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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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與首領和龍芙琳是有血緣的,至於有沒有親情,我不確定。親情,這種東西我不懂。愛情,這種東西我更不懂。我與首領,與龍芙琳,最多算是特殊的同事。充其量有一點點被稱之為友情的東西,友情的意思是,該講情的時候是友,不該講情的時候,那就不是。

我有一天會有真朋友嗎?這種問題連我自己都感到好笑。殺手的朋友,是一種堪比“用冰塊來燒火”的悖論。你應先問一個殺手應不應該有朋友,其次才是他會不會有。

假如我有一個朋友,我會與他做什麼?我這樣設想着,然後第一個結論就是,我會毫不猶豫地拿他去利用。我扮演我曾扮演過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善良,譴責自己的自私,然後再扮演回我自己,譴責那些形形色色的善良。

走在夜晚的江邊,我有時會想像一下,裝作旁邊有個友人,與他談天說地,說起世上百態,聽他說他的人生、他的理想、他的家人、他在乎的、他鄙夷的。他可以鄙夷我,就像我鄙夷自己,不嫌棄,我知足矣。

最戲劇的莫過於,我想像道,河水裏會飄來一具浮屍,湊巧被我看到,再湊巧我會破天荒地發善心,再破天荒地發現這具屍體沒死透,再破天荒地進一步發善心去救,再破天荒地屍體起死回生過來,最終我終於可以告訴他,他的命是我救的,期間經歷了無數巧之又巧的巧合,看在這麼多巧合都應驗的份上,能不能與我稍稍地建立一下友誼?

此時此刻,我這樣想着,居然想為自己抽一根煙,我沒有煙癮,抽煙只是為了扮演抽煙者,也許我有心癮?我不知道,我點了支煙,煙霧繚繞中,我獨自的身影倒映河中,河水粼粼,我看到河心瀲灧波紋中,有一個若隱若現的東西。

不是幻覺,那是一隻小船,船頭躺了一個人。

我仔細看去,月光之下,那人似乎睡著了,不,與其說睡着,不如說快死了。

我想辦法去到了船上,湊近看,這人似乎受了傷,不知為何,躺在這裏等死。這副死氣沉沉的樣子,我曾見到無數次了。

也許是感覺到有人在旁,他睜開了眼,目光看到我時,明顯被嚇到了,他似乎想爬起來,但力不從心。

“別亂動了。”我開口,“小心沒命。”

他警惕地看着我,月光下,眼瞳亮亮的,很冷。

我往船艙里看了一眼,狹小的艙里,幾件破衣服,一套煮飯的爛鍋。

“你住這兒?”我問他。

也許是感覺到了我沒有惡意,他點點頭,有什麼傷口被牽動,他直皺眉。

我感覺他傷得不輕,徵得他同意后,我揭開他的衣服,用手機電筒一照,心裏咯噔一聲,驚了一跳。

他的傷直穿胸口,而且已有點潰爛了,這樣待在船上,傷勢早晚會讓他死,就算傷勢不會惡化,炎症也會要了他的命。

他為什麼不去醫院?我心中有疑問,也許是去不了,也許是不能去。

“被人追殺?”我問。

他沒回答,可能已經言語困難。

“還是等着尋仇?”我又問。

這次他有了點反應,目光也再次亮起來。說實話,我是不想管閑事的,更不想施救,組織殺手都有一個習慣,就是輕易不與他人產生聯繫。生死相搏時,聯繫就是破綻,就是短板,對我們而言,有時候,多個關係,不是多條道路,而是多個累贅。

我想起首領叮囑我的任務,心中審慎考慮了一番,我決定救他。

“你躺在這兒早晚也是死。”我說,“有仇要報,得先顧好自己。”

他還是那副欲罷不能的樣子。

我嘆了口氣,說,“你這麼躲着也沒有用,有心的人,想找你,你能躲到哪去。看你的傷,沒幾天吧?居然沒死……”

我划著他的船,到偏僻的岸邊,又把自己的座駕開來,將他接回自己的據點。

我的據點除了變裝的衣服和吃飯的傢伙外,什麼也沒有,地處偏僻,倒還真適合用來藏人。我給他麻利地處理了傷口,他齜牙咧嘴,冷汗突突突地冒,從這點看來,他只是個普通人,從沒有接受過殺手訓練。我有的忙了。

“安心養傷,傷好了,有你受的。”我說。

他沒有對我說感謝,只是一心一意養起傷來,看得出,他有執念。傷好了一些后,他第一次對我開口了,普普通通的聲音:“我有仇要報,能幫我嗎?”

