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046
如發現文字缺失,關閉轉/碼或暢/讀模式即可正常閱讀昏黃的路燈光線投落而下。
小路上還殘留着一點未化的積雪,髒兮兮地結成了團,縮在花池和泥土的夾縫中。鞋底和水泥的接觸聲低悶悶的,謝遲捏着背包的肩帶,從這人身邊繞過,掏出鑰匙,打開了樓道的門。
寂靜無聲的深夜,帶着老舊味道的貼門被外力打開,發出“吱”的一聲——彈簧被拉伸開的刺耳噪音。
謝遲低頭走了進去。
那聲音隨着他走入的動作傳出,在這樣安靜的夜裏顯得有幾分突兀。站在一旁仰望着燈光的人忽然回神,動了動眼,熱氣呵化成白霧,漆黑的眸中帶着一點迷茫的醉意,微微偏過了頭。
似乎是已經站了很久。
在這過於森冷的冬夜,他瘦薄的眼皮泛着被凍出的紅,眸光黯淡,思緒彷彿也跟着一同變得遲鈍了。直到那視線搭上了謝遲的背影,瞧見熟悉的輪廓。他才像是驟然回神,怔怔地上前邁了一步,彷彿想要走近,卻又倉皇地停住腳步。
“……謝遲。”
他嗓音低得發啞,生澀地喚道。
謝遲沒理他。
他像是沒聽見似的,將掏出來的鑰匙放回口袋。陸行朝注意到他用的還是那個打着紅色繩結的平安符,串在鑰匙孔里。只是上面的鑰匙卻已經換成了別的,不再是他們曾經一起住過用過的那一個。
他瞬間僵了僵,忽然產生了一種自己已經被對方拋棄了一般的感覺——
他們一起住的房子,謝遲賣了。
見證了他們所有過去的東西,謝遲丟了。
他曾以為自己至少還有承認錯誤的機會,謝遲卻對他說,以後再見只是陌生人了。
謝遲寧願對陌生人笑,交朋友,和只認識幾天的人親近。卻連他稍稍靠近幾步,都要厭煩地皺起眉頭。
那把鑰匙……謝遲在把它換掉的時候,也是和現在對待自己一樣,決絕又冷酷,連回頭看一眼的猶豫都不曾有過嗎?
他幾乎一下就想起了羅盛。
如果謝遲以後也只這樣對他。
如果謝遲以後再也不將他當做一個可以往來的人,清空他們間所有的關係。甚至,選擇和別的人在一起——
他幾乎是一下顫紅了眼睛。
胃部像是撕裂一樣的劇痛,都比不過此刻心裏像是刀割一樣的鈍痛。他幾乎是無法控制地往前走了幾步,一下拉住了他,手指卻只敢扯着一點對方背包垂下來的肩帶,微微發抖着,卑微又乞求地低聲說,“我們的那套房子……我買回來了。那些傢具和擺設,我也會買一套一模一樣的回來的。我會去買一扇和以前一樣的門,鑰匙配一把同樣的……別丟下我一個人,求你了。”
謝遲拽了下背包的帶子,他的手也跟着微微晃了一下。捏得發白&記#3濤0指骨幾乎是湊到身前,他抓着扶手,腳步有些踉蹌,那點朦朧的醉意似乎越發洶湧。
謝遲看了他一眼,陸行朝那雙發紅的眼死死盯着自己,執拗地一動不動,呼吸急促而茫然。他想了一下,乾脆放棄了這個動作,轉身過來,對眼前人說,“你喝了多少?”
他愣了一下,垂下眼睛,“……一點點。”
……
一點點?當他嗅覺不好?
謝遲突然很想笑。
他湊近了這個人,鼻尖貼着鼻尖,看到他一下驚慌又失措地往後退了一步,像是唯恐這過於貼近的距離會再次惹來他的不快,指骨緊張地攥緊。
他嗅了下空氣中貼着衣服傳來的氣味,幾乎能辨別出酒的度數和類型。而眼前這張白得彷彿紙一般的臉也印證了他的猜測,讓他覺得好笑。
這人喝這麼多,胃病怕是又犯了吧。
如果換做是以前,那他此刻大概會心痛得發絞,想着疼的人為什麼不是自己。然而現在再看到這張疼到蒼白的臉,他卻只剩下了古井無波般的平靜。
甚至覺得這人活該。
沒人逼他喝,是他自己要喝。
他想幹什麼呢,是覺得靠自虐就能吸引來關注嗎?像一個發現只要不停哭鬧就會引來目光的小孩子,幼稚地想靠這種行為,讓別人再一次將視線投到他的身上?
別做夢了。
“你說的一點點,是一整瓶嗎。”謝遲問道。
“……”他像是僵硬住了,遲遲沒能回話。過去許久,才快速點了下頭,壓低聲音說,“沒有到一瓶……差幾杯。”
“你可能聞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謝遲對他笑了一下,冷淡地後撤了回去,“味道挺重的,還熏人。陸行朝,你就不覺得自己臭嗎?”
