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開業第一天

黑色沃爾沃緩緩停在地下停車場的一個車位上，伶萬舟下車，環顧了一下這個陌生卻又因構造大同小異而讓他生出絲絲熟悉的地方。他掃了一眼停車場裏監控的位置，很驚訝偌大的停車場竟只有零星幾個攝像頭，這工作做得實在是不夠嚴謹。

想了一下，他打開車門，把擺在中控枱面上的玉制地藏菩薩，收起來，放到了副駕駛前面的儲物盒裏。這是一尊陪伴了他多年的菩薩，一直被他視為出行平安的保護神。

這是一座地下兩層地上五層的綜合商廈——四季商廈，位於十字路口交匯處，不知道是不是風水學上的考慮，商廈正對路口的門臉特地做成了圓弧形的。在圓弧形的那面牆上，是一個古代銅錢式樣的圖案，上面是四個巨型的楷體鎏金大字：四

發財

季

在商廈的大門入口處，樹立着兩根帶有龍浮雕的圓柱，兩條通體金黃的龍在一片紅布似的背景中穿行，身旁是無數被盪開的金色雲朵。小城人樸實的發財夢想，在俗氣透頂的裝潢中一望便知。

這裏是經過細心考察加實地勘察后，才被伶萬舟選中的位置，優越的地理條件，每天幾千人甚至上萬人的客流量，最終打敗了他對庸俗裝潢的反感。

在桃陽開家公司的念頭剛在他腦海里出現時，也讓他好一陣意外。想去找楊焜望的家人報恩，首先要接近那家人，而要接近那家人，勢必要選在離他們近一點的地方，他不可能兩地來回奔波，費時費力的方法，他是絕對不會考慮的。最好的辦法就是在桃陽有事做，既能一嘗所願，還能不引起熟人的猜忌。

作為多年好友，唐湛一直沒相信他自圓其說的說辭，前後幾次對他試探。在唐湛的想法裏，伶萬舟一定是為了某個人才來到桃陽，這個人碰巧還是個女人，更確切的說，還是個長相漂亮性格溫婉的女人。伶萬舟口風甚嚴，對唐湛的說法，他一笑置之，根本不予理會。

為了不讓楓城人知曉他的底細，伶萬舟在桃陽的新公司里，啟用的全是新人，不僅如此，連業務也選擇了新的領域，對象不再是初高中的學生，而是針對中小學學生的特長領域。

靠逢年過節發條信息來維持關係的發小宋玉青，是首先被拉攏來的老師之一。女強人楊馳是他從五百強公司里挖來的副總。財務是通過招聘途徑選來的趙興華，他有十幾年的會計經驗，按說該是個職場老手，但是在與他一番交談后，伶萬舟發現，這個有着十幾年職場經驗的人，其實並不熟諳職場套路，他的個人原則性很強，不會與人通融。

這種人在職場上是註定不討喜的，不過伶萬舟倒看重了他這點，做事一板一眼，雖說看起來不近人情，但對公司而言，是利大於弊的。所以，在幾個符合條件的面試者中，他最終定下了趙興華。

楊馳對他這個選擇是有異議的，在聽到伶萬舟的決定后，她眨着眼睛看了他一會兒，在確認他不會更改決定后，用低沉而溫順的語調說道：“我沒有意見，這是您的公司，當然是您說了算。”

話裏有話的楊馳，礙於與領導並不相熟的關係，最終還是屈從了伶萬舟的決定，並斷言不久的一天，伶萬舟一定會後悔自己的決定。

四季商廈的一樓是一家大型連鎖超市，二樓是衣服鞋子以及珠寶首飾的賣場，三樓是各種培訓機構，四樓是美食城，五樓是影城。

現在還不是大廈的開放時間，只有零星的人影在大樓里閃現，要等到八點半以後，大廈里的各種店才開始陸續營業。伶萬舟本可以等到快九點鐘的時候才來，但是他按捺不住心裏的興奮，八點一刻，就到了公司。

