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真相只有一個
王德發既然在繼續要個兒子和會計這兩者作出了選擇,這也刺激了他在工作中為了以後不確定的日子變本加厲的中飽私囊。
他覺得這理所應當,把失去的東西,用一種損害別人利益的方式彌補回來,應驗了那句“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現在對王德發來說,不僅是天誅地滅的事情,更是斷子絕孫的事,無後事大,所以他選擇冒險,也在情理之中。
各家各戶的土地登記核查工作結束了,表面上在王德發的暗箱操作下全隊上下皆大歡喜,但明面下卻暗藏危機。王德發雖然有多年會計的經驗,卻對這些事還是想的有點簡單了。
人可以哄人,但老天爺不會哄人的。埋什麼樣的因,就得什麼樣的果。時間過的飛快,又是一年秋收時節。滿川都是穿着三道背心割麥的忙碌身影。
王德發家的男勞力太少,五六畝的麥子每年都是他開工資請外面的麥客子給幫忙收了,然後再僱人拉到隊裏的場裏。有錢還是好使,即使家裏男人少,活也不比別人家乾的差,如果真能再添一個兒子,王德發絕對是人生贏家。
王德發家有一塊地,隔壁挨着的是傻子老萬家的地。老萬的傻,有時候也分情況,你要說他真傻,沒人能從他那騙走一分錢,你要說他不傻,他就知道成天滿川地轉着打鳥。王德發算是被老萬給抓住把柄了。
麥客子走南闖北割麥子,練就了一個異乎常人的本領-目測麥子的收成。而且大部分麥客子都有這種技能,割完一畝地,看看堆起來的麥堆,誰家的產量多,誰家的產量少,他們心裏就有數了。
老萬坐在自己家地里的埂子上喝着涼白開、吃着烙餅,王德發家請的麥客也在埂子上休息着。地里幹活的人,都有一個習慣,那就是要幹活就一起干,要休息就一起休息,坐在埂子上還能說說話,都是不約而同的。
其中有一個麥客吃着乾糧,看着老萬家堆起來的麥堆,又看了看王德發家的說:“唉,老萬,你家這地里的麥子今年欠收的厲害啊!”
老萬吧唧着嘴裏的餅子沒反應過來是啥情況。麥客子又說:“你看看你們王會計家的,跟你家一樣地,這目測比你家要多打很多糧食啊。”
老萬好像明白了,放下手裏的餅子,張牙舞爪的就往前面割麥的老父親跑過去。咿咿呀呀的一頓說,老萬父親也湊到了麥客跟前開始聊着了。
麥客告訴他:“你看看王會計家的麥堆,再看看和你家挨着的另外一家的麥堆,有什麼區別嗎?”老萬的爹左右看了看,好像最他家的麥堆少,一樣的地,這收成的差距也太大了。
老萬的爹說:“有可能是我們家的地欠收,今年長勢不好。”
麥客子笑了笑說:“我看啊,你們三家的地,最你家的少啊,地少了,收成肯定少,難不成在一起的三塊地還水土不一樣呢?”麥客子說就是麥客子,走南闖北有經驗,一語道破了問題的實質。
老萬和老萬的爹看着自己家的地,又回頭看看王會計家的,沒覺得有啥不一樣啊。老萬突然傻傻地說:“我們家的地比他們家的少!”麥客子聽了只顧着笑,不說話,老萬的爹似乎想起了去年的重新量地登記造冊的事了。
王會計和隊長量完他家的這塊地后,說老萬家的這塊地實際面積比登記的要大,而左右隔壁的兩塊地面積小。老萬家也都是實誠人,能讀書識字的少之又少,會計說啥就是啥吧。
量完之後,王德發就讓老萬家把兩邊的埂子往裏挪了一公分。老萬的爹記得很清楚,挪埂子的時候,王會計個另外一邊的鄰居都出力了。難道是這埂子挪出了問題?
這一個發問,給王德髮帶來了麻煩。老萬家雖然識字的沒幾個,但是老萬的爹託人把在縣城吃公家飯的外甥叫了過來。把情況給外甥說了,然後一臉愁容的說:“地可是家裏的命啊,這地要真是少了,可是要命呢,是這,大外甥啊,你識字,也是吃皇糧的,我找一卷皮尺,要不咱去地里也量一下,你就幫舅算算這塊地有沒有一畝。”
外甥既然來了,也是想給舅把這件事給弄清的,便爽快的和舅舅拿着工具往地里去了。一畝地,用十米的皮尺,舅舅外甥還有傻傻的老萬一起量了半個晌午。
回到家裏,外甥趴在桌子上換算了一番后,給他舅說:“這塊地,只有8分,不夠一畝!”
