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潰敗

……

頭痛將諾倫的意識逐漸從虛空拽回了自己的體內。

“啊……”諾倫喉嚨發緊，他感到體內的魔力幾乎消耗殆盡。

意識慢慢恢復，感官也重新清醒起來，諾倫感覺身體非常沉重。

過了幾秒鐘，諾倫尚且遲鈍的感官傳遞給他一個信號。他的身上壓着一個人。

諾倫艱難地睜開眼睛，一個身披板甲的人類步兵正面朝下重重地壓在自己身上，顯然已經是一具屍體。他費力地把步兵從自己身上推了下去，屍體滾落到一邊，身上的盔甲哐當作響。

雖然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但是對諾倫來說卻幾乎耗費了僅存的所有體力。他仰面躺着，氣喘吁吁。

幾分鐘之後，諾倫再次睜開眼睛，然後慢慢地坐起來。

眼前的一切清晰起來，稀薄的雨霧幾乎籠罩了視野所及的一切。包括遍佈戰場的無數屍體。

他環視四周，目所能及的範圍內，遍佈着人類士兵和獸人的屍體。地上是流成小河和湖泊的鮮血。有的已經凝固，有的還在從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痕中慢慢地滴落出來。

地獄。這是他腦中浮現出的第一個詞。

諾倫感到渾身冰涼，他扯了扯自己深藍色的斗篷。……說是深藍色，那只是它原本的顏色而已。現在，那個斗篷已經被血污浸透，變成了一種污濁的近似黑色的顏色。諾倫摸到了還沒有乾涸的粘稠血液，噁心的觸感令他一陣反胃。

他費力地扯下自己的斗篷，在斗篷離開他身體的同時，一枚泛着金屬光澤的胸針也一起掉了下來，碰在他身旁士兵的盔甲上，發出叮噹的清脆響聲，最後落在了被血液滲透的泥土上。

諾倫凝視着那枚漂亮的胸針。

那是一隻精美的鹿頭，上面纏繞着花朵和藤蔓。鹿的眼神剛毅，透出一股堅定不移的氣質。

但是在潰敗的事實面前，顯得如此諷刺。

這枚胸針是軍隊隨行魔導師的物品。

諾倫重新撿起胸針，收進口袋裏。冰涼的觸感讓他稍微冷靜了一些。沒錯，他想起來了，自己是巨鹿軍的魔導士領袖。因為一個荒誕的戰爭借口，他跟隨着騎士長率領的大軍來進攻一座城池……

記憶到此為止。

諾倫摸索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因為感官還很遲鈍，諾倫只能用這樣的方式確認自己身體的狀況，好在沒有受到什麼外傷，似乎是因為被那個士兵高大身軀覆蓋的緣故。

魔杖已經不知所蹤。

諾倫在一個燒焦的獸人屍體旁拾起一把長劍，然後支撐着身體慢慢地站了起來。他感到無助和迷茫。

戰場離巨鹿城很遠，軍隊是通過幾裡外的世界之門傳送到這裏來的。

忽然，他聽到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以及交談的聲音。

不是通用語。

諾倫向聲音的來源看去，是兩個全副武裝的獸人戰士。他們拎着巨大的戰斧，說著諾倫聽不懂的語言，正在朝這邊靠近，但是似乎還沒有發現諾倫。

是敵人的士兵。

也許是來清理戰場的吧……得躲起來才行。他這麼想着，環顧四周，拖着沉重的身體從一旁的小低坡翻了下去。

哐當——

手中的長劍碰到了一個士兵的肩甲，發出了沉悶的響聲。

不遠處的獸人戰士聽到了動靜，其中一個說了什麼，然後二人提起手中的斧子，慢慢地朝諾倫藏身的小土坡靠近。

糟了……！諾倫暗叫不好，

幾乎是同時，他本能的驅動起體內所剩無幾的魔力，隨即，胸前的吊墜亮起了一股淡藍色的光輝。這時，他聽到不遠處又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但他已經無暇顧及。

獸人逐漸逼近，在距離諾倫藏身的小土坡僅有幾米距離的時候，諾倫咬緊牙關，猛地翻身跳出了土坡。

與此同時，他念動了咒語。

“Les‘pota！”

火球術。

一股熾烈的火焰凝聚在諾倫的右手，隨後朝着離他更近的那個獸人射出了手中的火焰。

那個獸人本能地舉起戰斧格擋，“轟”的一聲，火球在獸人的胸前爆炸，戰斧的木柄被炸碎，他也被巨大的衝擊震得飛了出去，落入了幾米外的屍體堆里。

另一個獸人從爆炸的餘波中緩過來，大吼一聲，拎着斧頭朝諾倫劈來，諾倫舉起劍格擋。他也清楚，自己還很虛弱，肯定無法在和身強力壯的獸人的肉搏中獲勝，但此刻他沒有別的選擇了。

諾倫將劍橫在身前擋住了獸人的攻擊，清脆的金鐵之聲險些刺穿他的耳膜。劍被打落在地，虎口陣痛。僅一個回合的交鋒，他就已經陷入了完完全全的劣勢。

獸人即將發起第二次攻擊，眼看戰斧就要把諾倫劈成兩半。

“碰！”

不遠處傳來火槍開火的聲音。

獸人掄斧子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然後巨大的身體哐的一聲倒在地上。他的半個腦袋已經不知所蹤，只留下一些不堪入目的碎肉還有組織燒焦后冒出的絲絲白煙。

