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于禁回朝陵畫死
楔子:公元219年,農曆己亥年,史上為建安二十四年。這一年是中國歷史走勢的重要轉折點。年初,劉備大將黃忠斬殺夏候淵,攻佔漢中后,劉備自封漢中王。在荊州,關公水淹曹魏左將軍于禁所率七軍四萬餘人,生擒于禁並斬先鋒龐德,威震華夏。后因曹操大將徐晃大戰關公於沔水,東吳大將呂蒙襲關公後方,奪占荊州,關公敗績,為東吳擒獲身亡。三國力量對比,從此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于禁被關羽送往江陵關押,三萬多降卒食糧成為問題。關羽部下取湘關米,引發孫權不滿。孫權偷襲荊州得手,于禁等降將落入孫權手中,受東吳虞翻多次羞辱。曹操已亡,其子曹丕代漢,建立魏國。劉備為報關羽之仇,盡起傾國之兵伐吳。孫權為保江東,屈事曹魏。並遣送于禁等七軍將領歸魏。于禁從被擒到歸魏,正好兩年時間。公元221年秋八月十八日,遣還于禁等人的車駕,傍晚時分,和使者一起,來到了洛陽南門。
“戒嚴了,走別的門!”洛陽南門被軍兵把得鐵桶相似,外面的人進不來,裏面的人出不去。南門外,數輛馬車,在護衛簇擁下,緩緩前行。一位騎馬走在引路將官后的,是東吳中大夫趙咨。城裏城外被擋住的士民們都好奇地遠遠看着,議論紛紛。以為是哪位顯要人物進京了。“我看不像,這個騎馬的像是東吳那邊來的。”“東吳來我大魏幹什麼?”“別亂說,看後面那幾輛馬車。裏面的人,也不像是東吳的。”
就在士民小聲議論之時,馬蹄車塵,在城南門外的護城河停住了。只見城內,一隊人在一穿紫紅色衣服的官員率領迎了出來,正是魏國太尉賈詡。趙咨下馬,朝站定的賈詡一禮:“東吳使臣趙咨,見過太尉。”賈詡笑笑:“德度遠來辛苦。”趙咨道:“既為使者,不敢言勞。”趙咨回頭年看了看後面幾輛馬車,欲言又止。賈詡道:“趙大夫所想,老夫已知,且隨驛官進城。”趙咨點點頭,從袖中拿出一封文書,遞給賈詡:“下官來此之意盡在此書中,還請太尉代為傳達。”賈詡收下點點頭,並不回話,朝後喊道:“來呀,送趙大夫一行至館驛。”又回過頭來:“待吾商議后,再做區處。”
趙咨和東吳護衛,隨驛官去了,跟在後面的幾輛馬車停了下來。賈詡透過落日的餘暉,依稀可見影影綽綽的士民正在指指點點。賈詡對着馬車道:“諸公遠涉江湖,車馬勞頓,隨我來。”
洛陽是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修建,當年十二月,魏文帝曹丕將都城遷於洛陽。車馬緩緩入城。馬車中無一人作聲。最前一輛馬車,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掀開馬車的遮幕,此人正是從東吳歸來的于禁。
于禁看着新修的洛陽都城,恍如隔夢,眼角流出了一行老淚。兩年前,在許都,魏王曹操親自點將,命于禁領七軍救樊城之圍,如今歸來,江山改姓,主公已薨,曾為東漢王朝國都的洛陽,于禁感覺既熟悉又陌生,不由得思緒萬千。隨主公曹操南征北戰的情形在腦海中呈現。
