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感染,發炎,敗血症……
崎野七穗知道自己死掉只是時間問題。
她馬上就要死了,所有人都緊張得要命,而被關在房間裏的少女卻感到無比的寧靜。
至少這次的死亡並不是突如其來,她還有時間去告別。
“我都看見你啦,亞瑟。”
少女抱着玩偶,在床上翻了個身,一如當初在西西里的公寓裏的樣子,笑着看向靠在露台邊的那抹影子。
“你說,要說怎樣的話,才不會令人難過呢。”
reborn抬了下帽檐,漆黑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時幾乎沒什麼實感。
半晌,他笑了笑:“很抱歉,喬麗婭,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好吧。”崎野七穗敷衍道,“綱吉知道我在這裏的事嗎?”
reborn在她床邊的椅子上坐下,聽見這話的時候頗感興趣地挑了下眉:“你很想讓他知道?”
那就是不知道的意思嘍。
已經掌握了reborn語錄的崎野七穗懶洋洋地又翻了回去,她盯着天花板,安靜地眨了眨眼:“太好了,綱吉君太溫柔了,我不想令他傷心。”
漆黑的夜空中亮起一簇火炎,崎野七穗好奇地回過頭的時候,名叫“小可”的匣兵器已經用濕漉漉的鼻子拱了拱她。
少女瞬間振作了精神:“我就知道你還留着!小可打架很有用的。”
reborn藉著床頭暖黃色的燈打開了一本厚重的書:“親愛的小女士,我想我還沒有弱到需要使用匣兵器的地步。”
好像是在罵她。
崎野七穗思考了一會兒,毫不在意:“知道了知道了,你教得對,我下次再也不隨意救人了。”
reborn偏過頭,盯着她看了一會兒。
世界第一的殺手先生有着一套獨特的讀心術,一眼就能看出對方是否在撒謊。
但reborn根本不需要用到這些。
他想到了初見時被自己鞭子打到臉的迪諾,從樓梯上滾下來的沢田綱吉,又想到了裝睡偷偷瞄他的喬麗婭。
他們之間的共同點顯而易見,但喬麗婭卻要更大膽些。
明明她是最弱的那一個。
這其中的矛盾之處令reborn忍不住發笑,他屈起的指節抵住顴骨,側過臉時帽檐灑在臉上的陰影被光明驅散。
“喬麗婭,我們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reborn冷靜地說,“無論來多少次,你都會因為救人而失去性命。”
那天真,可笑,reborn試圖用噩夢與痛苦讓對方改正這一點,可只有在這點,小動物卻異常堅持。
【“我想聽睡前故事。”】
他的小玫瑰曾半張臉蒙在被子裏,可憐兮兮地提出這個要求。
reborn當時曾冷漠地回答她【“聽我講過故事的人都死了”】。
他確實也沒有資格嘲諷她。
畢竟reborn自己也處在無盡的矛盾中。
身邊均勻的呼吸聲傳來的時候,reborn合上了書。
【“太好了,綱吉君太溫柔了,我不想令他傷心。”】
有人說過,明日永遠新鮮如初,纖塵不染[1]。
為了離別而難過那是小孩子才做的事。
reborn交疊的雙腿鬆開,站起身時身影融入黑暗之中。
他紳士地親吻了少女的額頭。
“喬麗婭。”他說,“我在明天等你。”
-
聽夏油傑說,大家不放心她坐飛機,所以所有人都在趕來的路上。
但日本總得有咒術師在。
被留下來的是五條悟。
崎野七穗給他打電話的時候,男人在那頭一句話也不說,。
從少年的意氣風發到當之無愧的最強,五條悟從未想過,喜歡一個人是這樣痛苦又無能為力的事。
“你不會哭了吧,悟?”