諾倫感到心有餘悸，他朝槍聲傳來的地方看去，不遠處蹲着一個人類士兵，他手中捏着一把火槍。剛剛就是它救了諾倫的小命。

確認是自己人之後，諾倫緊繃著的神經終於放下來了，然後他無力地癱坐在地上。“是巨鹿騎士嗎……多謝。”

“……大人，我們得離開，這裏不安全。”士兵從腰包中取出一枚彈丸，重新為火槍填裝了子彈，然後走到了諾倫身邊。

在巨鹿軍中，魔導士的軍銜要比近衛兵更高。

諾倫在士兵的攙扶下站起身。

“大人，我們得去世界之門。如果它還沒有被獸人破壞，也許我們能回到巨鹿城，撿回條命。”士兵收起了自己的火槍，對諾倫說道。

緊張的情緒漸漸平復，諾倫長長地呼了一口氣。他能聽出士兵語氣中透出的幹練。

這是個老兵。

“你挺聰明的……叫什麼名字？”諾倫有些欣賞這個士兵。

雖然自我介紹應該由士兵主動，但是諾倫明白，他此時一定因為巨鹿軍的慘敗而感到十分痛苦。所以諾倫並不介意士兵禮節上的冒犯。

“巨鹿軍第一軍團，梅休中尉直屬護衛隊，勞倫斯?布里亞。”

………………

二人悄悄地前進着，這場戰爭打得實在是慘烈無比，戰場上幾乎已經沒有特別完整的屍體了。

諾倫注意到勞倫斯除了在警戒清理戰場的獸人散兵外，還把目光一一掃過他經過的屍體。

也許是在尋找他的戰友，諾倫這樣想到。

總之，他們已經在向世界之門緩緩靠近了。

諾倫還沒有完全從這殘酷如地獄般的景象的衝擊中緩過神來，他現在感覺時間的流逝也變得模糊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們遇到了一個獸人小隊。獸人小隊由三個獸人組成，他們正準備處決一個受傷的人類近衛兵。

那人滿臉血污，雙膝跪地，盔甲破碎。他的左臂不見，只留下一個漆黑的斷面，顯然已經被砍斷了。他無力地低着頭，顯然已經失去了任何反抗的能力。

“他還活着！”勞倫斯低吼一聲。

那是他的夥伴，這是諾倫的第一反應。

“等……”他想提醒勞倫斯不要衝動，但是後者已經拔出劍沖了上去。獸人小隊注意到了衝上來的人類，其中兩個獸人立刻提起武器迎上前。

勞倫斯極快地抽出了自己的火槍，一槍掀翻了為首的獸人的頭蓋骨，然後和另一個獸人拼殺在一起。本來即將被處決的人類士兵艱難地抬起頭看了一眼，然後露出了詫異和驚喜的表情。

諾倫躲在幾米外的一架投石車的陰影里，沒有出手。他本想上去幫忙，但是一來他的力氣實在所剩不多，二來這個小隊中第三個獸人還沒有參戰，他不確定附近有沒有其他敵人。

第三個獸人的皮膚不是獸人常見的紅色或黑褐色，而是白色。

“白獸人……”諾倫從未親眼見過白色的獸人，只在故事裏聽過。直覺告訴他，這個獸人應該不簡單。

“喝……！”只見勞倫斯抓住獸人攻擊的空檔，一劍砍斷了獸人持刀的右手，然後又是一劍刺穿了他的心臟。

鮮血噴涌，獸人倒下了。

解決了三人中的兩個，似乎給了勞倫斯很大的自信，他從獸人身上拔出了長劍，和白獸人對峙。那個獸人沒有說話，只是舉起了自己巨大的戰刀。手起刀落，那個跪在地上的戰俘已經身首分離。

“不——！”勞倫斯大叫一聲。他明白這個獸人不好對付，但此刻悲憤已經擊垮了理智，勞倫斯猛地揮劍砍向白獸人……殺了他！

只是，直到下一刻那把巨大的刀穿透盔甲插進自己的胸口，勞倫斯才意識到雙方實力的差距。

“唔咳！”

他重重地倒下了。

白獸人平靜地看着被戰刀釘在地上的勞倫斯，他痛苦地呻吟着，口中不斷噴出鮮血。嘴巴一張一合，卻已經無法吐出任何一個完整的單詞。

“抱歉，我不想殺你們，任何一個都不想。”白獸人蹲下來，低聲說道。像是在說給勞倫斯，又像是自言自語。

他說的是西境通用語。

勞倫斯扭曲的臉上露出驚詫的神色，他沒想到這個獸人會用他能聽懂的語音對自己懺悔。但是下一秒，獸人拔出了刀，大量的鮮血也隨之如噴泉般從傷口中湧出。勞倫斯的表情定格在臉上，很快，他就停止了呼吸。

諾倫趴在遠處戰車的巨大陰影之下，無力地注視着這一切。他感到痛苦而絕望。

“卡奧……！你那邊還有人類的殘黨嗎？！”白獸人身後不遠處傳來叫喊聲，是來跟他匯合的其他獸人戰士。

名叫卡奧的白獸人似乎向諾倫藏身的方向淡淡地看了一眼，嚇得諾倫哆嗦了一下。然後他收起了還在滴血的戰刀。

“……沒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