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雨
清明,長安。
又是一個細雨連綿的夜,城中燈火稀零,街道上空無一人,這座城已經漸漸籠罩在暮色里。
但卻仍有一處華燈璀璨,白夜如晝。
兩鬢已漸漸斑白的的宦官提着燈籠,撐着一把黑色油紙傘,步伐沉穩,緩緩拾階而上,走向那座燈火通明的大殿裏。
大殿中只有一人,是一名女子,此刻眼帘微垂,隨意地坐在層層薄幕之後的高座上。
她就這麼靜靜地坐着,卻讓人覺得不應是這人間的人,只應是天上人,眉似遠山漸隱入鬢,膚若凝脂,容顏似玉,古之聖賢所言的留風回雪輕雲蔽月也應該就是這樣了,讓人覺得好像再美的女子在她身邊也要黯然失色。
待宦官跪拜行完禮,女子便睜開了雙眸,剎那間,只因為那一雙眼眸,她整個人彷彿便全然不同,如果說先前的她彷彿九天玄女降臨凡塵,清貴似謫仙,這一瞬便似千古一帝,四海共尊,氣壓河山萬里,那一雙鳳眼更讓她氣勢再盛三分,不過她本也就是這天下最尊貴的人,無論那些人心裏服或者不服,口中都得稱一聲娘娘。
她望向殿外絲絲細雨,細雨裹挾着些許涼風,吹得大殿中的薄紗微微搖曳,微微掃視了一下大殿下的宦官,旋即淡淡開口:“公主出長安城了?”
宦官頷首:“回娘娘,殿下已出城一個時辰。”
高位上的人似乎想到了什麼,輕輕笑道:“當年她任性出走,沒走多遠便讓我抓了回來,回來之後便把自己一個人關在長樂宮,足足一個月不與我講話,那時候的她,脾氣也跟他一樣倔。”
殿下的宦官似乎陷入了回憶當中,緩緩開口道:“是啊,殿下年幼時的一雙眉眼和先皇像極了,但如今卻出落得愈發像娘娘多一點。”
“懷中,除卻崑崙,她已經十年未曾踏足長安以外的地方了。”
“娘娘又何嘗不是如此,十年不短,但對山上仙人來說也不過彈指一揮間,甚至沒有個打盹的時間長。”
高坐大殿之上的女子嘆了口氣。
“你說公主此行又會如何呢?”
聲音輕柔,卻像一陣風,緩緩在明亮的大殿裏回蕩。
她站起身,緩步而下,頭上的十八支赤金綴玉步搖隨之晃動,紅色鑲金的鳳袍劃過地面,殿中的燈火映得她臉龐更加明艷:“瑤兒自幼就被我一直護在這長安城裏,待的最多的地方便是這昭明宮,如今她就算暗中前往雍州,但天底下到底有很多雙眼睛盯着她,多少人蠢蠢欲動。”
宦官點了點頭,山雨將至,風已滿城。
大盛剛剛太平了幾年,但總有些人不甘於寂寞,富貴險中求,大盛先皇子嗣凋零,所謂的天家嫡系也不過這母女二人了,大盛又立國不久,總有人心中存着不該有的心思,如果大盛唯一的公主身死,大盛後繼無人,到時候這天下又如何走向呢?
只是他心中又覺好笑,他很早就追隨懿后和先皇,知曉這位娘娘手段何等通天,知曉她如何陪着先皇步步為營,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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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的亂象,挽天下於將傾,又在先皇逝崩之後如何掌控人心,執掌這偌大的人間。她就是這大盛的定海神針,有她在,大盛朝就會一直是如今的海清河晏、盛世之景。有她在,任何人在對公主動手前,都得先思量思量如何承受這位娘娘的雷霆怒火。
她開口道:“懷中,陪我出昭明殿看看雨吧。”
曾有人說門前風景雨來佳,她亦非常喜歡這天地無拘束,來去皆自由的雨。
昭明殿燈花搖曳,漸漸熄滅,她邁步走出大殿,宦官緊隨其後,漫步於夜雨微風中。兩人沒有撐傘,寬大的衣袍卻不沾一絲雨水,這人間風雨似乎得到了敕令一般,偏偏繞過二人,女子頭上金色的步搖跳動,端莊明艷,彷彿執掌風雨的神明。
.......
長安城外,一輛馬車慢悠悠地行駛在官道上,馬車前的御馬之人全身隱於黑袍之下,頭上的斗笠半遮半掩着,像是睡著了一般,這輛馬車的主人似乎並不急着趕路。
陣陣微風拂過,夾雜着夜雨的清冷氣息。馬車上的人睜開了雙眼,冷笑一番,這些人果然按捺不住,這麼快就動手了。
下一刻,空氣中彷彿有無數看不見的絲線,將車前兩匹馬分割成無數的血肉碎塊,失去牽引的馬車向前墜去,車上的人早有預料,他輕飄飄地一躍,便四兩撥千斤一般,止住了馬車的滑行之勢。
待馬車靜止,他落在車廂上,周圍突然憑空多出了十幾名黑衣之人。他們神色冰冷,眼裏似乎沒有一絲一毫感情。他們沒有一個人戴着能夠掩飾身份的面罩,因為他們本來就是藏於黑暗之下的鬼魅,是這世間的暗影,所有見過他們面容的人都已經死了,如果任務失敗,那他們也沒有活着的必要。
世間的人稱呼他們為“小幽都”,而與這個名字相關的,無不是一場場血雨腥風。
站在車廂上的人絲毫沒有畏懼,反而露出輕蔑的笑容:“就憑你們小貓兩三隻,也敢來攔小姐的馬車?”
