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殺手不太少
這真是我住的地方?
皮鞋輕柔地踩過門檻。陳創心中冒出疑問,他緊抓扶手,腦袋彷彿掛着鉛塊,昏沉無比,他舔了舔嘴唇,喉嚨生澀辛辣。
從外面醒來時他就清楚,自己恐怕回不去了。道路兩旁,沙石建築整齊排開,杉樹橫亘周邊,數座尖塔坐落長街盡頭,在暴雨中盡顯神秘。然而最為詭異的還屬那輪高懸蒼穹的皎潔圓月,連附近烏雲也沾了輝芒,環繞着勾勒出扁長銀圈。
身體則難以承受,陳創扔掉口袋裏的龍舌蘭,幻象蠱惑着他麻木前進,去往這個世界的“家”,過了多久,他無從知曉,當他來到郊區的一棟公寓,天已變得淅淅瀝瀝。
二樓老鼠嘰喳着竄過他腳下。屋子寬敞黑暗,有着掉漆的天花板和繁複的馬賽克地磚,三面牆壁裸露出管道,放置油畫和鮮花,上面掛着煤燈,照亮了一套桌椅、一個儲櫃、一座等身的天使木雕。
天使指向右側的座鐘,短針即將轉到午夜十一刻。
寒風透窗侵襲,他的酸臭味撲面而來。
媽的,什麼鳥不拉屎,劉禹錫看了都直搖頭!
陳創一陣反胃,跑出陽台,衝進公用盥洗室里,污濁好似開閘洪流,傾瀉而出,滿地狼藉,每嘔一次他就腹痛一分。
恍惚回過神,他終於有餘力思考眼前的事情,很顯然他操蛋地穿越了,他只記得自己推掉假期約會,趕甲方的施工圖,末了實在睏乏得不行,就降低辦公椅小睡會兒,夢見和老婆飛去國外旅遊。
這裏更勝似國外,房屋的格局秩序井然:民樓、別墅、市政廳、交易所,偶有幾所柱式宮邸和教堂。
起初的迷茫已煙消火滅,連帶那顆蔚藍星球的一切:故鄉、美食、親朋和愛人,全部化為了遙遠過去。
他沉重地沖洗臉頰,涼水灌進沙啞的嗓子,讓他舒服了一些,暈眩逐漸消失。
他對網文的幻想頂多葉公好龍,說白了就是個能過上平靜生活就滿意的社畜而已。
先搞清楚現狀吧,活着才是最好的牽挂。
陳創快速調整呼吸。鏡子裏的他一身亞麻襯衣,體型精瘦,頭髮雖蓬亂但黑卷濃密,冷白皮高鼻樑,一雙深邃的藍杏眼,和彎翹的嘴巴搭起一個慵懶微笑,倘若鬍子再打理一番,倒還算看得過去。
問題來了,你個小夥子年紀輕輕大有可為的,有什麼事情想不開,非要借酒消愁?
在他思忖之際,無數的記憶碎片拼湊,組合,答案簡直令他不寒而慄,脊背發涼。
他是為“自殺”而來。
雇傭殺手,製造意外,騙取保險。
科溫.哈靈頓,北境無上印斯帝國納貝里士公國舊都市人,畢業於舊都大學神學系。
出身牧師的他理當明白,家族對生死之事素來忌諱講究,妄論做出這樣卑劣的事情,哈靈頓在當地頗有聲望,還曾獲得主教賞識,可惜這樣的榮光自父親過世后便一去不復返。
父親懷特,服務繁星教會,作為國王欽定的國教,教會地位水漲船高,豪門和富商巨賈紛至沓來,或許見過的太多名利,忙碌了大半輩子的父親也想要享受一把。
藉助占星術發展,王家艦隊在南大陸的殖民衝突中取得節節勝利,海政大臣樂得直鼓掌,期間以帝國名義運作的灰海公司為人熟知,自然的,買這家公司的股票就變成了搶錢。抱着人皆擁上不賺笨蛋的心理,人們紛紛加入這個聚寶盆。
父親儘管眼紅,
可也沒立刻跟從。
據說他通過預言推測行情,在信仰的確認下,將自己積蓄的兩萬金龍全部砸進,近十倍的百分比漲幅讓人欣喜若狂,見趨勢向好,又借了兩萬一併投入。
他一時忘記了,神厭倦“貪婪”。
科溫暗中調查得知,公司的底盤來源於簽訂無上印斯帝國的政府證券,公司擁有其特權,通過實行貿易壟斷和戰爭賺錢,國家接着募集資金。這本是一件雙贏的事。
然而市面上的企業看得心癢,無一不選擇效仿,卻不知這種玩法的深刻內涵。結果積攢的股票越來越多,氣球越來越膨脹,然而到期要兌現的氣球可是有限的,印斯帝國難以承載,推出了《經營條例》,收緊政策,沒有特權的公司將視為非法購債。
大量公司遭檢舉倒閉,恐慌讓灰海亦受到牽連,不久被懷疑是騙局,價格暴跌,許多投資者破產。
懷特.哈靈頓欠下了數萬債務。
父親無力償還,被高利貸打死。
母親在這一年生下了孩子,難產而亡。
家裏的物事變賣得用簡陋形容,妹妹堅持要科溫讀完書,她則帶着幼弟去了寄宿學校,她告訴他,那兒的校醫願意照顧一段時間。
畢業出來的科溫.哈靈頓,開始面對成年的第一個煩惱——錢,父親花費十幾年時間才賺到的兩萬金龍,現在要他一個月內繳清,否則就要步他老子的後塵。
巨額的冰冷數字將他徹底擊垮,哈靈頓直接崩潰,試圖自殺,可他又不甘就這麼流離天國,即便是最後了斷也想做的瞑目。他知道城市郊區長期缺乏管制,早早淪為了黑手幫的地盤,便委託中間人,決定密謀騙保。
陳創原地震撼,雙手從梳妝枱邊緣移開,看着其間兩條深紅痕迹,微微發癢,冰冷僵硬地爬向肘臂,陷入混亂。
鑽法律的空,惡向膽邊生啊,因為他們催生出的勇氣麽?
