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悠悠簫曲訴痴心

第一百一十四章:悠悠簫曲訴痴心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元好問這句感天動地的詞,幾乎每一個人都聽過。而滾滾紅塵中,又有幾人能真的做到呢……

???

清晨,雪漸漸住了。而天空,卻依然灰濛濛一片,彷彿隨時都會有更大的風雨降臨。

掛着花月風鈴的卧房內。溫潤如玉的男子,懷抱着昏迷不醒的女子,小心翼翼地吻着。

月朗多麼希望,這是一次為慶祝久別重逢的深情擁吻。可縱然他吻得那般謹慎,那般輕柔,還是有苦澀的葯汁混着咸澀的淚水順着兩人的唇角滑落……

“娘子,我來了。求求你,快把葯咽下去啊……”月朗移開嘴唇,輕輕將花好擁入懷中,在她耳畔柔聲呢喃着,“我知道,這湯藥很苦,可為了咱們日後的甜,求求你,快咽下去……”

花好躺在月朗胸膛,沉沉地昏睡着,彷彿永遠也不會再醒來。

好不容易才熬過重重苦難,好不容易才越過萬水千山,好不容易才得以相依相伴……難道她真的要在這種時候離開嗎?

看着懷中氣若遊絲,卻依然緊緊攥着蒲草同心結的花好,月朗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被揉碎了……

窗外忽而隱隱傳來玉兔馬的嘶鳴。月朗心頭一動,眸中閃過一抹星芒。

“芸兒,芸兒!”月朗輕輕將花好放到床上,走到門口呼喚道。

“怎麼了少爺,小姐沒事兒吧?”守在院中的芸兒聽到月朗的呼喊,連忙跑了過來。

“花好沒事。”月朗說著,語氣中透出難掩的焦急,“你快去讓小春子找些乾淨的麥管來!”

“要麥管,做什麼?”芸兒雖然不解,但還是聽話地快步向院門外跑去……

一盞茶工夫后,小春子將一捆乾淨的麥管送到了花好房裏。

聽聞月朗說有法子喂花好吃藥了,蘭芝也忙趕了過來。

月朗喚芸兒端來一盆溫開水,細細將麥管清洗乾淨。遂小心翼翼地將麥管的一頭送入花好口中,自己含一口湯藥,銜住麥管另一口,緩緩緩緩地將葯汁吹進她的喉嚨里。

看着眼前的畫面,蘭芝讚賞地點點頭。解鈴還需系鈴人。看來,這丫頭是有就了!

濃濃的葯汁,苦澀難耐。而感受到花好喉部細微的蠕動,月朗的心,卻感受到一絲久違的清甜。

月朗一口口地給花好喂着葯,那謹小慎微的模樣,宛若呵護着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寶。

大家無不動容,即為花好的病情心憂,又為她有如此深情的郎君而欣慰……

月朗喂完葯,痴痴地望着花好,失神半晌,忽而取下腰間玉簫,放到唇邊,悠悠吹了起來。

蕭聲婉轉悅耳,柔和清麗,令人彷彿置身於花前月下,春風桃李之間,宛若親眼見證了一雙玉人相逢、相知、相戀的甜蜜。

忽然間,簫音急轉,如怨如慕、如泣如訴,撼人魂魄、悲慟欲絕。寒勝雪華刀摧骨,愁如絲縷亂無頭,教窗外寒鴉啼血,逼屋裏人人泣淚。幾人宛若見到一對兒忠貞不渝的痴情男女,被紛雜無常的世事阻隔,難共朝夕赴白首,就要經歷生死離別。

幾人情難自禁,紛紛落淚,卻聽簫聲又轉,這一次曲調悠長深遠、極少轉圜,如萬載寒山承雪,千年古樹擎天,又似一位孤獨的少年,痴情不改,苦待戀人回歸,直至耄耋之年,仍心如磐石、志同蒲草,要使那漫漫寒冬融化,株株敗柳生新……

簫聲悠然而止,幾人猶沉浸在悠長的意境中,無法自拔……

“小姐……小姐手指動了!”恍惚間,芸兒忽而揉了揉眼睛,驚喜地大叫起來。

蘭芝看了看花好,連忙上前把脈,美麗的眼眸中,隱隱透出喜色。

“她聽到你的蕭聲了。”蘭芝回眸,含笑望向月朗。

“真的嗎?”月朗急切地問道,俊眸中漾起點點水霧,“那花好她,是不是……”

“心病還需心藥醫。有足夠的求生意念,體內的正氣便會慢慢變得旺盛。”蘭芝認真地望着月朗,耐心地解釋道,“倘若,她熬過今夜,明日這個時辰能醒轉,活下來的希望便會大大增加。”

“多謝蘭芝姐姐!”月朗起身,真誠地沖蘭芝施了一禮。溫潤的話語中,已含了更咽。

蘭芝淺淺一笑,帶着芸兒和小春子離開了花好的卧房。

這雙久別重逢的苦命鴛鴦,終於得以靜聽彼此為自己而跳動的心跳聲……

月朗抱着花好,愛憐地輕撫她圓潤的小腹。透過細微的胎動,他真真切切地感覺到,那裏正孕育着與他們血脈相融的小生命。

“孩兒,你不會怨阿瑪吧?”月朗微微更咽地說著,眼神中交織着濃濃的寵愛與沉沉的心痛,“阿瑪真的不能失去你額娘啊!”