于禁,東漢泰山郡巨平人,字文則,中平六年末,公元189年,于禁與曹操相識。初平三年,公元192年,鮑信迎曹操領兗州牧,于禁與其黨俱封為都伯,屬將軍王朗。王朗向曹操推薦于禁。曹操召見於禁,拜軍司馬。隨後,于禁隨曹操討呂布、征袁術,戰張綉,破袁紹,一路升遷。封左將軍,假節鉞,爵益壽亭候,食邑一千二百戶。子於圭為列候。榮寵為外姓武將之首。
“到了,請諸公下馬。”于禁正思索間,賈詡來到于禁車邊說道。軍士掀開馬車前簾,于禁老態龍鍾地下了馬車,和另外四人,走到賈詡面前,長禮一揖:“罪臣于禁等人,有辱上國體統,今回國受刑,請太尉成全。”
賈詡看了一下鬚髮皆白,身形枯槁的于禁,扶了起來:“文則老弟,何必如此自責。”眼神中既有憐惜,但隱隱中透出一絲不易覺察的鄙夷。
于禁久為大將,豈有不察覺之理。他再施一禮:“請太尉轉達天聽,禁等喪師辱國,就在此待罪。”賈詡安排了于禁等人住處,道:“文則言重,東吳有書在此,某現就去遞交,過後王司空與諸公一見‘’進食。”賈詡去了。
于禁在官員安排下洗漱一新,換了一身衣服。于禁察覺到,這些侍奉他的人雖然十分客氣,但眼神中卻透出無法掩飾的鄙夷。于禁心如刀割,待官員起起離去,他瘦削的老臉上終於又流下兩行老淚。這時,門外一位鬚髮皆白,身着紫服的官員走了進來:“文則兄,你受苦了。”于禁仔細一看,原來是司空王朗。于禁出征前,王朗是大理寺卿,如今已位至司空。先前,正是得王朗舉薦,于禁才入曹操麾下,成為早年跟隨曹操的元老級人物。如今三十年過去,自己背負降將之名而來,于禁不由唏噓不已。
二人見禮畢,王朗嘆道:“文則,你好糊塗啊。”聲音中飽含失望,又有着深深的責備。
于禁看着舉薦自己的王朗,一股深深的悔恨湧上心頭:“禁愧負明公。”王朗示意于禁膝坐后,道:“樊城之敗,乃天不作美,非戰之罪。司馬仲達(司馬懿)與蔣子通(蔣濟)早已言明。然東吳送你歸國,卻讓陛下好生難堪。”于禁一臉茫然地看着王朗。王朗道:“東吳見劉備勢大,恐不能敵,這才將您等送歸上國,趙咨此次前來,向我大魏稱臣,奏章言辭謙卑,表面看是結好上國,實是拉大魏下水,並試探陛下對文則你的態度。”
于禁一聽懵了:“若如此,我將何以自處。”王朗沒有正面回答,言道:“文則啊,自破黃巾以來,你我跟隨武帝凡三十餘年,武帝對你寄望既厚,信任又多,后聽聞你被關羽所擒,而龐令明死戰,以死報國,兩相比較,武帝很是傷感。”
于禁聽了,雙眼淚流,道:“武帝對罪臣如何看待。”王朗道:“武帝聞令明戰死,文則你投降,不由嘆道:‘吾知禁三十年,何意臨危處難,反不如龐德邪!’”于禁聽了,欠身於地:“武皇帝深知禁心,而禁有負於先帝。”
王朗道:“我也是好奇,故有此問:文則為何降了關羽?”于禁道:“建安二十四年秋七月,禁等與令明率七軍四萬人慾解樊城之圍,不想十數日大雨,沔水猛漲,大水突至,七軍皆被水淹,禁慾力戰,見數萬將士,在大水中掙命,禁心不忍,為關羽所擒,實為水中數萬將士性命。”王朗點頭道:“後來三萬將士皆被送至江陵,並未殺害。”
于禁道:“某在江陵,見關羽糧少,三萬將士食少,本想伺機舉事,不想呂子明白衣渡江,大事未起,又被擄至東吳,數受虞翻之羞辱。又聽聞武帝駕崩,新皇即位,禁至此無以自訴。”王朗道:“文則,我有一事不明,爾帶兵三十餘年,既然大雨十餘日,文則為何不移營高處?”
