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36
黎來頓時睜圓了眼。
他有點難以置信地看了謝遲一眼,又扭頭去看遠處同樣驚訝的節目組，面部肌肉不由抽搐了幾下。
陸行朝居然沒投他！
“你的表演很棒，謝遲。”
陸行朝壓抑着嗓音中情緒的波動,盡量用沉穩客觀的語調說,“關於前半段，你很有新意地用自己的方式，處理了電影原片與舞台呈現時會出現的差異問題，進一步放大了故事的衝突與張力。而針對你這個角色後面所需要的快速情緒切換,你也處理得相當自然。”
“反觀……”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變得冷淡而疏離,“另一位選手，黎來，你全程的表演太緊繃了。演戲雖然是要你演，但最重要的還是戲。賣力地做出各種表情並不能幫助你融入角色,只會讓人覺得初級。你要做的是將自己代入角色,揣摩角色的思路，而不是用自己理解的套路去‘套’。”
黎來的臉漲得通紅。
他完全沒想到陸行朝不僅沒有給自己應得的那一票，還在點評環節如此不留情面，瞬間狼狽極了。
“所以我這一票投給謝遲。”
陸行朝將視線轉了過去，“……你值得這一票。”
話說出口,他忽然產生一種難言的忐忑。
謝遲……能明白他的意思嗎？
他過去很少會誇他做得好,因為總覺得說多了就會顯得虛偽,他也是這麼長大的。可卻很少去想,這些總是沒有回應的投入會不會讓謝遲傷心。
想到這裏，他的心沉了沉,微微絞痛。
視線相觸。
那一絲像是隱晦的示好很輕微,但謝遲還是察覺到了。
他不由在心裏皺起了眉。
剛剛投票結果屬實出乎了節目組的預料,此時正緊急聚在一起商議。今天來的觀眾不少，想要先暫停拍攝再重新投票，讓黎來強行晉級顯然不太可能。況且倆人的演技差別大家也都看在眼裏，只能臨時再議定方案。
說實話，挺煩的。
有時候潛規則之所以會成為潛規則，自然是會有支持它存在的生態道理的。他又不是什麼有名氣的演員，能讓卓雯把他給硬擠進來，本來就已經廢了不少功夫，一輪游后就離開，明顯對大家都有好處——黎來得到了他心滿意足的結果，可以放心離組。他也能順勢漲一波關注度，方便卓雯那邊再做文章。
但現在叫陸行朝這麼一攪合，大家瞬間就全部都被動了起來。
黎來被刷下去，有怨氣。
他無根無基被硬頂上來，到時候還不知道要遭多少評頭論足。
至於節目組這邊……
他直接移開了視線，無視掉了陸行朝向自己投來的目光。
他不需要這人的施捨。
過去他總覺得陸行朝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之一，沒了不行。但那其實只是他的錯覺罷了。
他沒了陸行朝也一樣能活。
甚至，只會活得更加快樂。
見到他的反應，陸行朝心底驟然一涼。
他望着眼前若無其事忽略了自己的人，之前的那一點忐忑，瞬間都變成了刺骨的尖刀，扎得他心臟一陣陣地抽疼。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謝遲看自己的眼神。
在他每一次無視對方扭頭離開的時候，謝遲他……也是這樣痛楚難忍的感覺嗎？
陸行朝的指尖忽然狠狠抽了一下。
他深深吸了口氣，強行不動聲色地掩住了發抖的手。
主持人的舞台經驗豐富，見狀，當即靈機應變道：“好的，那麼接下來是我們的觀眾投票時間，有請導播幫助切換一下大熒幕——”
隨着他的話音落下，舞台背幕一瞬間在身後亮起。雙方投票的數字在屏幕上快速切換跳動，飛快上漲。
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這場勝負，其實已經沒有什麼懸念了。
果不其然。
短短十數秒后，大屏幕上便顯示出了倆人的票數——118:222。
除去導師的每人50票，微弱的四票之差。