“……”
“這樣不對吧,按我的印象,你應該說[老子才不做那種無聊的事]。”
reborn說的沒錯,這個世界上不存在不令人心碎的離別。
崎野七穗想,既然都知道了死亡的到來,見面一定會令他們更難過。
於是她在手機里,認認真真地編輯了給每個人的短訊。
相信他們一下飛機就能收到。
[你的術式很厲害,但這次的屍體就不麻煩你啦——to家入硝子]
[你成長為了優秀的術師,我很開心,不過,以後你一定能變得更厲害的——to伏黑惠]
[雖然沒見過幾面,但釘崎同學的性格令人欽佩,對啦,學校發給我的宿舍里有很多首飾,畢業舞會的時候可以用哦。
ps:真希就拜託你了!不盯着的話,她絕對不會好好打扮的——to釘崎野薔薇]
……
崎野七穗一條一條地寫着,寫到伏黑甚爾那的時候卻頓了頓。
和乙骨憂太希望她好好吃飯一樣,崎野七穗也希望伏黑甚爾能好好吃飯。
但那大概比讓他戒酒還要不現實。
崎野七穗苦惱地嘆了口氣,指尖點過屏幕的時候,只寫了很短的一句話。
[煙花。]
[甚爾,你要活到我來找你一起看煙花的時候。]
[我絕對,絕對會跑着回來見你。]
寫完這些東西的時候,崎野七穗關掉了手機。她將si拔出,折成兩半丟進花盆中。
做完這一切后,崎野七穗偷偷從露台溜了出去。
她留了張紙條,說是要去機場接大家。
她撒了謊。
……
日本,咒術高專的山腳下,有着一塊墓碑。
崎野七穗看着上面的名字,正要動手時,少年清冷的嗓音卻從身後傳來。
“你果然在這裏。”
乙骨憂太的眉眼冷淡,呼吸平靜。
可即使是這樣,因急速奔跑而被風吹亂的髮型依舊暴露了他的心情。
見面前的少女露出疑惑的神情,乙骨憂太抿了下唇,說“我坐了你後面的那一個航班”。
崎野七穗“誒”了一聲:“你應該待在意大利的,說不定馬上就能回去了。”
當然,乙骨憂太也是這麼打算的。
但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這裏。
在這個世界待的太久了,少年垂下眉眼時,幾乎要分不清胸腔里那快要迸發出來的情緒究竟來源於自己,還是來源於另一個世界的乙骨憂太。
“我們一起回去。”沉默良久,乙骨憂太說了這樣的話。
他的嗓音艱澀,柔軟的黑髮遮住幽綠的眼睛。
崎野七穗撐着臉:“怎麼說大家都是乙骨同學你重要的同伴,你忍心看到他們難過么?”
乙骨憂太盯着她的眼睛。
少女的皮膚很白,金髮卻極其耀眼。
“……你也是。”
“什麼?”
“你也是我的同伴。”乙骨憂太說。
他這次沒有迴避,語氣堅定。
崎野七穗看着那仍保持在三十的好感度,有些不確定。
“雖然能聽到你這麼說我很開心。”她說著,停頓了一下,“但是,我馬上就要……”
崎野七穗的話沒能說話,因為面前的少年攥緊了拳頭。
乙骨憂太的肌肉繃緊,好像在極力剋制着什麼。
[但是,我馬上就要死了]
乙骨憂太清晰地知道她要說什麼。
為什麼能一臉平靜?
為什麼還能笑得出來?
為什麼她明明才是最痛苦的那個,卻還要考慮他的心情?
既然這樣,那一開始就不要說什麼當朋友的話啊!
“幫我個忙吧,乙骨同學。”崎野七穗說,“不要告訴別人我在這裏。”
已經無法挽回了。
乙骨憂太從未有一天如此痛恨自己清醒的頭腦。
他被輕輕地擁住,又被輕輕地鬆開。
在這份溫暖離開之前,乙骨憂太抬起了手。
這是他第一次像這樣抱住別人。
少女的生命力在流失,身體一點一點地變得僵硬又冰冷。
乙骨憂太就持續着這樣的姿勢,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從夢中走了出來。
在這個夢裏,唯一能陪着他的人也離開了。
在這個夢裏,乙骨憂太親手埋葬了另一個的自己喜歡過的人。
她滿口謊言,時而又熱烈真誠。
乙骨憂太弄不清她的真心,只是機械般地用手一點一點捧起柔軟的土壤。
她的面頰被掩蓋在了這光明之中,好像從未醒來過。
“里香。”
少年的嘴唇動了動,囁嚅着問道。
“你說,忘掉一個人需要多久?”
-
“寫什麼呢?”
【另一個世界】,斷壁殘垣中,剛在死滅回遊中擊敗的石流的乙骨憂太正坐在台階上。
少年的渾身上下都是傷痕,白色的制服上沾着一團發黑的血跡,他的眉眼低垂,將信紙整整齊齊地折起的動作卻很溫柔。
石流龍好奇地看了一眼,可對方的動作很快,他只來得及看到“七穗”這個稱呼和幾行字:“女朋友?”
乙骨憂太禮貌地笑了下:“與你無關。”
石流龍有些驚訝:“原來如此,你也會單相思。”
乙骨憂太站起身,他並不生氣,反而垂目看向扔脫力地倒在地上的石流:“比起這個,請把點數給我。”
在死滅回遊的這場遊戲裏,選手需要通過不斷擊敗他人來獲得點數。
莫名其妙地被傳到這裏來的乙骨憂太也是剛知道這個情報不久。
“真是氣人。”石流嘟囔了一句,“女朋友可是需要哄的,哪有人開頭一句不準挑食的啊。”
乙骨憂太:“點數。”
“……”
190分——包括擊殺多魯布和黑沐死獲得的十分,這是乙骨憂太現在的分數。
石流龍勉強坐起,他的手肘搭在膝蓋上:“所以你剛剛這麼著急就是為了去找那個叫七穗的女性?”