于禁忽然不語。王朗見於禁不答,徐徐說道:“君被關羽所擒,已與投降無異。三萬精兵遭俘,荊州刺史胡修投降。河南孫狼、鄴城魏諷反叛。及陛下初祚,青州兵以為天下將亂,皆鳴鼓擅去。若不是賈景伯(賈逵)建議給他們提供路費、口糧,准許他們回鄉務農,青州兵必為內亂。”
于禁沒想到自己被關羽所擒,雖未獻一城未建一策,卻和投降無異。想自己在日,軍紀嚴明,青州兵皆不敢動。不想自己陷於關羽,竟然有這麼大的連鎖反應。王郎見於禁不言,繼續道:“陛下初登大位,不得不封朱文博(朱靈)為高唐候,增其戶邑,就是為了安青州兵之心,以鎮鄴城之安。”
于禁道:“朱文博素為武帝所不喜,是某收其眾,嚴明法紀,此後,某一直鎮守鄴城,朱文博再不獨立帶兵,沒想到如今已封候了。”
王朗見於禁仍不回答為何不移營,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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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冷淡了:“如今文則歸國而令明殉國,反差實在強烈,縱某等亦不好力保。”
于禁見王朗陡然間語氣突變,知道自己被關羽所擒,投降被坐實,已是百口莫辯,只得嘆了口氣,道:“明公是想知道禁為何大雨十餘日,竟然不移營,非是禁不明兵事,禁亦知包原隰險阻而屯兵乃兵家大忌,漢江之水在西南,關羽不惜數百名百姓之命,決柳首渡口之堤,扒開黃龍、普陀、青龍等五道堰口,平地水深五六丈,使禁等軍營成為澤國。然禁實不能移營。”
王朗大奇:“你是左將軍,假節鉞,為武帝所鍾愛,出徵得以自專,為何不能移營?”于禁欲言又止,道:“敗軍之將,不敢言勇。若蒙陛下召見,禁雖死無恨。”王朗想了想,睜大眼睛道:“你是說有人不讓你移營?”于禁不言,王朗道:“此時已到用飯時間,文則,請-”
洛陽皇宮殿內。
聽完王朗彙報后,曹丕道:“王愛卿這樣引導,于禁沒有想到一死?”王朗道:“回陛下,于禁如今萬念俱恢,見了陛下之後,必會求死。”曹丕笑笑:“那我和王愛卿打個賭,于禁必不會就死。”王朗正色道:“陛下,君待臣以禮,以臣下生死而行君臣之賭,臣竊以為不可。於文則凡跟先帝三十餘年,未嘗降節以事他人,忘陛下三思。”曹丕笑道:“景興,剛才所言,乃戲耳。明日召見東吳使臣后,再見於禁。你先下去吧。”王朗告退,他走到四顧無人處,自思道:“難道文則被水淹七軍,真是大將軍曹子孝(曹仁)舉措失當造成?”王朗又細思曹丕和他打賭之言,想到深處,背上不由生起一股涼意:“原來陛下早有殺禁之心,只是引而不發!”
曹丕與群臣商議之後,不顧侍中劉曄反對,決定接受孫權降魏。並於明日朝見。
如三國演義所言,黃初二年八月十九日早朝,賈詡出班奏曰:“東吳遣中大夫趙咨上表。”曹丕笑曰:“此欲退蜀兵故也。”即令召入。咨拜伏于丹墀。丕覽表畢,遂問咨曰:“吳侯乃何如主也:”咨曰:“聰明、仁智、雄略之主也。”丕笑曰:“卿褒獎毋乃太甚?”咨曰:“臣非過譽也。吳侯納魯肅於凡品,是其聰也;拔呂蒙於行陣,是其明也;獲于禁而不害,是其仁也;取荊州兵不血刃,是其智也;據三江虎視天下,是其雄也;屈身於陛下,是其略也:以此論之,豈不為聰明、仁智、雄略之主乎?”丕又問曰:“吳主頗知學乎?”咨曰:“吳主浮江萬艘,帶甲百萬,任賢使能,志存經略;少有餘閑,博覽書傳,歷觀史籍,采其大旨,不效書生尋章摘句而已。”丕曰:“朕欲伐吳,可乎?”咨曰:“大國有征伐之兵,小國有御備之策。”丕曰:“吳畏魏乎?”咨曰:“帶甲百萬,江漢為池,何畏之有?”丕曰:“東吳如大夫者幾人?”咨曰:“聰明特達者八九十人;如臣之輩,車載斗量,不可勝數。”丕嘆曰:“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卿可以當之矣。”於是即降詔,命太常卿邢貞齎冊封孫權為吳王,加九錫。趙咨謝恩出城。
于禁和七軍護軍浩周、軍司馬東里袞等人站在太極殿外,望着殿瓦上的太陽,內心惴惴不安。自早朝上殿前,各服色的文武百官進殿之時,除了王朗、賈詡、司馬懿等一班曹操時的老臣和他打了招呼外,其他人沒有理他。低首不語的于禁,聽到了百官們的竊竊私語。有嘲笑,有輕視,有打趣,更多的是鄙夷。于禁在大庭廣眾之下,緊緊抵下了頭。及至東吳使者趙咨出來,和于禁打了一下召呼,于禁才發現雙腳都麻了。他整了整衣冠,忽聽得內里大喊:宣益壽亭候于禁進殿。