按照安排,殺手午夜時分潛進他家執行任務,再妥善銷毀現場證據。治安隊束手無策,唯有懸案處理,他的家人就能領到約八萬金龍,加上《特殊兒童撫養法案》支持,足可以讓弟弟妹妹自在成長。
不過那以後,他是看不到了。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
該默然忍受命運暴虐的毒箭,抑或草船相借,藉由造福,眼下他面臨著和哈姆雷特王子相似的糾結。
科溫選擇了後者,陳創沒得選擇。
他必須收拾這個爛攤子,當然最重要是留得青山在,他可不希望穿越之旅就此停機,犯罪行徑更絕對得阻止,家人們已不能失去依靠了,這是再有錢都無法挽回的損失。
那瓶龍舌蘭——是為了給死亡壯膽吧,但他不勝酒力,醉倒街頭,被我這個本應猝死的人鳩佔鵲身,相當於獲得第二條命,他定將珍惜。
“那麼,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了,科溫。”
太陽穴持續發痛,他捂着腦袋,小跑回客廳,之前出現幻象時也是這麼疼過,起初他覺得是酒精作祟,卻發覺周圍扭轉變化,黑影重重。
狹窄的空間將他籠罩,一個表情嚴肅的男人端坐在椅子上,左手撫摸着胖橘。
瓊恩.布蘭度,黑幫老大,他親吻了那隻手三次,對方才答應下來。
“我喜歡爽快的買賣,當然,你也有猶豫的機會,記得把合同帶給我,”對方提醒,聲音悠遠,“勸你考慮好後果,容我說這鬼點子相當愚蠢。”
彷彿身臨其境一般,當他以為自己又穿越時,畫面徒然崩塌,房屋頃刻煙消雲散,椅子泥沙一樣掉落,人和動物則化為金閃閃的光粒,迴旋飛升,飄往藏在黑暗中的老樓,他不知疲倦奮力追趕……
“引導我拿回它?”公文是放家裏沒錯,關鍵這麼晚,還能見到他們嗎?
科溫幾乎要癱倒,熟悉的模樣再度映入眼帘,這回沒有言語沒有貓咪,也不見身邊的小弟,瓊恩就着油燈書寫信件,角落放置黃銅機械,指着數字11。
他當即作出判斷,這是原主潛意識的後悔,趕在殺手到來前讓黑幫收回成命,他們的府邸離這七公里,只要交還協議,遵守噤聲原則就沒問題。雖說爽約賠償少不了,但他們有利可圖,量也不會逼害他。
此外他發現了,兩次異樣都來源內心所想,單單感知其中,便能達到展示畫面的效果,與現實同步,清晰一如電影。
“這是,念寫!”
就像二喬的隱者之紫,而他無需任何載體!科溫抓住救命稻草般激動,既然穿越都發生了,那麼有超凡能力也不奇怪,種種怪狀發生,自然期待是否會有金手指出現。
於是,他開始集中精力,努力控制發散的思緒,即使如此還是不住地忐忑慌張,害怕換來的結果是浪費時間。
黑暗侵襲腦海,跟着亮起白光,彷彿相機里霓虹城市的模糊光斑,爾後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巨象化。
一顆,兩顆,三顆,流星衝擊,他幾乎閃躲不及。而它們僅是從身邊掠過。
這……我是在哪兒?
他身子一輕,俯瞰這世間。
滿天繁星。
再向下,輕掃薄霧,他看見了披着雲紗的納貝里士,深入,很快發現了目標。
殺手疾步屋檐瓦爍之間,離自己的位置還有幾十棟房屋距離,上帝視角看得一覽無遺。
想不到我有掛吧,怎麼玩?科溫自信地咧開嘴角,可很快笑容凝固,神經再度緊繃。
西面、東面、中央,每次轉換都能看到不同的人,或背着包,或帶着繩索,或腰部掛着神秘工具,隱約看出刀和容器的輪廓。
尖鋒逼近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