乙骨憂太離開的腳步頓住,他的眉頭皺起,沒了之前的從容模樣:“七穗也是選手嗎?”
這個問題顯然問到了石流龍的知識盲區,他撓了撓頭:“沒見到過。”
乙骨憂太鬆了口氣。
就目前看來,死滅回遊中的參賽選手每一個都不簡單,甚至還有與兩面宿儺同一時期的古老術師參戰。
如果這個世界的七穗也在這裏的話,他就得再加快一點腳步了。
不過……
乙骨憂太跳上屋檐,看了眼今天早上剛收到的來信。
是他的七穗拜託波維諾從那邊送過來的,因為嘗試了很多次,所以寫到最後,少女的字跡已經變得有些潦草。
七穗說她和另一個世界的“乙骨同學”也成了好朋友。
七穗說他們一起去海邊放了煙花棒。
七穗說乙骨同學並沒有他想像得那麼糟糕。
[他已經很累啦,憂太你就不要威脅他了。]
[當然!比起乙骨同學,我還是更喜歡憂太啦。]
[對了,要是碰到打不贏的對手,記得逃跑哦。]
乙骨憂太摩挲着上面微微凹陷的字跡,忽然有些嫉妒。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理,但他偶爾能通過另一個世界的自己的眼睛看到七穗。
少女笑意盈盈,白裙的邊角在海風下飛舞,正如她踩在沙灘上的步伐一般輕又輕。
於是乙骨憂太也忍不住彎起唇角。
他忍不住去想,那這個世界的七穗是怎麼樣的呢?
她是不是有着健康的身體,是不是成了優秀的老師——
“死了。”
但是與禪院真希會合的時候,對方卻冷冰冰地說出了這兩個字。
彼時剛失去妹妹的禪院真希平靜地抬起眼瞼,她的睫毛□□涸的血液糊住,一下又回到了那個被通知去參加[禪院七穗]葬禮的夜晚。
京都的太陽升起,但她的太陽卻永遠地落下。
禪院真希從那場黑色的葬禮回來的時候,瞧見某位缺席的客人罵罵咧咧地走進了池塘,從裏面撿起一個散掉的晴天娃娃。
禪院直哉愛着他討人厭的妹妹的這件事,估計連他自己也弄不明白。
真可憐吶。
禪院真希當時這樣冷漠地想道,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視線。
“怎麼?你小時候也認識?”沒想到乙骨憂太會問這個的禪院真希皺眉,將咒具從殺掉的對手的胸膛中拔出。
血濺到了她的手臂上,乙骨憂太抿了抿唇,默不作聲地替同伴用了反轉術式。
“沒什麼。”少年的聲音不可遏制地跟着冷了下來。
禪院真希挑眉,似乎還沒意識到自己的同伴被平行世界掉包的事實:“你看起來可不像沒事的樣子。”
乙骨憂太笑了笑:“沒關係,我很好。”
只要他的七穗還活着,一切就都無所謂。
只要七穗還活着……
禪院真希眼裏的少年突然頓住。
乙骨憂太的眼睛睜大,好像在經歷極度的痛苦。
他看着另一個自己一點一點地將心愛之人掩埋,痛苦地快要嘔吐。
忘掉一個人,需要多久呢?
乙骨憂太不可能會忘記,就算另一個自己會忘記,他也不會忘記。
“憂太?”不明所以的禪院真希喊了聲。
“憂太!”
“憂太——!”
伴隨着咒力失控的爆/炸,一切歸於平靜。
風輕輕地在吹,雲悠悠地在飄。
[死滅回遊]的遊戲結束,波維諾的火箭筒修好的那天,乙骨憂太買了一束花。
他回到了他的世界。
修整的山路,兩旁的梧桐,一切都是那麼熟悉。
乙骨憂太來到墓碑前的時候,五條悟恰好也站在那裏。
他們之間默契地沒有打招呼,乙骨憂太只是蹲下身,將那束潔白的、小巧的雛菊擺在了濕潤的泥土上。
“老師。”
“嗯?”
“你等了多久?”
從離別,到重逢。
五條悟數了數。
十六歲到二十八歲。
最強的咒術師彎起了唇角。
“十二年哦。”
“是嗎。”乙骨憂太輕聲道,他抬起眼,遠處是瑰麗的晚霞,是熱鬧的人群,是帶着倦意歸巢的飛鳥。
事到如今,他已經流不出眼淚了。
乙骨憂太只能模仿着五條悟笑起來。
咒術師的平均壽命只有四十一歲,絕大多數死於任務,死於咒靈,死於廝殺。
乙骨憂太攥緊了劍帶,垂下的眉眼中看不清情緒。
“那我也努力活到那個時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