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克13
我看了眼趙財,正碰上趙財看我的目光,他目光複雜,蘊含了很多我不理解的東西,但至少有一件事我能明白:在他看來,我是一個全須全尾、十惡不赦的惡徒,無論我作為偵探,付諸多少正義,都只是一層偽裝,我所有的掩飾,已經化為烏有。
“沒話說了?”雷金宇冷笑,“這座酒庄現在全是我的人,龍克,你以為你不說話,今天就能逃得過去?告訴你,今天,所有人都要為我妻子抵命!包括你,趙財,想殺我?你做夢吧!”
那個女人回過頭,開槍前,我看到她對我笑了。
所有人都要抵命?
不行,這和別人無關!
我的意識中迸出一絲光,幫助我回到了現實,我說:“殺你妻子的是我,別牽扯別人。”
“哈哈哈哈!”雷金宇放聲大笑,“你憑什麼命令我?我憑什麼聽你的,你說別牽扯?說得比你殺人還輕鬆!你知道什麼?你知道他們對我做了什麼?哼,儘管縮在你的偵探夢裏吧,看你夢醒的時候,還能剩下什麼!”
我說:“我是奈何不了你,但我必須提醒你,你現在處境很危險。想要你命的人不止一個,你現在需要自保,而不是來找我尋仇。”
“誰還想殺我?”雷金宇笑意收斂了,問道。
“殺手f。”我說,“我已經說過,殺手f還在酒莊裏,他的目標是你,你殺了我,才真的置你自己於死地。”
“殺手f?別再編了!”雷金宇叫道,“從你口中說出來,值得相信?告訴你,我從一開始就不相信有這麼個人,少拿這種話糊弄我,我不相信!”
“這個人確實存在。”我說,“如果你認識當年建築業的沈氏兄弟,那我可以告訴你,沈偉明父子罹難,就是殺手f的手筆。”
其實我也不清楚雷金宇是否認識沈氏兄弟,只是當年在報紙上看到沈平父子死亡的消息時,得知沈偉明兄弟是建築行業翹楚,我覺得作為同行,雷金宇理應與他們相識。
雷金宇張大了嘴,驚訝得半天沒有合上。不知為什麼,我從他身上讀到了一絲恐懼。
雷金宇在害怕什麼?之前他並沒有這麼害怕。
與我提到沈偉明之死有關嗎?為什麼?難道,他是害怕刺客f嗎?我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一件事。
我決定再賭一賭。
“雷金宇。”我說,“既然你已經知道我是誰,我就不瞞你了,我告訴你一件事,組織的殺手,從來不會無緣無故出動,殺手f潛入這座酒庄,是為了什麼?我不說你也應該猜到了,現在,沈氏兄弟已經死了,下一個,該輪到誰?”
雷金宇沒回答。
我說:“f是來殺你的。”
雷金宇猛地一揮手,恍若不覺手臂上的傷:“放屁!我的人滿庄都是,想殺我?誰有這個本事?虛張聲勢,你在拖延時間,我告訴你……”
“沈氏兄弟,當年在建築行業首屈一指。你覺得沈氏兄弟身邊,缺保鏢嗎,缺打手嗎?”我打斷雷金宇,“以他們的權勢,尚且擋不住殺手f,你覺得你的保鏢有勝算嗎,你有活路嗎?”
“你……”雷金宇找不到辯駁的話。
“而且。”我說,“說到保鏢,剛才我在酒莊裏,看到出現了很多陌生人,那些是你的人嗎?你這樣會驚擾酒庄老闆,就算到最後f放過了你,你和連文昌之間也不會善了的。你的保鏢根本奈何不了f,只會把事情推向更加無可挽回的境地,聽我一句,速速收手!”
雷金宇偷看去看旁邊的趙財,說,“你說殺手f想殺我?眼前不就是嗎?他!”雷金宇指着趙財,“張鑫要派人刺殺我,就是他,他要殺我,你沒看見嗎,你怎麼不抓他?別以為扯別的事我可以放過你,今天你必須償命!”
“我不是誰的刺客。”趙財冷眼看着雷金宇,“我是發自肺腑希望你死。”
“他不是f。”我說,“如果他是f,這會兒你早就沒命了,我也保護不了你。f現在還潛藏在某處,只要我還沒有找到他,他就會隨時給你致命一擊!”
“好!好!好!”雷金宇氣得發笑,“有一個名叫f的刺客,想來殺我,像殺沈偉明那樣殺我,對嗎?行,讓他來!讓他來殺!我可以死!我無所謂!”