今天是焜輝培訓機構開業第一天，他比其他人興奮得多，雖然臉上並沒表現出來。如果不是因為穆寒枝與他關係不熟，他很想邀她和她的家人前來，一起來見證今天這一刻，並親口告訴他們，沒錯，名字就是根據楊焜望的名字取的，那個為了救他人而付出生命的年輕人，不止活在他們一家人心中，也一直活在他的心中，這份恩情，他至死不忘。

公司內的裝潢擺設都是由楊馳一人負責的，這是伶萬舟給她的第一項考驗。

打開公司的玻璃門，用藍色字塊做成的公司的中英文名稱，首先映入眼帘，在門口與前台中間的空地上，放着兩張白色的圈椅和一張圓形的小茶几，圈椅上放着的是深藍色的坐墊。

經過玄關，就到了公司裏面。剪裁得當簇新的淺灰色地毯，一直延伸到公司的盡頭處。天花板上不僅有幾十盞嵌入吊頂的白燈，還有着類似於太陽卡通圖案造型的通風口，以及數量可觀的煙霧火災報警器和綠色的安全指示燈。

一個開放性的空間裏放着十幾張辦公桌，這是員工的日常工作區，每張桌子上除了放置着電腦筆筒文件夾等辦公工具外，每張桌子上都擺着一盆鮮翠欲滴的綠蘿，是用來吸附甲醛凈化空氣的，另外綠蘿“生命之花”的美好寓意，也寄託了這家新開業的公司能蓬勃發展的美意。

辦公區往裏是幾間用做教室的房間，房間面積大小相似，有專門的舞蹈室，繪畫室，音樂室，還有專門的習字間兼做會議室。每個房間都有一扇牆是玻璃做成的，這樣就能滿足家長們不放心孩子，不時要看一下的要求。

辦公室里回蕩着一種嶄新物件揮發出來的塑膠氣息，所有的窗戶都還關着，只有通風口在不知疲憊地轉着，幾株與人差不過身量的發財竹和散尾葵，還有幾盆半人高的一帆風順，錯落有致地擺放在公司的邊邊角角，讓辦公室看起來綠意盎然。

隨處可見的牆壁上掛着用原木鏡框裝裱起來的名言名句，用行書寫着“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旁邊的一幅寫着“道雖邇，不行不至；事雖小，不為不成”。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幾幅意義深遠的字框，字體力道強勁，下筆流暢，很能看出書寫者的功力。

伶萬舟仔細着打量了一下房間的佈置，上次他來這裏的時候，辦公的桌椅都還沒有送到，十幾台液晶電腦被有序堆放在房間靠牆的角落裏。做照明和隔音的工人們，粗聲大氣地在滿是迴音的房間裏，吵架似的交流着。

如今，在這個靜謐喜悅的早晨，這一切都像過眼雲煙似的，濃縮成一副剪影，留在他的記憶里，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淡忘掉。

伶萬舟緩緩走到屬於他的辦公室里，這是一間用狹小來形容都不過分的房間，除了辦公桌椅和書架外，房間裏幾乎沒有太多剩餘空間，連放置一台打印機，都顯得很為難。

他坐在辦公椅上，打量着這個憋屈的房間，不知道是不是楊馳故意的。記得當時楊馳曾建議他在大廳的辦公區與大家一起工作。極其注重個人私隱的伶萬舟，毫無疑問地拒絕了她的提議，他最不能容忍和他人一起工作。

不要緊，不要緊，伶萬舟寬慰着自己，反正過不了多久，他就會離開這裏。他決定成立這家公司之前就已想好，穆寒枝一家如果接受了他給予的金錢賠償，那他隨時可以把這裏關門大吉，或者要是他們相中了這裏，那就把這家小公司作為順水人情送給他們一家，也不是未嘗不可。雖說掙得可能不是很多，但好歹比朝九晚五的上班掙得多吧。

