着說道。
北原和楓想像了一下那個場景,於是忍不住笑了出來:“噗,森先生一直都這麼緊張嗎?”
“啊哈,誰知道他怎麼想啊!”
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亮起來了。所有的星星都亮了起來,遠處的天空出現了一線艷麗的金紅色火光,就像是要睜開的眼睛。
太宰治看着那即將睜開的眼睛,即將出現的太陽,有點出神。
雖然他沒有說出來,但是在看到那些白骨的鯨魚,那些人死後變成的鬼,那些懷着執念在人間無法離開的妖怪后,的確讓他心裏生出了一種微妙的感觸。
“北原,你說。”
太宰治側過頭,笑了起來:“生命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生命的意義啊。
北原和楓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或許許多人覺得這樣的問題很可笑——活着就是活着,何必要追求什麼意義?就算沒有意義又怎麼樣,難道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就能改變什麼嗎?
對於這個世界上生活的絕大多數人來說,這個問題是沒有任何價值、甚至矯情的。
但這個問題依舊存在,甚至被無數哲學家藝術家文學家反覆地提起,好像這個毫無實際意義的東西對於人類來說很重要似的。
北原和楓稍微沉默了一會兒,安靜無聲地握住對方的手,一同望着那火焰褪去后如同琉璃般光輝流動的天空,以及琉璃後面即將出現的太陽。
就像是很難燒出毫無雜質的無色透明的玻璃一樣,這片天空也不算是一塊潔凈光滑的琉璃,存在有各種各樣的雜質導致的斑斕色彩。
但這絲毫不減它的美麗。
如果有一片天空,它不再是氣體與光線的折射製造的幻影,而是一塊如寶石般璀璨的固體,同時也有着泡沫光澤的絢爛輕盈,它的模樣怎麼會不美呢?
太宰治倒也沒有掙開手。
他也只是看着遠方,看華麗繁盛的龍舟帶着滿船的妖怪駛向天空與星海,裸露在外的一隻鳶色眼睛裏倒映出漫天流轉的星子與日光,落在好像什麼都沒有的虛無深處。
他的神態不像憂鬱不像孤獨也不像寂寞,只是一片很平靜的、很透徹也很銳利的空無。
“生命的意義……我其實也不知道啊。”
北原和楓最後這麼笑着回答。
他的頭顱微微仰起,橘金色的眼睛裏倒映出那一輪浩大破碎的銀白月亮,聲音里也
帶上了洒脫的笑:“我只是想要去追逐一些東西,想要去跟隨一些東西,想要去見證一些東西。”
他想要追逐世界上自己從未相遇過的浪漫與美好,他想要跟隨太陽與群星動人的輝光,他想要去見證這個世界與人們的故事。
這是他擁有第二次生命的意義嗎?
北原和楓不知道。
但他很確定,自己願意在這種追求中度過自己的一生。
八咫鴉銜着火焰沖向了金紅色的一線光明,成群結隊地沒入那一片火焰光影中。於是那一條橫線突然開始膨脹,開始壯大,開始一點點地凸起。
“知道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已經很厲害啦,北原。”太宰治似乎微微地嘆了口氣,聲音重新變成活潑且輕快的樣子,“我到現在都不知道除了洗潔劑味的酒還有什麼值得去期待的。”
北原和楓側過頭,橘金色的眼中映出邊上青年的身影,似乎很淺地笑了一下。
“但你還在期待,不是嗎?”他說。
自殺對於太宰治來說並不難,或者說自殺對於任何下定決心去死的人都不是什麼難事。就算無痛自殺,對於太宰治來說也不麻煩。
——吞槍自盡可是公認痛苦感最小的自殺方式之一,和安樂死一樣,在死亡的過程中幾乎感覺不到任何的痛苦。
就算屍體外表有些狼狽,但港口黑手黨時期的太宰治也沒有什麼“清爽乾淨不給人留麻煩”的自殺信條。太宰治大概是真的想死,但他也肯定對這個世界真的有所期待和留戀。
“啊呀……”
太宰治用手撐着自己的下巴,鳶色的眼睛中還是沒有焦點,用一種輕飄飄的口吻說道:“也許吧。”
那條橫線最後吐出了一個太陽。
在那一刻,整個星海彷彿都被一種神聖的火焰所點燃了,每一顆星星上都流動着火。這份火焰無邊無際地蔓延下去,蔓延着……直到滿是星星的大海被焚燒殆盡,直到光芒徹底照亮龍舟所前行的方向,照亮虛無中顯露出來的城門。
城門上寫的是“平安京”。
“如果不活到現在的話,我也不會遇到安吾和織田作,也不會遇到那麼多有意思的人和討厭的傢伙,也不會在今天看到妖怪。”
太宰治輕輕地笑着,這麼說道:“也不會到達平安京,不是嗎?”
平安京啊。
彷彿這個名字只要被提起,就是風花雪月與徹夜的繁華,是人與妖鬼共同擁有的時代、也是他們忘不掉的回憶。
北原和楓同樣抬頭看着。
在這個時代,平安京的人類居民已經不再存在了,但是那些妖怪還在。
所以這座都城自然也還在。
“是啊,總是能期待各種各樣的事情的。”
旅行家同樣輕聲地說道:“畢竟是這樣的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