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九十八片瓜
蘇寶珠控制流言控制得很快,並沒有讓這些流言傳到更遠的地方去。
她並不是把人抓起來就算完了,她還十分貼心地抽了傳流言的這些傢伙的卡,把他們自己的真實事迹流傳出去。
編的故事固然跌宕起伏令人矚目,但真實的故事往往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更加令人拍案叫絕。
例如一桌官吏吃飯喝酒,兩個人為了「誰喝得多誰的酒杯能養魚」這個話題吵起來,吵到後面就打了起來,其中一個把另一個人打得卧床一年,差點氣絕。
例如一個名聲在外的煙柳地寫詞人,自韻風流,深認為女子就該溫婉嫵媚,氣質怡然,為了安平公主的事怒罵了一百首詞。結果俱某知名不具的官妓透露,他其實完全不行,荷包都是乾癟軟綿的,再使力氣都沒用,全身上下只有嘴硬。
這番新的流言一傳,什麼安平公主的入幕之賓有幾個,什麼龍鳳海棠的,和其他編出來的故事有什麼區別?不比現實發生的真實有趣?
蘇寶珠把這番事搞定后,安排那些傳流言的傢伙去舂米換換腦子,再把這件事簡單地和安平公主彙報一下,之後就繼續在京衛所散步溜達,渾然不在意。
但安平公主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氣到倒仰了。
不僅是因為若城郡主也有定期報情況,更是因為伴城官吏。
誠然,京城的官吏已經夠離譜,現在光是工部那收來的錢,就夠兩年稅收。但真到了伴城,安平公主才深刻意識到,京城終究是京城。
京城的官吏,可能會因為不想干而故意躲懶。但伴城的很多官吏,就不是躲懶了……是真的不會、不懂、不在乎。
安平公主來到伴城的第一天,就驚悚地發現,她再晚來兩天,伴城的官吏就準備把州牧捆了,開門對北狄投降。
他們是真的不在乎,只要投降了,北狄就不會對他們怎麼樣,可能北狄的兵會欺壓一下百姓,盤奪一些錢財,拆毀幾件屋子……
這又怎麼樣?十幾年前的記憶還深刻着,北狄遇降不殺,而抵抗者,屢屢遭屠,列起京觀。
在他們看來,安平公主才是不可理喻的,在太平的十幾年裏長大,就忘記了從前的苦日子。還帶着大軍,帶着小朝廷抵抗……這是嫌京城的城牆不夠高?
這也就罷了,工作的時候非要帶點小情緒,也只能多勸兩句。
偏偏周石得了蘇寶珠的錦囊,帶前軍去突襲在半路的北狄軍,伴城的兵都還能在城裏嘩變。問就是安平公主身為女子不會帶兵,北狄悍勇無比,周將軍必敗,他們要找出路!
一問這想法是哪來的,伴城兵囁喏半晌,認是伴城縣令。
安平公主收到蘇寶珠的信息的時候,她剛命人把伴城縣令押下去。安平公主不打算給他痛快。
只是,安平公主下令的時候,都忍不住要想,她爹到底是怎麼忍這些人忍十多年的……
這大概在某種程度來說,也是一種奇迹吧。
北狄現在並沒有京城傳言的那麼來勢洶洶,蘇寶珠給了精密地圖,又給了北狄的行進路線。周石順利突襲,現在北狄在伴城外的百里處休整。
兩軍對峙,到最後,拼的是雙方的國力。安平公主已經做好了把整個伴城掀翻重來的構思——剛好她把小朝廷帶來了,隨便來個人接手伴城都能比現在好。
不過,安平公主剛下完命令,要把伴城縣令押下去,周石喊停了。
「別。」
安平公主抬手止住,看向周石。
周石剛帶完一輪兵,聲音有些沙啞,說話言簡意賅。不過在場的安平公主和沒存在感的其他人都耐心等着。
周石緩了緩,喝了一口茶,才說:「他這種,不用押下去容后再議。」
伴城縣令連忙跪地上叩首道:「微臣是為了伴城民眾着想,迷了心,才憂心北狄,使得那些兵賊子歪了心思,營中嘩變。公主殿下,周將軍,看在微臣好歹在伴城十多年的份上,饒了微臣一次吧!」
安平公主在旁涼笑不語。憂心北狄的官,哪裏會擔心她一個女子帶不好兵?北狄現任的王,司宸嫻,難道就不是女子了?
