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閃耀的光芒（四/四）
在一聲聲啼哭中，弗朗西斯艱難的睜開眼，他觀察四周，發現自己正躺在營寨一處空曠的地方，身旁躺着的全是缺胳膊少腿的人。
在森林深處，沒有醫療條件，沒有藥品，他知道，這些人熬不過明天的到來了。但至少他們還活着，興許還能在彌留之際對着親人交代後事。
而那些當場戰死的人呢，弗朗西斯看了看遠處，那一排排陳列着的，用草席遮蓋住的一具具遺骸，他們甚至不能見到親人最後一眼。
這座營寨原本有三百多人，此刻還活着的卻不足百人。失去丈夫的妻子趴在丈夫遺體邊止不住的哭，嘴裏兀自說著兩人的情話。活下來的人愁容滿面，閉口不言。
他們不明白，明明已經退避三舍，明明已經涇渭分明，明明已經躲到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躲了整整十年。為什麼還會遭受橫禍，為什麼還要上演曾經發生過無數遍的悲劇，為什麼萊恩人就是不肯放過自己呢？
他們差一點就要忘記曾經的仇恨了，真的，就差一點，只要再讓他們過上幾年安穩日子，曾經的仇怨興許就消散在時間的長河中了。
但就在今天，萊恩人狠狠的教會了他們，放鬆警惕的代價。
弗朗西斯來到艾麗婭面前，看到她席地沉沉睡著了，眼角還掛着風乾的淚痕，經過一天的戰鬥，她太累了，所有人都太累了。
他不忍心打擾她，躡手躡腳的來到雷恩加爾身旁坐下，“給我說說，修彌爾人與萊恩人的恩怨吧。”
見雷恩加爾沒有理會他，又補充道：“我的村子也是十年前從北方搬來的，雖然我那時還小，但也依稀記得。興許我也是修彌爾人的一員。”
雷恩加爾瞥了他一眼，隨後又將目光投到了不知何處的地方，將那塵封十年的故事娓娓道來：
萊恩人原本是海上的民族，他們生活在沃蘭海峽中間的群島上，彼時修彌爾人還統治着龐大的蘭斯貝法大陸，那時他們就常常化身為海盜，侵犯邊界。
他們第一次來犯是多久，雷恩加爾也說不準，恐怕得追溯到一百多年前了，畢竟雙方的仇怨已經積攢至少百年了。
就這樣你來我往，直到十年前，隨着修彌爾王國的不斷衰敗，與萊恩王國的強勢崛起，此消彼長間，萊恩人全面侵略了蘭斯貝法大陸。
無數修彌爾人因此丟了性命，家破人亡，流離失所。
雷恩加爾清楚的記得，帝都城破的那天，從城中逃出來的難民就有幾十萬之眾。他們有的逃往北境，有的逃往西境，被本是前朝舊臣的兩位公爵庇護，也算得了安穩。
自己所在這一支逃難隊伍大多是戰敗的修彌爾士兵，見大勢已去，才逃到了南境，躲進暗無天日的紗利雅大森林裏，有一些冒着風險隱姓埋名，融入了各個村落城鎮中，也一些不願意躲藏，繼續往南，坐船逃往了海外。
“真是可笑，”雷恩加爾接著說，“我本以為，我們可以一直躲藏下去。”他看着那些安靜躺着的兄弟，他們永遠醒不過來了，只覺得一切都是自己判斷失誤所造成的，這個滿臉鬍鬚的大漢側過臉去，眼中的淚水就再也忍不住了。
弗朗西斯靠着殘垣邊上，只靜靜聽着他講，看着他像個孩子一樣不斷擦拭眼淚的狼狽模樣，良久，才開口說道：“我們不該坐以待斃，不是嗎？”
雷恩加爾聞言，沒有回應，但卻略微動容。他何嘗不想反抗，可他有什麼資格反抗呢？反抗意味着戰鬥，
戰鬥就會有犧牲，他不願意再看見親人一個個死去，他已經嘗盡了那一次次天人永隔的痛楚。
“紗利雅森林裏藏着多少修彌爾人？南境藏着多少修彌爾人？蘭斯貝法大陸有多少修彌爾人？”弗朗西斯見雷恩加爾依舊沉默着，便接著說道：“是時候了，所有修彌爾人聯合起來，打敗萊恩人，奪回我們的土地！”
“興許你是對的，弗朗西斯。無冬行省、海涯行省、卡恩行省、南山行省、沙鷗港行省、紗利雅森林、沃蘭海域。零零散散的修彌爾人加起來有十萬之眾，能拿起武器戰鬥的，起碼也有六七萬，他們曾經都是戰士，大多來自於修彌爾第四軍團。若是將他們整合，即便不能抗衡如日中天的萊恩王國，也足以在南境掀起一陣不小的浪潮。”
雷恩加爾訴說著修彌爾人手中的價碼，突然話鋒一轉，“可是，十年時間足夠久遠，人心已經散了，我們又有什麼辦法讓他們凝聚起來呢？”
“是血脈。”弗朗西斯斬釘截鐵，“第四軍團的忠誠有目共睹，即便大勢已去，他們也依舊守護着帝都，守護着佛爾斯王室，直至王室凋零，才從帝都敗走。”
說完他看向一旁睡夢中的艾麗婭，接著說道：“如果他們知道王室還有血脈流落在外，他們必然會擁護而來，幫助新王重登王位，帶領他們奪回故土。”
“你是說！”雷恩加爾聞言驚愕了一陣，-他萬萬沒想到，弗朗西斯居然想讓艾麗婭，這個他曾經逃亡在半路撿到的小女孩，冒充佛爾斯家族的血脈，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想法。
但無疑是個好辦法，修彌爾人人盡皆知，佛爾斯家族都有一頭金燦燦的頭髮，艾麗婭的形象剛好符合。可他扔有些猶豫，“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倘若事情敗露，艾麗婭必將萬劫不復。”
“倘若事情敗露，不僅艾麗婭會萬劫不復，就連修彌爾人，也會人心渙散，被萊恩人的怒火趕盡殺絕。”弗朗西斯明白他的擔憂，順着他的話補充道，但隨即話鋒一轉，試圖打消他的顧慮，“但這事你不說，我不說，艾麗婭不說，誰會知道呢？艾麗婭就是王室血脈，你說對吧？”
沒錯，只要他們三人不說，艾麗婭是王室血脈這事就是板上釘釘，沒人會產生懷疑。作為一個父親，雷恩加爾真的不想利用他的女兒，但作為一個修彌爾人，他沒有一天不想洗刷恥辱。
“我同意。”他深深的看了一眼熟睡的女兒，終於下定決心。
“很好。”弗朗西斯讚歎一聲，隨即說出計劃，“那我們應該立即派人聯絡附近的各個營寨，將人收攏過來，然後南下出海，與沃蘭海域的人會師。打響第一戰，打下最南邊沙鷗港為據點，然後北伐。”
雷恩加爾聞言，深深的看了一眼弗朗西斯，沒想到這個少年竟無師自通，有着這般戰略眼光。
此時睡夢中的艾麗婭尚且不知，自己即將成為一個民族的領軍人物，成為一片黯淡星空中，熠熠生輝的閃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