總的來說，伶萬舟對這裏並沒有抱太大期望，他來這裏的主要目的也不是上班，不過是一個遮掩熟人耳目的幌子。即使如此，當他坐到辦公桌前，一打開電腦，接下來的事情就由不得他了。

在別人眼裏，伶萬舟從出生開始，就站在了普通人難以逾越的金字塔塔尖上，他的父親伶佑邦是知名企業家，他的媽媽是著名電視節目策劃人，他高中就被保送進名牌大學。

他璀璨的人生經歷，是多少人可望不可即的夢。伶萬舟也一直以為，大學畢業后的他，定會創造出比父親還要輝煌的成就，直到母親突然離世。他直覺地認為母親的死並不是意外，在調查中，他意外地發掘出父親見不得人的秘密與母親真正的死因。

母親的死，像一道分水嶺，隔開了伶萬舟的過去與現在。那些不能說的秘密，像一種無限繁殖的菌種，在他心裏開疆拓土，直到將他徹底吞噬。當被診斷為抑鬱症的時候，伶萬舟並不意外，那個在他心裏無限繁殖的東西，也終於被他獲悉了名字——悲傷。

斷斷續續持續了快一年的抑鬱症，打破了他所有的人生規劃。就在他認為自己活着毫無意義的時候，楊焜望又再次打亂了他的計劃。楊焜望的死，是意外，但是他的覺醒卻是必然。當伶萬舟重新認識到這個世界還有救時，一直潛伏在他身體裏的經商基因也跟着復活了。

他沒給自己太多考慮時間，接受唐湛發來的創業計劃，是他改變人生的第一步。

為了擺脫被父親操控的困擾，伶萬舟靠抵押母親留給他的房子，得到了一筆啟動資金。用着這些錢，他和唐湛開了第一家面向高中生的培訓機構。他們超硬的文化根底，名牌大學畢業的加持，公道的價格，讓他們很快就贏得了家長和學生們的喜愛。

就在此時，伶萬舟清秀帥氣的長相，也為他帶來了不少困擾，女孩們點名要他輔導。伶萬舟意識到這是一個很大的禍患后，就不再親身教學，而是做起了管理工作，負責招聘與面試。

幾年過去，生意越做越紅火，他們在楓城連開了幾家連鎖機構，唐湛的意思是，在未來幾年裏，將生意做到北上廣這一類大城市裏去，但伶萬舟卻不這樣想，對於北上廣這樣的大城市，他是沒什麼好感的，成本太高只是一部分原因，教育模式的不同，同行的競爭，會帶來很多不必要的挑戰。他始終認為，地級市才是他們正確的選擇。

幾年過去了，堅信自己一定會登上更大舞台的伶萬舟，坐在這間狹小的辦公室里，開啟了一天的工作，連楊馳什麼時候來的公司，都沒有注意到。

“伶總，早上好。”楊馳敲了敲門走了進來。

“正好你來了，我想問一下，接下來的工作，你有什麼計劃嗎。”

楊馳把拿着的一份文件打開，攤在他桌子上，說道：“我認為接下來，我們的首要工作是宣傳與推廣，我調查了一下，這方圓三公里的地方，專門做特長培訓的機構，加上我們一共是八家，其中四家已成立了一年以上，時間最短的那家成立了四個月，所以，我們首先要做的工作，是怎麼在這個極盡飽和的市場上打開一個缺口。”

伶萬舟匆匆翻看了一下她做的企劃書，沉吟着說道：“我現在還有事兒要處理，你先忙，等我看完了，我們再討論討論。”

“沒問題，伶總。”

楊馳的企劃書做得很精細，線上線下的推廣方式全都囊括在內，為了更好的宣傳推廣，她計劃邀請一個當紅明星來現場做代言與宣傳工作。

楊馳的企劃書總體來看是很不錯的，但卻有一個很大的弊端，明星的天價代言費，勢必會影響公司接下來的運轉。

伶萬舟反覆思量后，決定對楊馳坦承，他不同意她的宣傳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