雷金宇暴怒了,他指着我,狠狠地說:“我可以死,但你,龍克,你必須給我陪葬!”
雷金宇顯然陷入了盛怒里,我感覺到,雷金宇是真的想與我同歸於盡。
有一瞬間,我真的開始猶豫,如果我作為偵探活下去,是不是還能救助更多人?而不是在這裏犧牲自己,去救雷金宇一個,顯然,他既非什麼善人,而且還是個瘋子,他寧願不要自己的命,也要向我尋仇。
我要不要就這樣放棄雷金宇算了?
那個女人的日記,我看過很多遍了,那些手寫的一頁一頁上,女人總是寫到自己的丈夫,我到現在才突然發現一件事,那個女人,似乎很少寫到自己。
即便是在最後一頁,她已決然赴死時,日記上也在擔心丈夫的安全,丈夫的健康,丈夫的起居。
我一槍崩碎了她的所有未來,她的未來,皆成泡影。
不行,我必須阻止雷金宇!
我怎麼勸說一個不想活的人?我快速思索着,思索我所能夠利用的一切。
終於,我找到也只找到了一個辦法,這個辦法,對我而言,充滿了諷喻。
“你可能對我有點誤解。”我深吸口氣,再睜眼時,我換用了殺手的語氣開口,“我說我想保護你,不是在遷就你。”
“什麼意思?”雷金宇稍稍收斂了憤怒,問道。
“你覺得我當偵探是在從善,你誤會了。”我說,“我當偵探,不是因為我發慈悲,只是因為我厭倦了殺人。我討厭殺人,所以做偵探,殺殺人者而已。”
雷金宇愣了。我看着他,繼續講:“另外,你可能對殺手這個概念也有點誤會。面對殺手組織的殺手,你也許是第一次,但殺手組織的殺手,天天都在面對你這樣的人。”
“你有什麼話,講清楚點!”雷金宇不耐煩了。
我皮笑肉不笑地說:“我在組織里一直活到現在,你覺得,我想走,你能留住我?你覺得,我想活,你能讓我死嗎?”
雷金宇的臉色不好看了,我不再與他多舌,趁熱打鐵、步入正題:
“一人做事一人當,我給你兩個選擇,要麼,我一人給你妻子償命,但要在我找到殺手f之後。要麼,我用最快速度離開莊園,然後耐心找個機會,把你幹掉。”
我對着雷金宇越來越不好看的臉色,繼續說:“到那時,你到了黃泉下面,你可以跟你妻子說,送你們夫妻團聚的也是我,你到死,也沒給她報得了仇。”
雷金宇陷入了一個很明顯的僵滯,我沒有時間供他思索,說:“你全庄的保鏢加起來,也奈何不了我,我只給你一次機會,現在就答覆我,否則,我立刻就會消失。你門外有兩個保鏢吧?我們動手時間已經不短了,你看到他們來保護你了嗎?”
雷金宇臉上一陣青一陣黑。其實我在虛張聲勢,再厲害的殺手,也要奉行精準斬首、速殺速決,任何時候以寡敵眾都是大忌,但我賭雷金宇會過於珍惜給妻子報仇的寶貴機會,反而不敢冒險逼我太甚、與我硬拼。
從他的臉色來看,我賭對了。
“你無非是害怕過去的事情敗露,對不對?”趙財在這時突然開口問我。
我一愣,我沒想到趙財會插嘴。
“我有一個提議。你讓我殺了他。”趙財指了指雷金宇,對我說,“我不用你幫我動手,你已經金盆洗手了吧。你只需要幫我保密,或者不保密也無所謂,我會對你的事守口如瓶,你安心做你的偵探,我也去坐我的牢,我只想要他的命,你也只想要他閉嘴,眼下沒有他的保鏢在旁,機會難得,我來動手,與你無關,怎麼樣?”
“不行。”我擺出撲克臉,盯着趙財,提防他發難。
“為什麼?”趙財問,他目光變冷,聲音也困惑。
“不為什麼,我是偵探。”我回答。
“我不需要你保護。”雷金宇沖我吼,“你給我滾!”
“閉嘴。是我害死了她。”我吼回去,“我不能再害死她丈夫。”
“我說了不用你管!”雷金宇說道。
“我也不想管你。”我說,我需要找到殺手f,保護你安全,我如果找不到f,你就會有危險,你要是送了自己的命,你的妻子才是真的白死了,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
氣氛陷入了冰窖,良久,雷金宇打破了安靜:“你想讓我做什麼?”