在引禮官帶領下,鬚髮皆白的于禁等人邁進了太極殿東堂。文武百官兩側侍立,于禁站到殿中,長跪於地:“罪臣于禁,參見陛下。”,拜一下,叩三個頭,走幾步,拜一下,叩三個頭,再走幾步,拜一下,叩三個頭。
站於兩旁的百官,見到于禁鬚髮皆白,不顧老邁行此大禮,內心不由生出同情心來。然而,不少官員知道于禁降而龐德戰死,又想起曹操“吾知禁三十年,何意臨危處難,反不如龐德邪!”的評語,厭惡之感油然而生,於是拂袖將頭偏在一旁,不再理睬。
高坐於寶座上的曹丕對於禁如此跪法還算滿意。見於禁九叩已畢,道:“愛卿平身。”
于禁伏於地上,道:“罪臣兵敗被擒,有辱陛下聖明,願陛下降罪。”曹丕笑道:“昔日荀林父敗績於邲,孟明視喪師於殽,一樣東山再起,勝敗兵家常事,於愛卿要重新振作,以功績洗刷恥辱。”于禁聽聞,流淚滿面:“臣身為降虜,又不能死,一至東吳,時時思念歸國,東吳虞仲翔曾說:‘不如斬之以令三軍,示為人臣有二心者’”。臣早有死志,不願死在東吳,今已得拜見陛下,心愿已了。”
就在於禁俯首聽曹丕出言之時,王朗出班道:“於文則,陛下以荀林父、孟明視故事曉喻於你,而你卻求一死,將置陛下天恩於何地?”于禁尚未及答,司馬懿出班道:“你系先帝老臣,素以毅重,樊城一戰,為水所沒,非戰守之所失。何求速死。”曹丕垂淚道:“荀林父、孟明視其後晉獲狄土,秦霸西戎,區區小國,猶尚若斯,而況萬乘乎?樊城之敗,水災暴至,確如仲達所言非戰之咎,愛卿不辭辛勞,重歸故國,勝敗兵家常事,足見愛卿心繫家國。朕賜你無罪,並拜卿為安遠將軍,實心用事去吧。”
于禁愣了,皇帝竟然為自己流淚,不由大為感動,痛哭於地:“臣敢不效犬馬之勞,以報陛下天恩於萬一。”曹丕道:“虞仲翔如此對待我大魏老臣,朕就在此設一虛座,看他什麼時候來。”于禁道:“虞翻也是誠實君子,臣將以此自礪。”散騎常侍蔣濟出班奏道:“於文則離大魏兩年,陛下不如恩准其回泰山郡巨老家,父子團聚一番后,再來任職。”曹丕准奏。
散朝後,眾人走出殿外。幾位年輕官員走到于禁面前道:“恭喜於將軍。”于禁正欲還禮,另一人道:好一個“身為降虜,又不能死,哈哈。”眾人大笑而去。王朗、賈詡、司馬懿等一班人走出殿外,看着忍受羞辱卻不發一言的于禁,道:“年輕少不更事,文則切莫放在心上。”于禁道:“用兵三十年,一旦威名盡喪,當得如此。諸公之恩,容禁后報。”
見大家走遠了,王朗輕聲對於禁道:“文則回泰山後,可上表力辭安遠將軍之位,保養天年。”于禁正欲相詢,王朗道:“不必多言。”頭也不回地走了。
于禁奉皇命從洛陽回家,九月初進入泰山郡地界。他一路想着皇帝接見時的情形,又想着王朗教他的言語,竟然一時想不開來。
于禁老家泰山郡鉅平縣,在泰山郡西南。看到熟悉的莊園,于禁反倒近鄉情更怯了。一想起在洛陽受人鄙夷的目光,于禁坐了一輛馬車,不敢示人。到莊園門口停下,守門的家丁見幾個隨從趕了一輛馬車,正想向前詢問,一見於禁下車,不由大哭,顧不得失態,忙向前拜見,並喊了幾個小廝迎接于禁,自己卻跑進莊園,大喊: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主公回來了……
于禁有二子,長子於圭,字德守,39歲,被曹操封為列候,生有一子於臬,今年13歲。二子於瀚,字德浩,25歲,生有一子於准,三歲。於瀚在家經營莊園。當天,正好二子一孫皆在庄內,將于禁迎進堂內,居中而坐,行了父子之禮。又叫庄內各宗族前來相見。
于禁見兒孫在傍,宗族人等一齊見面,內心不勝唏噓:“不想今日得歸故園。”於圭近前跪下道:“阿爹回來就好。我等二個弟兄,夜夜懸望,以為會和阿爹天涯永隔,不想今日得見,讓不孝子能盡孝於萬一。”
于禁看了看這些熟悉的面孔,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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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平元年(184年),黃巾亂起,自己受同鄉鮑信招募,率宗族數百人參與討伐黃巾軍,30多年過去。如今這百餘宗族人或戰死,或老去,所剩不過十餘人,皆垂垂老矣。于禁道:“我兒請起。各位不必多禮。”
於瀚流淚道:“兩年之前,阿爹鎮守鄴城時,哪見一絲白髮,如今竟成白頭翁,皆是兒等過錯。”于禁道:“聞圭兒任莊主,保宗室家族衣食無憂,瀚兒經營莊園,很有成色。父心甚慰。想先祖東海曼倩公,明習政事重法令。某自引軍以來,以法治眾無所私,皆法先祖之德。今陛下拜吾為安遠將軍,當如何處之?”