節目組還是給黎來留了一些面子的。
黎來的臉都黑了。
他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往謝遲那兒看了一眼。
謝遲輕輕蹭了下拇指。
他之前還有些拿不定主意，摸不清節目組那邊的想法。不過現在倆人的投票結果出來，看到這個相差的分數，他也差不多明白意思了。
聰明人和聰明人之間說話不用太過直白。
他鞠了個躬，沖評委席和觀眾區的眾人笑道，“謝謝各位導師的點評和抬愛，還有投票給我的觀眾們，感謝你們的肯定，我會在演員這條道路上繼續努力的。”
這個結果有些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幾位導師互相對視了一眼，確認了眼神。陸行朝本能地想去拿話筒，然而坐在右排位置的戴弈卻先他一步舉起，興緻勃勃地說，“謝遲，我很看好你。要不要加入到我這一組裏，和我搭檔進行下一輪？”
謝遲瞬間一愣。
《演員之路》一期共有兩輪比賽，先是進行組與組之間的小輪對陣。等上一輪的全部勝者都產生之後，再由選手和導師自由組成小隊，進行下一輪比拼，根據觀眾投票決出勝負。
沒想到戴弈卻不按常理出牌。
將原本應該在比賽結束之後才進行的導師選人環節，直接任性地挪到了這裏。
陸行朝的動作霎時間僵住了。
機會難得，他其實本打算趁着現下還沒有人提及，先一步邀請謝遲，想讓他看到自己道歉的誠意的。卻沒想到戴弈居然也選擇在這會兒拋出了橄欖枝，主動提出和謝遲搭檔。
他動了動手指，忽然有點嫉妒似的酸澀。
主持人驚訝道，“戴老師看起來很急啊。”
“我對有潛力的苗子都很有興趣。”戴弈笑了一聲，目光灼灼，“怎麼樣，謝遲，你要和我搭檔嗎？”
陸行朝終於再也忍不住了。
他重重地捏了下手，拿過話筒，語氣有幾分生澀地說，“我也很看好你……你很棒，謝遲。我想邀請你和我一起組成隊伍，挑戰下一輪，為大家貢獻一場精彩的演出，你願意嗎？”
他強壓下紛亂的情緒看向謝遲。
手心卻忍不住微微滲出了一點薄汗。
這番話音出口，觀眾席瞬間一片嘩然。
兩位出名導師爭一個新人選手的情況，大家也不是沒在別的綜藝上見過。但當他們把這個針鋒相對的主體換成陸行朝與戴弈的時候，就顯得讓人尤其的難以置信。
那倆是誰啊，那可是陸行朝和戴弈啊！
一個是眾所周知的要求高，年紀輕輕的三冠影帝，天縱奇才，拿獎拿到手軟；另一個也是出了名的嘴上不饒人的懟王，戲瘋子，手上好幾座獎盃加持。
前面倆人一反常態的大夸特誇就已經足夠破例，而現在上演的這番搶人戲碼，更是將節目瞬間拉至高潮，連導演都下意識攥緊了劇本——
他會選誰呢？戴弈還是陸行朝？
雖說前者也手握影帝桂冠，不過相比之下，顯然還是陸行朝要更勝一籌。
應該會是選擇陸行朝的吧？
導演不禁有些遺憾。
其實從本心來說，他更希望謝遲能選擇戴弈。這樣不僅可以很好地為節目營造爆點，而且也更能勾動大家繼續觀看下去的慾望。
可惜……
他將視線從攝像機移到舞台。
穿着白襯衫的青年靜靜站着。
他表情平靜，漆黑溫潤的眼眸微微轉動，睫毛輕垂，讓人琢磨不透內心的想法。
謝遲掃過台下。
目光停留在陸行朝狀似平靜的臉上。
對他來說，接受對方的邀請，似乎是一種必然的道路。畢竟沒有人會特意選擇去走一條彎繞小路，而不走擺在眼前的康庄大道。
戴弈也很厲害。
但明顯選擇陸行朝才更容易站得住腳。
他想了想，低頭輕笑了一下。
陸行朝情緒驟地一輕，手指也自然而然地鬆了些許，湧上一陣難言的慶幸。只是心底的那點喜悅尚且還沒來得及擴散，便看見眼前微笑着的人舉起話筒，視線轉向他的身旁，嗓音乾淨而清澈，“戴老師您在《沉浮》中的表演真的非常厲害，我過去一直特別喜歡，反覆觀看學習了很多遍。”
他心底又瞬間一緊。
戴弈當即揚起眉梢，眸光炯炯，“所以……”