月朗深知,倘若真的失去孩子,花好醒來,定會肝腸寸斷。可事已至此,自己,又能如何呢?

“娘子,對不起,我曾承諾過:要護你安然,護我們的孩兒周全。如今,誓言猶在耳畔,我卻不得不……”月朗吻着花好緊閉的雙眼認真地說著,心,疼得幾乎無法跳動……

自染病以來,花好一直有些發熱。本以為吃下“紅景散”,病情會有所緩解,可過了午後,體溫卻明顯的升高了。原本蒼無血色的小臉,亦漸漸泛起潮紅。

月朗心疼地不停用毛巾為花好擦拭降溫,不停地和她說著話,卻收效甚微。

蘭芝來診了兩次脈,也只是無奈地搖頭,嘆花好福薄……

當夜色再次如潑墨般暈染開來時,暗沉沉的空中,又紛紛揚揚地飄起了冰冷的碎雪。

床榻上的花好,燙得彷彿“紅泥小火爐”,胎動亦變得頻繁而激烈。

月朗抱着花好,柔腸寸斷地聲聲呼喚着,而他懷中的女子,卻忽而喘息着抽搐起來。

看着花好因抽搐而咬破的嘴唇中溢出的血水,月朗只覺萬箭穿心……

不辭冰雪為卿熱!

百感交集中,月朗心頭忽而浮現出《世說新語》中有關荀奉倩的故事。

月朗小心地將花好放回床上,擦了擦臉上的淚痕,脫掉上衣,目光堅定地大步向門外衝去……

“老天,求你別再折磨我的花好了!我願替她承受所有痛苦!”月朗望着深灰色夜空大聲說道,迎着風雪緩緩張開雙臂。

閃着寒光的雪珠子,簌簌打在赤裸的胸膛和脊背上,冰冷而疼痛。

待冰雪將自己的身體冷透,月朗顫抖着快步跑回房裏,緊緊抱住高燒不退的花好。

冰冷的身體,很快又被花好的體溫捂熱,月朗不得不放下她,再一次奔入冰天雪地中。

明明是南方的初冬,白雪,卻在地上鋪了皚皚的一層。彷彿蒼天也為這對兒生死不渝的痴兒女而動容,落下了最純潔的淚。

那個雪夜,月朗懷着刻骨的深情,忍着刺骨的寒意,不知在屋中與院中來來回回跑了多少趟……

天蒙蒙亮時,雪漸漸住了。西邊天際,露出一輪皎潔的圓月。

經過一整夜的冰火交融,花好的燒,終於緩緩退了下去。

“小磨人精,還不趕快醒來看看,我堂堂納蘭月朗都被你折磨成什麼樣了……”月朗滿眼倦意地斜倚在床頭,一手輕撫着花好的臉頰,一手輕輕地拿起放在小几上的玉簫。

蕭管上的流蘇拂過簾鉤上的風鈴,花與月,纏綿地低語起來……

???

天與地漆黑一片。無星、無月、更無他。

在比墨更濃,比夜更深的黑暗中,花好只覺自己的身體無力地向下墜落着。

在絕望的墜落中,她身體的每一寸皮肉,每一根筋骨都在劇烈地疼痛着。忽而如千萬恨冰劍同時刺入,忽而又如千萬度的烈火焚燒……

在鋪天蓋地的黑暗與幾乎要將靈魂攪碎的劇痛中,花好拚命地掙扎着,想要呼喚,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在又一波又一波窒息的錐心刺骨中,花好絕望地閉上了雙眼。耳畔,卻忽而隱隱響起宛轉的蕭聲。

那蕭聲,那般溫柔,那般熟悉。

花好拼盡全力睜開眼睛,只見那滿天滿地的濃重黑暗中,隱約閃現一道微光。

蕭聲漸漸變得清晰,亮光亦緩緩擴大……

波紋般朦朧的視線中,模糊地映出那張魂牽夢縈的臉。

“月朗……”花好忍着喉嚨的灼痛,吃力地吐出兩個字。

暈暈乎乎的,似是落入了一個柔軟的懷抱。那般溫暖,那般熟悉,那般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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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願花好伴月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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