他瞬間抖了一下,睫毛劇顫。
謝遲看到他的臉從蒼白一下變成了慘白,嘴唇死死咬緊,破開出血,頜邊的肌肉發抖。他沉悶地垂着眼,呼吸重重顫了幾下,捏着手,指尖哆嗦着。又靜了好幾秒,方才嗓音啞到發乾地道歉:“……對不起。”
“熏到你了……我下回注意。”
謝遲勾了勾唇,沖他彎眸,“你是不是覺得我現在很過分?”
他虛虛握了下手,低低道,“……沒有。”
謝遲看着他這幅幾乎連站穩都快要做不到的樣子,心裏卻平靜得只剩下冷酷。他垂眼笑了一下,又淡淡地問他,“陸行朝,你真的不覺得我過分嗎?”
他艱難地顫着睫,“……我不覺得。”
“是嗎。”謝遲輕飄飄的,“可你之前也是這麼對我的,陸行朝。”
他像是一下子愣住了。
陸行朝驟地抬眼,渾身的血液彷彿逆流,洶湧而咆哮着沖向了顱頂,讓他一瞬間控制不住地渾身發抖。
這句話太傷人了。
像是帶着倒鉤的刺刀,狠狠捅穿心窩,沒有絲毫留情地殺了來回。冷酷的,又傷人的,連肉都一起血淋淋地拔了出來。
他總是不會說話,他知道。
但直到地位逆轉,這句話真切地被拋回到了自己頭上,他終於知道這好像平淡尋常的短短一句話語,到底能把人傷得有多深。
他咬緊了牙,呼吸發抖,記只能幹澀地再一次重複道,“……對不起。”
空洞,蒼白,又無力。
太輕了。
輕得不夠他傷對方的哪怕十分之一。
“別說什麼買套一模一樣的夢話了。”謝遲平淡地說,“今天你喝多了,我不跟醉漢計較,在這裏看見你的事也可以當沒發生過。你也不是什麼小孩兒了吧,醉了連這種夢話都說得出來。”
他頓了一下,還是覺得剛剛的那話簡直幼稚得可笑,扯着唇道,“原來在你心裏,被丟掉的東西,只要買一個一模一樣的回來,就是以前的那一個了嗎?”
“別做夢了。”
“就算你想去買,賣鎖的也不會賣給你能用同一把鑰匙打開的鎖,沒了就是沒了。”
他將背包的帶子從這人手裏扯回。
轉身上了樓梯,遠遠又淡淡地說,“那把鑰匙我扔了,門也運去廢品處理站了。你那一把,就留着自己的房門吧。”
“喬遷新居快樂,陸老師。”
“我比較窮,就不給您送搬家的賀禮了。”
陸行朝微微縮了下瞳孔,下意識伸手,踉蹌着想上樓去追他。
他知道今天在這裏碰到謝遲只是個意外。
他沒想過來堵他,只想過來遠遠地瞧上他家裏一眼,回想他們還在一起的時候。
可他總是不會說話。
總是徒勞地一次比一次把事情搞得更糟。
劇烈的絞痛忽然從胃部深處傳來。
他搖晃了一下,幾乎險些摔倒地一腳絆在了台階上,整個人半跪着踉蹌抓住了扶梯,手心擦壞破皮。
疼到痙攣泛嘔的痛楚像是繃緊的弓弦,再稍稍加重便要綳斷。他哆嗦着彎下了腰,困難地又往前走了幾步,挪動着一點點向前。
“……謝遲……”
他看着那背影絕情地消失在拐角,頭也不回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消匿在黑暗之中。貼着手腕被體溫熨熱的手鏈便越發彷彿嘲諷,多戴一秒都覺得燙肉。
他劇烈喘息了一下,垂着眼,呼吸泛抖。
過了許久,用力地閉了一下,翻過身,握着滿是灰塵的扶手,頹然地坐在了台階之上。
一陣又一陣的抽搐愈演愈烈。
他蜷着身體,手指攥到泛白,指節凸起,卻有一陣罪有應得般的苦楚。
他以前那樣對他。
如今不過是天道輪迴,是他活該受的。
…………
……
謝遲跺了下樓梯間的燈,掏鑰匙開門。
今天他回來得晚,就沒讓謝茴她們等着,只說了自己要回來,讓她留着門,千萬不要多等。
謝茴一貫性格大條,況且第二天還要上班。這會兒自然早已睡得香甜,只留下了謝遲自己。
他摸了一陣,終於又找到了那把鑰匙。
這會兒聲控的燈卻又滅了,讓他不得不掏出了手機,打着燈開鎖。
大晚上的,跺多了擾民。
鄰居不提出異議,他自己都覺得煩人。
他把鑰匙懟進孔里,將門打開。
這時,正幫着照明的手機忽然又震了一下,自通知欄跳出了一條消息。
他微微一怔,低頭點開。
記卻發現是之前說是要幫他去問劇本情況的卓雯,此刻發來了回復。
她的語氣顯得有幾分複雜,還有幾分難以置信的無奈。謝遲點開語音,將手機貼到耳邊,聽着她的回復。
“劇本我剛剛問了,你真的想接嗎?”
“你要是真的想接……也不是不能討論一下,但咱們得有個前提條件。對了,你現在回家裏了嗎?方不方便接個電話?咱倆打電話細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