他身體底子不錯,看得出曾經是個體力工作者。我將自己的刺殺技術精選了些,教給他些皮毛,他有樣學樣,學得不精。

組織正式殺手都有投名狀,但我不想引薦他入行,復仇者不適合當職業殺手。早晚有一天他的仇得報,良知會逼他與我分道揚鑣。更好的路是:他報他的仇,我做我的事,他是個中年人,有點閱歷,也心照不宣地選擇同樣的方式與我相處,很多時候,我們其實也等同陌生人,我也不限制他的行動,只給他定了兩個規矩。

“哪兩個規矩?”他問。

“別問我是誰。”我說。

“另一個呢?”他問。

“別去找你的妻女。”我說,“想報仇,一心一意,別有束縛。”

他驚訝,問我:“你怎知道我有妻女?”

“我還知道你妻女流亡了,你找過,找不到。”我說,“你要是再這樣牽扯精力,仇永遠報不了。”

在他養傷的時候,我已經給他查了個底朝天,還好,身份背景稀鬆平常。

他沉默了,看得出他還在擔心。但我說的是事實,仇殺,乃非人之事,既非人事,則非人人。

他想了很久,對我鄭重點點頭。

“那我們以後就是朋友了。請多關照,我也不是特意瞞着你,我本來就沒有名字。”我說,你的名字,我已經知道了。

“我叫伊平。”出於禮貌,他還是自我介紹了一下,“以前有家,現在……”

“早晚也會再有。你報了仇以後,咱們就再不認識,你還是你。”我說。

他又沉默了良久,他是個寡言的人,或者已經變成了寡言者,半晌,說了聲:“謝謝。”

“不用謝我。”我說,“都在江湖。”

日子一天天過去,伊平的刺殺術逐漸成型,雖然距離專業殺手還有差距,但向尋常人復仇應該夠用了。我轉而開始教他化裝術,全身而退,也是刺殺的一部分。

“怎樣算是學成了?”他有一天問我。

“最了解你的人也認不出你來。”我打了個比喻,“有一天你妻女再見到你,你不說,她們認不出,你就學成了。”

這個比喻客觀恰當,但主觀不近人情。他習慣了我這種風格,只是笑了笑,說:“我會學成的。”

伊平不是說說而已,他是真的很想報仇,他花了很大心思,進步比我想像得快得多。復仇是個並不能也不需要很着急的的事,只要仇敵還活在這個星球上,他就一定跑不掉,復仇之心,需要這種自信。

“我不知道你卷進了什麼恩怨。”我說,“可以講講嗎,也許有一天遇到了,我也能幫你動手。”

伊平簡單解釋了下,那是個俗套的故事,家裏拆遷,他是釘子戶,後面的事,用腳想都知道發生了什麼。每年像他這樣的人,能從東城排到西鎮。

“傷你的是誰?”我問。

“建築公司的一個打手。”伊平說。

“姓甚名誰?”我問。

“這個,他說他叫張強民,但我查過,沒這個人……”伊平結巴了,不過,我記得他那張臉。

“難辦啊。”我說,“既不知真名也不知來歷,只知道長相,找起來有點難。”

伊平沒答話。半晌,突然又問:“當年有個拆遷公司,你知道嗎?”

“哪個拆遷公司?”我問。

伊平說:“老闆叫沈偉新,本來好好的,突然就死了,公司一夜之間就沒了。”

“我有耳聞。”我掩藏住內心的震驚,面色不變,“你感興趣?”

“實不相瞞,我投過錢。”伊平聲音有點憤憤不平,“我知道我的錢追不回來了,但我想知道沈偉新是怎麼死的,你要是知道什麼線索,可不可以幫我?”

我又想起首領叮囑我的任務,我給伊平透露了一部分真相:“建築大亨沈偉新的事,我聽同僚講起過,沈偉新是被害死的,始作俑者是個幕後老闆,設下美人計,借刀殺人。至於最後是誰出的手,沈偉新死後他的公司怎麼樣了,我就不得而知了。聽說沈偉新沒有孩子,唯一的兒子是個養子,估計事到臨頭靠不住吧。”

伊平臉色變了好幾變,看得出他很吃驚,也有很多疑問,但我不能再給他多做解釋。就這樣吧,我不奢望他能替我完成首領的任務,至少現在看他魯鈍的樣子,我看不出他未來會變成豪強的可能。

“也許有一天你也能變成沈偉新那樣的人物。”我笑着道,“那時候,你也許能親自一探究竟。”

“好吧。”伊平僵硬地點點頭。

我們都心照不宣:眼下他的殺身之仇尚未報,何談更遠的未來呢?萬里之遙,第一步還沒有邁出去,想僅憑一張容貌的記憶去尋找一個人,除非機緣天助,否則難於登天。

但我們都沒想到,機緣這麼快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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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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