“所以我選戴老師。”謝遲接上了他的話，沖他溫柔彎了彎眼睛，“謝謝戴老師願意選擇我，之後請多指教了。”
“……”
陸行朝動了動唇，腦子彷彿懵了一樣，像是迎面挨了一巴掌，嗡嗡作響。他猛地在台下攥緊了雙手，死死掐着，指骨捏得泛白。這句彷彿像是一語雙關的話割得他心臟都在發抖，那天謝遲走前的樣子忽然在腦海中浮現，將心底那點兒僅存的僥倖砸成粉碎。
心臟抽搐了一下。
他僵硬地凝視許久，微微啞了嗓音，近乎丟人地再一次執拗追問道，“……你真的不用再考慮一下了嗎，謝遲。”他滯了滯，“我也可以教你很多。”
謝遲沒看他，嗓音疏離又客氣，“謝謝陸老師您的邀請，是我跟陸老師的緣分不太夠了。”
戴弈聽到這話，頓時笑開了懷。
他雖然嘴巴毒，特別喜歡懟人，但也是真的熱愛演戲。《沉浮》算是他的早期作品，沒什麼熱度，但卻也是他最愛的一部。這件事情，他只在很久前的一個採訪中提及過，不是真愛粉絲，幾乎是不可能還記得這件事的。
他當即肘了陸行朝一下，大步走上前，給了謝遲一個擁抱，欣賞地笑道，“那提前祝我們搭檔愉快？”
謝遲怔了怔，有點被他的熱情意外到。
不過他也沒有推拒，而是很配合地和戴弈也抱了一下，彎眸道，“戴老師，搭檔愉快。”
不遠處擁抱在一起的身影映入眼中，顯得無比的刺目傷人。陸行朝抵住唇，強行壓着想要衝上去將倆人分開的慾望，呼吸停滯。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還能在椅子上佯裝平靜地坐下去的，指尖深深陷進肉里，強撐着一副冷靜的面具。
“陸老師看來這回是小輸戴老師一場啊。”
黃子茜打趣他道。
陸行朝緊抿着唇，呼吸壓抑得發沉。
沒人知道他到底花了多少力氣，才壓下了那陣一瞬間就沸揚起來的瘋狂情緒。他垂着眼用力按緊了頜骨，止住那片繃緊發抖的肌肉，低沉沉地應，“……是。”
“沒想到居然還是戴老師的粉絲。”黃子茜又掩嘴笑道，“還好我沒有自不量力跟你們一起搶他，不然豈不是蚍蜉撼大樹了。”
陸行朝卻做不到她那般輕鬆自如。
他死死盯着舞台上的倆人，直到那擁抱的影子分離，才勉強覺得情緒下去了一分。
然而這種平靜只持續了短短數十秒。
肩上被輕輕一拍，戴弈的聲音忽然出現在耳邊，慢悠悠地忍笑道，“陸老師不好意思，橫刀奪愛了啊，下次還有機會，別擔心。”
精神一瞬間再次緊繃。
過了許久，他才生澀又艱難地回答，“……沒事。”
*
《演員之路》每期統共分為兩天錄製。
前一天主要拍攝選手之間的對陣，后一天則將重點放在導師與選手搭檔對戲的部分。
而與首輪由節目組負責安排四組選手演齣劇本的方式不同。
次輪的劇本安排，則是由每組選出一個代表，用隨機抽選的方式，在劇本池中Roll選出自己組別接下來要出演的劇本進行表演。
“為了豐富演出的挑戰性，這次我們給各位導師和選手特意增加了難度設置，抽選出來的劇本角色而將不限男女。”
主持人笑意盈盈地說。
“可能會抽到與自己性別相符的角色，也有可能會抽到與自己性別不符的角色。”
“當然，節目組會全力配合。當然，節目組會全力配合，力求角色與場景的還原。”
謝遲再上台的時候，耳邊聽到的就是這麼一句話。頓時，眼皮便不由自主地微微跳了一跳。
這個節目規則他倒是知道。
但之前說好的只是來一輪游，他也沒想到自己居然還能到這裏。這一套規則砸下來，總莫名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戴弈看到他便走了過來，主動跟他打了聲招呼，語氣輕鬆，“怎麼，是你上還是我上？你平時手氣怎麼樣？”
謝遲平時手氣可不怎麼好。
遇見陸行朝後，他就已經花光了這輩子的運氣。以前還能中個三塊兩塊，之後便連喝汽水都一律只有“謝謝惠顧”。
他想了想，誠實地說，“挺黑的。”
戴弈頓時樂了。
他立刻沖謝遲笑了一下，挽起袖邊，頗有點得意地說，“嗯……那我手氣還蠻好的，要不就我來抽吧。”