我快速說:“離開這裏,找連……不,別接近任何人,讓你最優秀的保鏢護你出庄,再也別回!”
雷金宇說:“別以為我會感激你,你給我記住,最好給我找到那個刺客,否則,我饒不了你!”
我聽到背後匆匆的腳步聲離開了房間,我心下稍安。依然緊盯着趙財,防止他追出門口。
趙財試了幾次都突破不得,對我說:“你知不知道雷金宇當年都干過什麼惡事?這種惡人你為何救他?”
“曾經的惡人也有改正的機會,你如果一定要追究他的過去,就請連我一起殺了,我的惡不比他少。”我說,“我不想與你動手,你去自首吧,別妄造更多殺戮。”
趙財沒有再講話,攥着刀柄的手青筋突起,他顯然在焦慮,在思考,最後,他伸出那隻空着的手,將眼鏡摘了下來。
我心中一跳,感覺有點不尋常。但未等我再多思考,我背後突然響起一陣風。
我竟然沒有察覺有人接近了我身後!
我心中大驚。但緊接着,一顆細小的東西被人扔到地上,噼噼啪啪地滾到我和趙財之間。
爆炸聲驟然炸響,威力不大,卻閃起一陣炫目的強光。
閃光彈。
我趕緊避開視線,眼花繚亂間,我分不清東南西北,突然感覺腰背被人抱住,腳下倏然騰空,耳邊再次響起陣陣風響。
“誰?”我眼不能視,問來人是誰,沒有回答。
片刻之後,我似乎進入了一間房間,被人扔在地上,我的視線依然沒有恢復,盲着問道:“你是誰?”
旁人沒有回答,腳步聲輕若不可聞,我也難以確定對方是否還在旁,又過了一會兒,我的視覺逐漸恢復,定睛環視,我居然已經回到自己房間,周圍已空無一人。
我大聲呼喚着自己那位保鏢,但保鏢似乎沒在附近,不知去了哪裏。
我決定去找,剛走出房門,就看到幾批酒庄的保鏢神色嚴峻,匆匆跑過,我抓住一名陌生保鏢,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先生,你是賓客嗎?”陌生保鏢說,“躲回自己房間,別出來,莊裏來人砸場了!”
“來了什麼人,到底怎麼了?”我困惑了。
“具體我也不知道。”保鏢回答,“這事和你無關,趕緊躲起來,已經出人命了!”
“出人命了?”看着保鏢群匆匆離去,我心中焦慮萬分。速速思索下,我立刻明白:是雷金宇的人,雷金宇的人是來救他的!入侵者的規模一定不小,否則酒庄保鏢不會出動這麼多人眾。假設相等規模的入侵者直接闖進酒庄,八成和酒庄的保鏢之間,早已經發生了武力衝突。
這座酒庄已經不安全了,所有人都有生命危險,全庄規模的衝突下,很快就會出現大規模死傷,我根本保護不了他們。
而且,酒庄即將大亂,對各個賓客的禁足也將失效,f很快就會逃出莊園,再沒有相見之日了。
眼下還有什麼是我能做的?我心中焦躁到了極點,迅速思考着。目光無意間瞥見附近的一座噴泉,噴泉下面卻夾有一張信。
會出現在這裏的信,基本上是給我看的,我疑惑,速速將信拿起打開,信很短,收信人也並不是我,但內容卻很詭譎:
致玫瑰:
沈偉新壟斷行業、過於順遂,應小心其膨脹,儘早去除,以儆效尤。
按你的方式處理,注意保密。
有問題隨時與我聯繫。
我顧不上震驚,一個計劃隱隱浮現在我的腦海。
我從走廊窗子向外望去,外面遠處山峰上隱隱閃着光,此時又一群保鏢路過走廊,其中一個保鏢看到我,迅速跑過來。我看到了來人,正是一直保護我的那名保鏢。
“龍先生,你沒事吧?”保鏢問道。
“我沒事。你去哪裏?”
“剛才帶走你的那群傢伙,在庄園裏動手了,我得去鎮壓。”保鏢簡短地答道,“抱歉龍先生,我得走了。”
“我有事需要你幫我做。”我說。
那群保鏢同伴在叫他過去,他回頭看了看,十分猶豫。
“酒庄這麼亂,現在只有你能幫我了。”我說,“想救更多的人,就聽我的!”
保鏢遲疑了片刻,還是說:“龍先生,說吧,讓我做什麼?”
“幫我去監控室。”我說,“我有重要的事,要立刻告訴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