眾不及言,那孫子於臬走了出來,闖入于禁懷中道:“爺爺鬚髮皆白,又去憂心國事,孫子於心不忍。”于禁一愣,忽想起王朗要自己力辭之語,便道:“好,好。”
用過午飯,于禁查看了莊園一應情況。泰山郡有11縣,即奉高、博、梁父、鉅平、山茌、嬴、萊蕪、南武陽、南城、牟平陽。自黃巾之亂起,于禁少習武藝,練射弓馬,族人在鉅平並不是一方世家,南城羊家才是世家大族。鉅平地勢平坦,柴汶河和牟汶河合流在縣南部合流,名為大汶河。縣往北過小漕河不遠,即是泰山郡治所,天下聞名的五嶽之首泰山,即在泰山郡治北邊。于禁以軍功升遷,所得財物皆賞賜部下,所以並沒有過多餘錢兼買土地,雖升至左將軍,在泰山郡,最多算是一個小豪強而已。鉅平地勢平坦,有汶河水利,土地肥沃。三國時期,這些田莊裏,沒有現在常見的蔬菜如土豆、紅薯、辣椒、玉米、花生、南瓜之類,這些都是後世傳入中國的品種。倒是張騫通西域后,胡瓜、胡桃、胡荽、胡麻、胡蘿蔔、石榴等物產引入了中原地區,而桃、李、杏、梨、姜、茶葉、蓮是本地品種。五穀是常見的。於瀚通《九章算術》,於計算之法比較精熟,維持了田莊經濟發展,做到了自給自足。宗親、賓客和徒附、部曲共有300餘人。
用過晚飯,于禁將二子召至堂前,回想起東吳和魏國朝堂所受之辱,不由自主流下淚來。於圭問道:“朝堂之後,還有何人與家父有舊?”于禁道:“與父親厚者,有元讓(夏候惇)、文謙(樂進)如今皆已故去。文和(賈詡)唯變所適,景興(王朗)是爾父伯樂。文遠(張遼)雖親,遠在江淮,跟隨子孝(曹仁)。”於圭道:“阿爹,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雖當朝流淚,小子聽聞,陛下逼鄄城侯(曹植)七兵成詩,又重用先帝所惡,阿爹屬下將朱文博為高唐候,小子總覺不安。”于禁黯然道:“若家父辭去安遠將軍之職,乞賜回鄉養老,退去六百戶食邑,只食邑六百戶,興許陛下恩准了呢?”於瀚道:“照理說,我兄弟二人當為國效力,然聽聞家父在朝,受盡冷眼,我二人亦絕了仕進之意,守着這些莊園,安然度日。”
三人商議定了,于禁當夜寫成文書,遞往洛陽而去。
洛陽,曹丕見了于禁上書,示給賈詡:“文和有何高見?”賈詡道:“文則系先帝老臣,雖兵敗被俘,乃天時不濟,非戰之罪,今以鬚髮皆白而辭官養老,去留之意,陛下聖裁可也。”王朗望了一眼賈詡,心道:“文和果然行事不留一塵。”曹丕望向王朗:“景興以為如何?”王朗道:“文則自討關羽,輾轉兩年,受盡苦辛仍心繫故國,今心力交瘁,不復當年。陛下向日賜與安遠將軍之職,朝堂之上,禁不敢辭,今上表請辭,陛下聽之可也。”曹丕笑道:“景興之言,不無道理。豈不聞武皇帝有言: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禁乃武皇帝舊將,豈可因年事已高而固辭。徐公明(徐晃)、張文遠(張遼),及現在眼前諸公,哪一個不是武皇帝時大老元臣?”王朗不得已,乃道:“既如此,可召禁至許都,隨可聽用可也。”曹丕眼望司馬懿:“仲達以為如何?”司馬懿道:“王司空系老成謀國之言,召禁至許都聽用,可顯陛下愛護老臣之心。”曹丕道:“傳旨,不許于禁辭官,宣至許都聽用。”