謝遲當然沒什麼異議。
他往後退了一小步，讓出位置，讓戴弈靠近走了過來。
倆人間的距離一瞬間挨得極近。
謝遲微微側了下臉，躲過他像是快要蹭過來的髮絲，忽然感覺到一道像是淬了冰的視線，沉涼無比。他抬起眸，和幾步外站着的陸行朝黑漆漆的眸撞上，一片沉默的壓抑，郁得發沉。他不由頓了一下，又漠然地移開了視線。
陸行朝插在口袋裏的手默默收緊。
他強逼着自己，不要朝謝遲那邊望去，卻又無法按捺住想要扭頭的衝動。
可偏偏瞧了又只會被他刺傷。
這已經不知道是今晚第多少次，像是在壓着他反覆確認——現在他眼前的這個謝遲，已經不再是當初永遠會把他放在眼中、連離開片刻都捨不得的那個人了。
他心底又是猛地一悶。
“陸老師。”
和他搭檔的是A組的一個過了氣的女演員，沒什麼名，語氣也相當的客氣，“我的手氣也不是特別好，這個機會還是讓給您吧。”
他回過神來，微微點了點頭，“嗯。”
陸行朝走上去，手伸進箱子，摸索着取出了一張。主持人立刻便從他手中接了過來，反手展示，方便節目組的鏡頭推近，“《諜影》——很經典的諜戰一部片。”
正劇，屬於陸行朝的拿手好戲。
運氣確實不錯。
第二組，黃子茜則讓了同組的小演員上去。
這一回則是運氣尚可，他們抽中了一部不算太過齣戲的愛情劇。
倆人年齡差雖然略大，但也不是不能演。
戴弈很有自信地道，“你放心吧，一會兒我肯定能抽個最好的。連老陸那破手氣都能抽中擅長的類型，我運氣可比他強太多了。”
他說著，笑吟吟地從箱子裏抽出了一張劇本卡片，低頭看去，表情瞬間一凝。
…………
……
謝遲回到休息室的時候，節目組那邊便已經將第二天要演的劇本提前送了過來，方便溫習。
今天的這場意外他們認得乾脆，倒也沒有繼續糾纏。謝遲不知道卓雯之後還要跟他們交換多少東西，不免有點煩躁。現在看到這劇本，更覺得一陣無厘頭從中來。
戴弈那麼篤定，結果手氣比他還爛。
自信滿滿，最後給倆人抽了一張《霸王別姬》的橋段出來。
霸王和虞姬——
戴弈演項羽，他是虞姬。
下台的時候，這人一連跟他說了八百遍對不住，臉都快擠僵了。
休息室這邊能看到前台的直播，畫面清晰得很。小夢和李曉琳嗑着瓜子在屋子裏捂着肚子狂笑，等到謝遲回來，李曉琳才擦着眼淚說，“你可真是給我抽了個大挑戰出來啊，我的天。”
謝遲的表情也有些僵。
霍明河是教過他怎麼演戲，他也確實從對方那學了不少精華。但像這種反串，對他現在到底還是太困難了些。
戴弈也覺得不太好意思。
奈何劇本抽都抽了，總不能再隨便更改。便說，“……要不咱倆加個好友，你有什麼不會不懂的隨時過來問我？”
謝遲沒跟他矯情，掏出手機，和他加了個好友，“那就麻煩戴老師了，之後可能會多來叨擾您。”
“沒事。”
陸行朝走進迴廊，視線凝住。
他目光掃到謝遲的手機上，上面添加好友的頁面像是一張刺目的畫，讓他的心忍不住泛起一陣酸悶的苦澀。
他動了動唇，生硬地開口打斷，“戴弈，你家助理剛剛在找你。”
戴弈眨眨眼，“找我有事兒啊？”
“嗯，應該有事。”
“行。”
戴弈不疑有他，將眼前的好友申請通過，把手機揣進口袋。末了，又沖謝遲笑道，“那我先走了，有問題直接找我，給你丟置頂了。”
“謝謝。”
“不用客氣。”
他揮揮手，扭頭朝通道走去。
陸行朝站在原地，與他擦肩而過。
直到對方的腳步聲消失在拐角，走廊里只剩下倆人的身影，安靜得再無他人。他才再敢扭回視線，看向距離自己幾步之外的人，嗓音微微乾澀，“謝……”
“陸老師。”
謝遲沒有去看他，只出聲，打斷了他接下來無論要說什麼的話，“可不可以請你不要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就隨心所欲？知道你今天，到底給我添了多大的麻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