不過……安平公主看了看周石,她如果打算唱紅臉,建立威望,穩定伴城的秩序,其他問題先緩緩,先迎擊北狄,也不是不行。
周石是很難被人用女子角度誇美麗的人,隻眼神深邃銳利,有如寒刀。
「他和伴城軍將軍一起捆起來,這兩天就拉到城門口斬首示眾。」
伴城縣令一下子呆住了。安平公主看起來已經很生氣了,她也只是把他押下去,處罰還沒定。
結果周將軍絲毫不顧及他在伴城裏十幾年的深耕培養,直截了當說要把他斬首!
她怎麼敢?竟毫無顧忌么?
伴城縣令大驚大怒,就要開口,周石露出淺淺的笑意,早有準備:「捂上他的嘴。」
安平公主見着,也不客氣了,之前人在京城,京城沒有直接把人斬首的習慣。她下命令的時候還有些生疏:「清理好行刑場,兩日後處決。」
伴城縣令被拖下去了。
今天一切平穩,朝廷常事歸若城郡主做,蘇寶珠在旁看,一些緊急的事歸安平公主。
而事實上,緊急的事,若城郡主和蘇寶珠擼起袖子也能做完一半。安平公主在伴城,竟比在京城閑一些。
伴城縣令押下去后,安平公主一時手上沒什麼緊急的事,索性就讓大家都離開,該做什麼做什麼。
周石沒離開,和安平公主對了一下眼神,都是沒緊急事務要辦的人。
「我讓副軍去帶一下兵,如果沒問題,我就能帶多點了。」
周石還沒有統領大軍過,她也謹慎,更願意一點一點積累經驗。這一次突襲成功,她只帶了一千兵馬。
安平公主點頭應了聲,忽然問道:「對了,你的副將……」
「是女子,」周石似乎知道安平公主想問什麼,笑道,「當年只是想帶幾十人的侍衛隊,所以都挑的女子,減了不少麻煩。」
安平公主點頭,不能再同意了。
女子在燕朝受的束縛多,尤其是貴女出身的,做事有儀法,再如何膽大的,骨子裏也帶着謹小慎微的勁。只有不會做的,沒有做不成的。
周石又喝了口茶,平淡道:「今天的這縣令,還有我那幾個侍衛,說著,就不免想起了以前的日子。」
安平公主連忙豎起耳朵。
她對周石的印象只有巾幗英雄,帶兵很厲害,周家人,還是蘇寶珠表姐這幾個。十分淺淡。
周石並不是完全不愛說話,只是她實在謹慎,因此才不說話。
但她真說話,其實和正常人沒什麼區別。甚至連之前嘶吼多的嗓子沙啞也一模一樣。
於是安平公主命人備了兩壺茶放着。
其實這種只會投降的縣令,周石已經不是第一回遇見了。
十年前,南邊遭遇海寇侵襲,百姓生活雪上加霜,因此不少人落草為寇,最終舉旗叛亂。
古代的叛亂很多其實沒什麼調度,就是一群人一窩蜂上,打糧庫分吃的,把縣令縣丞拉出來殺,殺不了也沒關係,就聚在一起吃吃喝喝。
很多叛軍其實連刀都欠缺,木棍是多數。真正襲擾到州縣的,還是趁火打劫的海寇,南方的兵戰鬥力很差,十幾個海寇能在南方半年自助游。
但那些州縣的縣令不知道是心虛還是什麼,聽到叛軍的動靜就連忙收拾細軟準備跑路。
周家原先住的城郭,官員倒是沒跑,他投降了。剛好撞上已經殺瘋的叛軍,把整個城都洗劫地糟污一片。周家就帶着人撤,去臨近周家人有當官的州縣去。
周石那時候不幸和周家人分散了。不幸中的萬幸是她的十幾個護衛都還在。去了就近的縣城,結果那個縣令也打算跑路。
她那時候年齡特別小,才六七歲,但她也知道跑是沒有用的。
侍從長幫她代表周家人努力維持了縣城秩序,沒有用。最後還是用武力威懾解決的。
——說來有趣,十幾個海寇能在南方溜溜達達玩,而十幾個周家侍衛也同樣能威懾住一整個縣衙。
最後還真的整合上了一個縣的力量,擊退叛軍和海寇,守住了縣城。
周石冷聲道:「從此以後,我意識到,人只有刀,固然會被人警惕。人沒有刀,就只能任人宰割。」
安平公主聽到這的時候,深以為然。她帶兵來伴城,也有加深自己在武將這方面的影響力的緣故在。
不過現在只是閑聊,安平公主免不了縣令問一句:「那縣令怎麼樣了?」
如果那縣令幡然醒悟,那也就罷了。如果只是僥倖在亂世不得深究,她也不介意現在下令,讓那個縣令和這個伴城縣令作伴。
「直接殺了,」周石眼皮子都沒眨,「我親自下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