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漫漫無冬路（2）
卡恩城弔死了十幾個貴族，罪名：無故屠殺萊恩王國治下子民。若是往常，他們本可以逃脫法網，如今卻還是被治罪處死了，這一切都要拜那個從帝都來的公子哥，自詡“正義的夥伴”的斯洛特所賜。
就在前些日子，卡恩行省內十幾個村莊突然被一群貴族燒殺劫掠，行省總長費爾科伯爵也不知這群貴族怎麼想的，雖然他從沒將這些賤民的生命放在眼裏，但這般竭澤而漁的行為也是讓他大為惱火，況且這一屠就是十幾座村莊，上千條人命，憑他也難以收場。
事情鬧到了帝都，帝都高層特派馬丁教皇的外甥——斯洛特子爵前來調查。斯洛特從海路來，省了不少時間，打了費爾科伯爵一個措手不及，那群貴族在短短几天內被緝拿歸案，費爾科伯爵也因治下不嚴被停職查辦。
一切雷霆手段過後，在一個晴朗的早晨，斯洛特帶着跟隨他而來的四名騎士，以及五十名從帝都來的精銳騎兵出城去了，另外一百五十人則被留在卡恩城裏維持局勢。
按照他的教皇舅舅透露給他的消息，他這次案件辦好后，帝都高層將榮升他為伯爵，接替費爾科伯爵的職位，成為卡恩行省新的總長。他這次出城就是為了視察一下周邊村鎮民情，也好為接手早作準備。
“卡爾，你說，”走在隊伍前頭的斯洛特不時回過頭來與一旁名叫卡爾的騎士交談着，“那些被處死的貴族中，有沒有好人。”
卡爾聽出來對方的言語中的惻隱，說道：“如果沒有，那他們就全都該死，如果有，那麼得救的人們會銘記他們的犧牲。”
“你這樣認為嗎？”斯洛特問，“如果有一天我也犯了錯呢？”
這個傢伙，今天怎麼這麼多愁善感？卡爾看着眼前略顯落寞的背影，心中有些疑惑，他本應是勇敢的，所以才敢果決的站在那些貴族的對立面。
“不會的，你與他們不一樣。”卡爾肯定的回答道。
“罪人理應受罰，為了拯救多數人而犧牲掉少數好人，卡爾，其實我們是一樣的。”斯洛特彷彿在對卡爾說話，又彷彿是喃喃自語，只是當他說完這句話后，便不再言語，兀自的走着。
不知從何時起，卡爾將斯洛特當做了兄弟，這讓他忽略了一件事情，斯洛特，本身也是貴族。
“卡爾騎士長，我有些關於劍術方面的問題想向您請教。”跟在他身後的巴頓騎士見兩人不再交談，於是上前問道。這位年輕的後輩是一個刻苦且正直的人，平日裏沒少向他請教，卡爾見他有幾分曾經自己的影子，也不吝賜教。
“哼，什麼騎士長，他早就被革職了。”至於另外兩個，卡爾瞥了一眼另一邊暗自嘲諷的克里斯騎士與高文騎士，雖然不喜，但是同為教皇手下，也懶得與他們計較。
一行五十多人就這樣平穩的經過了幾座村鎮，在接近正午時，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村莊，此行的最後一站也近在眼前，巡查完這座村莊后他們就可以原路返回卡恩城去了。
然而變故往往發生得猝不及防。
策馬在隊伍前頭的斯洛特，不知怎的突然性情大變，不由分說的發起衝鋒，砍下了這座村莊裏一個年輕人的腦袋。
卡爾愣了片刻，隨即怒問道：“斯洛特，你在做什麼？”
而斯洛特並沒有給他回答，繼續向前衝鋒，身後的士兵們也開始行動，掠過他的身側，朝着那群毫無反抗之力的村民衝殺而去，就連正直的巴頓都將刀劍揮砍向那些無辜的人。
“你忘了嗎？斯洛特，”卡爾連忙追到斯洛特身後質問道：“你忘了你的誓言嗎？你忘了要維護世間正義，你忘了要肅清世間罪惡嗎？”
斯洛特依舊沒有回答，仍向前衝鋒着，突然不知從哪竄出一支冷箭，精準的飛向斯洛特的腦袋，就連卡爾都沒有反應過來。幸好斯洛特戴着厚重的頭盔，冷箭將他的頭盔擊飛了出去，也讓他重心不穩，跌下馬來。
卡爾連忙下馬查看他的傷勢，卻發現他此刻竟面無表情，眼神渙散，彷彿是活死人一般，怎麼呼喚都沒有回應，竟還想爬起來繼續衝殺。
他被人操控了？卡爾鄒着眉頭看着提着長劍搖搖晃晃前進的斯洛特，本應正直的斯洛特突然暴起殺人，立刻察覺到這事很反常。
卡爾警覺的環顧四周，究竟是什麼力量能一下控制五十多人的心神？
他抽出背上的長劍，興許一劍殺了斯洛特就可以救下這些無辜的村民，可他早已將斯洛特當成兄弟，無法痛下殺手。