老萬的爹坐在炕邊不言語,老萬傻傻的瞎嚷嚷,外甥心裏也明白,老舅這是受了欺負了。但他畢竟是公職人員,就給老舅說:“舅,你看是這樣,這事吧,我覺得你先去和王會計說道說道,問他是不是有差錯,工作嘛,誰都有可能犯錯,如果真是搞錯了,以王會計二十多年的工作覺悟,一定會給你處理好的。”
老萬的爹點了點頭,說:“中午你留下,讓你妗妗把飯做着吃了,你再走,我去一趟王會計家。”然後頭也不回一下就徑直往王德發家走。傻傻的老萬也跟在後面,你說他傻吧,他可能也擔心老父親的脾氣,跟着好歹能有個伴啊。
老萬的爹一路想了很多怎麼跟會計說這件事,他低着頭看着路,心裏在一遍又一遍的盤算。等他抬起頭時,已經到了隊上商店門前,他進去拿了一瓶酒,揣在懷裏大踏步繼續朝着王德發家走。
王德發家的煙囪冒着煙,估計這會也到了吃晌午飯的時候了,走到門口,老萬的爹轉了好幾圈,都沒鼓起踏進門檻的勇氣。門口有從地里回家的人,看着老萬的爹就問:“老萬他爹啊,找王會計啊,咋不進去啊?”他一狠心就踏進去了。
“王會計,王會計,我是老萬他爹啊!”進了院子,老萬的爹扯着嗓子大聲的喊着。王德發聽見喊聲就尋聲出來,老萬的爹把揣在懷裏的酒拿在手裏,唯唯諾諾的給王德發點頭問好。
王德發看見老萬的爹是有點驚訝,但驚訝之餘他完全沒想到他為啥而來,更不會想到他是為了地的事來找他。王德發客氣地說:“啥風把你給吹我家來了,走,屋裏頭坐。”
老萬的爹進了屋子,把酒往桌子一放就盯着王德發看。跟半天不進門一樣,老萬的爹這會又是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來就來,你拿酒幹啥?想讓我在工作中犯錯啊,我是做會計的,酒可不能喝,賬才能不會錯。你回去的時候,帶回去,我可不要。”王德發見老萬的爹不說話,就自己先說了起來。
王德發女人已經開始從廚房端飯過來了,老萬的爹覺得再等,一會更沒機會了。扭捏了半天,他開口了。
“王會計,是個這,就我家和你家挨着的那塊地吧,確實是塊好地,可就是打的糧食比你家的差遠了。有麥客子說我家的地比你家的少,你也知道,我是個心裏裝不下事的人,這不就過來問問你,我家那地到地是咋回事,會不會面積少了啊?”一口氣說完這句話,老萬的爹鎮定了些許。他也不敢看王德發,低頭等着會計給他一個答覆。
“地少了?這地是去年才量的啊,隊長,我,你都在現場的啊,一畝地,絕不會錯的。”王德發說的很堅定,假的已經被他說成真的了。
老萬的爹見狀也不知道如何提問是好,可如果地都是一畝,他和會計家地里的糧食收成差距也太大了,這太矛盾。
他是個實在的人,有啥說啥:“會計,是個這,我也覺得應該沒啥問題,可這收成欠的太厲害了,我就把我外甥叫過來,中午我們倆拿着尺子去量了,我家挨着你家的那塊地,不是一畝,只有八分。兩分地不見了。是不是去年你弄錯了,讓我把兩邊挨着你們兩家的埂子往進縮一點,這一縮是不是把我的地給縮小了?”
王德發被老萬的爹這句話徹底給打蒙了。去年量地的時候,另一邊挨着老萬家地的那戶人家也是像現在的老萬的爹一樣,夾着幾瓶酒來過王德發家。他們踏進王德發的家,一個是想要更多的利益,另一個想知道真相是什麼。
王德發畢竟在會計的崗位幹了這麼多年,什麼世面沒見過,對老萬的爹的提問和怎麼處理這件事,他早在干這件事的時候就想好了。
“老萬啊,你要相信我,這去年丈量地的時候,你也在現場的,隊長,我,還有你在確認了之後都是畫了押的啊!”王德發知道該怎麼給老萬的爹施加壓力。
老萬的爹對王德發和自己的外甥,他更相信自己的外甥。“王會計,是這,要不我們去重新把那塊地給量一下,你把隊長叫上,我也讓我那識幾個字的外甥一起,如果確實是一畝地,那我也沒話說,如果真的是少了兩分的話,那去年挪的埂子,我可要挪回去的啊!”你不得不承認,老萬的爹在逼急了的情況下,思路還是很清晰的。
“重新量?你當國家是你家啊?去年的丈量結果都已經層層上報了,重新量,那就得全部重新量啊。你不能因為自己家的地欠收了就提這種無理的要求啊。”王德發明顯也被老萬的爹給戳中了痛點。
看着王會計義正言辭的解釋,老萬的爹也一時語塞,不知道怎麼回話了,氣呼呼的扭頭就走,撂下一句話:“王會計你吃午飯吧,我不打擾了。”
現在的問題就在於,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老萬的爹從王會計家出來后,就尋着川里的麥客一個一個的請教,問他們有沒有覺得哪些地好產量高,哪些地欠收成。看見有人對他們割麥積累的經驗如此感興趣,麥客們也是把他們覺得地和收成不相符的幾家子告訴了他。
老萬的爹開始和這幾家接觸,他們一起學着怎麼丈量,結果卻驚奇的相似。這幾家去年都挪過自家地的埂子,原因也都是重新丈量后發現他們的地多了,得消減一點。問題越來越清晰,這可能不是一個錯誤或者失誤造成的結果,有可能就是隊長、王會計等這些當官的搞的事情。這些發現了自家土地有蹊蹺的人家,已經開始給王德發埋下了雷,隨時可能就爆炸了。
老萬家雖然在隊裏是個老實本分的人家,可把土地當命的他,無法忍受這種剝奪。他把大家攛掇在一起,商量着怎麼把公平這兩個字要回來。
麥忙時節,大隊的場裏,各家各戶已經把地里割下來的麥子拉到自家指定的位置,拖拉機掛着石碾已經開始碾場了,也有人嘗鮮,用脫粒機快速的收麥子。一切看起來都安然無恙,卻暗流洶湧,爆發只是時間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