“那我便陪你們玩玩”
下一瞬,他就出現在一名黑衣人面前,一劍刺穿了他的胸膛,縱然是見慣了生死,其他黑衣人也不免驚出了一身冷汗,他們自問如果剛才換成他們任意一個人,都是同樣的下場,那個戴斗笠的黑袍人出劍太快,雙方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在他的面前,他們就像手無縛雞之力的稚童。
但沒有人因畏懼死亡而不敢上前,他們就是為此而生。一聲暴呵響起,所有黑衣人在同一時間出手。
黑袍之人在十幾人的攻勢下遊刃有餘,他還遠沒有使出全力。
接連斬殺幾人之後,他的劍距離另一個黑衣人的胸口只有三寸,如果這劍刺下,那名黑衣人必死無疑。但下一刻,異變橫生。這方天地的雨勢突然靜止不動,所有的雨滴凝結在空中,緊接着匯聚於夜空之上,化為懸挂於夜幕上的天河,浩浩蕩蕩,長達數里,挾天地大勢滾滾而來,向黑袍之人鎮壓而下。
黑袍之人臉上終於露出認真的神色,周身劍氣縱橫,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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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身所有的黑衣人便被劍氣割裂,化為齏粉。他向天上遞出一劍,劍氣席捲而上,璀璨的劍光爆發,如摧枯拉朽般將滾滾天河一分為二,如同劍開天幕之景。
被劍氣一分為二的天河沒有徹底湮滅,又各自化為長達數百米的兩條水龍,兩條水龍在雲海中翻動,彷彿上古時行雲布雨的蛟龍,與這天地間的雲雨契合,互成一種玄妙之勢。它們盤踞天幕,與下方的黑袍之人遙遙對峙。
與此同時,樹林間又有一道如鬼魅般的黑影一閃而過,直奔馬車車廂。有人牽制住那名黑袍之人,使他無暇顧及車廂這邊的情況,而此時正是擒拿車廂中人的最好時機。
只是當他掀開車簾,他愣住了。
馬車裏竟空無一人。
遠處的的黑袍人在斗笠下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下一刻,車廂里便湧出鋪天蓋地的暴動劍氣,將那名黑影炸成重傷。
黑影怎麼也沒想到,這車廂里不僅空無一人,還留下了一座劍陣。
天上的兩條水龍遊動,一條對着持劍黑袍人而來,另一條席捲起重傷的黑影便向遠處掠去。
黑袍之人手捏劍訣,對着那條水龍遙遙一指,天地間便再次有無數劍氣縱橫,使得水龍寸寸炸裂,重新化為大雨,散落在天地間。
做完一切之後,黑袍之人就這麼目送着另一條遠去,他沒有去追,今夜所隱藏的幕後之人一直沒有現身,似乎刻意隱藏身份,但能有這份手段的又有幾人,他若是去追,那人如果執意不現身,那他也無法尋到那人的真身在何處,而若是現身,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留下那人,反而會耽誤與小姐的約定時間。
而且今夜的事似乎與長安城無關,但小姐仍然早早便料到了。
收回思緒,黑袍人手中長劍歸鞘,隨後他便御劍而行,向來時相反的方向飛去,今晚上這架打得不錯,他有些得意,只是可惜小姐不在,這本來在小姐面前大出風頭的機會也白白錯過,這便是唯一的美中不足了。
等他到達和小姐約定的地點,令他意外的是,這裏竟然也空無一人,他以為小姐可能是有事情耽擱才慢一些,只是在這裏等了一天一夜后,才有一名宮人給他送來一張紙條。
紙條上是熟悉的字跡:齊叔,雍州見。
黑袍人怔怔無言,有些哭笑不得,原來小姐不僅戲耍了昨天夜裏的那群人,還同樣把他耍了。
......
另一隻已經走遠了的馬車上,一個清秀少女正翹着二郎腿,有一搭沒一搭慢悠悠地揮着鞭子,趕着馬車。
車后坐着的另一名黑裙少女哼着小曲,心情極好,難得能藉此機會甩掉了她的齊叔叔,此次出宮雖然說並不是為了遊山玩水,但如果這一路上沒有那位總是嘮叨個沒完的齊叔叔看着,能夠輕鬆自在不少。
少女清越的聲音漸漸傳出馬車,回蕩在山野樹林間。
那是流傳於長安大街小巷的歌謠。
“紅綠復裙長,千里萬里猶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