可若不動手，卡爾看了看四周凄慘的景象——田裏的麥穗被踩壞，房屋被點燃，這群化身暴徒的士兵，在殺光了這座村莊的男人後，開始將屠刀對準女人和孩子，到處都是慘叫，血泊染紅了道路——我又該如何拯救他們？
不等卡爾猶豫，一道灰影突然從一處不起眼的角落出現，端着明晃晃的匕首，朝着斯洛特刺去。
對方的速度太快，卡爾根本來不及思考，多年的情誼讓他本能的保護斯洛特。
——鐺
卡爾眨眼間就來到斯洛特身側，長劍與匕首相撞濺出點點星火。
對方是個高手！卡爾心下一凜。
作為萊恩王國四大騎士之一，卡爾的人生鮮少遇見敵手，然而此刻卻在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村莊遇見了，念及至此，不由認真對待，冷冷地盯着眼前之人。
那人也在死死盯着他，兩人眼神交匯那一刻，彷彿對峙很久，卻僅僅過了一瞬，雙方都在尋找對方的破綻。
突然對方動了，卡爾的長劍也瞬間向他揮舞。
卡爾長劍舞得密不透風，對方也憑藉著詭異的身法在他身側來回騰轉，遊刃有餘，一把匕首的攻勢竟與長劍不遑多讓，片刻間雙方的武器叮叮鐺鐺碰撞了數十回。
兩人繼續酣戰，戰鬥圈逐漸朝着斯洛特靠近，這似乎是那灰衣人有意為之，而此刻注意力全在灰衣人身上的卡爾卻毫無察覺。
不料，灰衣人突然變招，賣了個破綻，卡爾心下一喜，當即揮劍橫斬，這才發現斯洛特竟也在攻勢之內，對方竟用了這種以命搏命的方式！
攻勢已去，收力不及，眨眼便將灰衣人與斯洛特一同斬殺。
斯洛特死死捂着不斷涌血的傷口，載倒在地上，卡爾見狀，當即丟下手中染血的長劍，跪倒在他身前。
“斯洛特…斯洛特…”卡爾呼喚着兄弟的名字。他是個武者，是個騎士，他殺過無數人，也救過無數人，從未流過眼淚。而此刻，兄弟即將死去的悲慟，與親手殺害兄弟愧疚讓他落下淚來。
“卡爾，不要難過，是你拯救了我。”斯洛特清醒了過來，看着四周因自己釀成的罪孽，虛弱的說道：“是你阻止了我犯下的錯。”
“我們很像，卡爾，有相似的性情，相似的理念，相似的…過往。”他依舊自顧自的說著，“是你讓我得到救贖，可是卡爾，你也應該得到救贖。”
“你聽，卡爾，這座村莊還有倖存者。”不知是不是死前的幻覺，他聽見不遠處有孩子的呼救聲。
“如果那孩子的家人因我而死，卡爾，答應我，去成為他的父兄。”
最後，他笑了，似乎是慶幸他用最後一口氣交代了遺言，似乎是堅信卡爾的人生會因此得以圓滿，“去吧，卡爾，不必為我停留。”
斯洛特死了，他是笑着離開的。
隨着斯洛特的死去，士兵們也恢復了意識，紛紛驚訝於自己所犯下的惡行。可卻為時已晚，無辜的村民早已被殺戮殆盡，熊熊烈火吞噬着村莊。
卡爾愣愣地看着死去的斯洛特，心中充斥着一股無名的情緒，是憤怒，還是悲傷？興許，是一種無力感。
他終究沒能救下斯洛特，也沒能救下這座村莊……
這麼多年，他心中所守護的正義，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卡爾，你說，那些被處死的貴族中，有沒有好人。
突然，斯洛特不經意的一句話彷彿迴響在卡爾耳邊，他立刻反應過來，將那些頹喪的想法拋諸腦後。
斯洛特是被人操控的，他想，那幕後之人既然能操控斯洛特屠殺村莊，也定能操控那些貴族，甚至操控任何一個人。
事有蹊蹺，他明白了，那些貴族也許真是無辜的，他要查清真像，為斯洛特、為受害者復仇，為無辜者沉冤。
“漢特……弗朗西斯……漢特……弗朗西斯……”
突然，一陣陣呼喊打斷了他的思緒，斯洛特沒有聽錯。
卡爾瞳孔猛地一縮，彷彿一眼望穿那熊熊火海。
還有！還有倖存者！
要救下他！他要救下他！
他朝着聲音來源處奔去，卻看到一隊士兵提起屠刀，正欲將一個少年斬盡殺絕。
“斯洛特已死！住手！”
那隊士兵聽他說斯洛特死了，更加不聽他的命令，揮刀向少年砍去。這是萊恩人的一貫作風，要麼不犯錯，要麼，就斬盡殺絕。
卡爾見狀，毫不猶豫的將這些昔日的同伴一劍斬之，來到少年的跟前。
“我叫卡爾，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艾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