當夜,中領軍將軍朱鑠因曹丕召見,來到宮中。“彥才,今日收到于禁請辭表文,大臣對去留意見不一,你以為如何?”朱鑠興沖沖跑來,沒想到是這麼個燙手山芋,他是個急性子,不同脫口而出:“臣掌中領軍將軍,只知護衛陛下安全,這去留之意,未臣所過問。”曹丕笑道:“你與高唐候朱靈相厚,你可要其派人去高陵畫一些壁畫,中畫關羽戰克、龐德憤怒、于禁降服之狀。”朱鑠不敢問為何如此,應道:“諾。”
朱靈府。見朱鑠來訪,朱靈不敢怠慢。聽朱鑠說明來意,朱靈也是一頭霧水:“向日陛下已拜於候爺為安遠將軍,為何今又如此?”朱鑠不悅:“朱將軍豈抗旨?”朱靈道:“下官不敢,凡陛下所命,靈誓死相從。”朱鑠道:“你我同是宗親,陛下必不負卿。”言罷揚長而去。
朱靈覺得很委屈。曹操在日,自己被于禁奉曹操之命奪了兵權,成為于禁下屬,後來又和于禁一道鎮守鄴城。“文則待我,純以國法,不徇私情,今派人畫如此壁畫,是陛下假我手而羞文則也。”如此思量再三。一邊自己的老上司,一邊是皇帝命令。在道德和前程面前,朱靈最後還是選擇了後者。
黃初二年秋十月,使者來至鉅平,召還于禁至許都。于禁望了望前門大汶河,又望了望身後一望無跡的田野,自覺秋風刮面,遍體生寒:“恐再不能望田園之景而享兒孫之樂也。”
于禁單獨召見二子一孫:“我此去,不知何日能回,若我死於任上,爾等切不可出仕,只以耕讀傳家。”二子一孫不勝傷感。于禁道:“爾父當年紮營於樊城北十里,非爾父本心,乃曹子孝所定。會秋水暴漲,三萬多將士水中掙命,爾父為全將士性命,不得已降關羽,誰想天意弄人。武帝殯天,魏承漢鼎,吳取荊州,非爾父所能為。從此一敗掩百功,三十餘年英雄化為流水。”於圭等三人不由流淚:“定奉父(祖)命。”於臬見爺爺老態龍鍾,又要離家,不由哭昏於地,良久方蘇。
及至醒來,于禁已經準備出發了。此時,於臬已經成為一名穿越者。
“家父,於圭,許都……”醒來后的於臬,大致知道了自己所處的時代和家庭。他和於圭於瀚,及宗族、賓客等人,站在莊園門前,正欲送于禁返許昌,於臬知道,于禁到許昌不久,就被曹丕派去出使東吳,先去高陵謁拜,最後受辱身死。
“祖父且慢,孫兒有話說。”於臬明白了自己所處的時代后,作出了決斷。于禁正欲上馬,見於臬突然說話,便站在那不動。於臬走到于禁面前,看着這位老態龍鐘的老人,道:“祖父,孫兒願和祖父同去,一則可以照顧祖父,二者順便見一見風物繁華。”于禁心中一酸,見孫兒有此孝心,不覺欣慰。道:“孫兒不知,你祖父是去許都待用,並無產業在彼。何況會受人白眼,不能辱及子孫。”於臬沒想到會有這一層意思。便道:“孫兒已習孝經,論語,但更想學祖父,日後馳騁沙場,為家族爭光。”于禁苦笑道:“好孫兒,祖父已是如此,不知道出頭何其為難。”於臬道:“祖父已要家父耕讀傳家,若孫兒再博取功名,就是違祖父本願,所以還請祖父允准。”于禁見於臬一臉決絕,回想起自己20多歲時的情形,與此時頗有些相像。道:“那就依孫兒,你要勤習武藝,苦讀詩書,文武雙全。方不負先祖定國公之後。”
于禁走了。消失在田野盡頭。
事情如正史所言的那樣,于禁到達許昌后,曹丕要于禁出使吳國,並先去拜謁曹操陵墓,卻看到了事先畫好的關羽戰克、龐德憤怒、于禁降服的壁畫。于禁見到后,心血上涌,一命歸天。五子良將之一,就此殞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