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歡公主(1)
天生貴命身為賤,
金玉鏤空無人憐,
一朝恩情一生償,
棄身湖底徒留感恨傷。
天生命貴身為賤,
金玉鏤空無人憐。
我是永歡,我是永歡,
我是永歡……
我的一生,就是一個笑話。而我的封號,恰恰是這個笑話的開始。
那一年,母親和母妃一同選上了皇帝的妃子,我不知道她們當時的心情是怎樣的;也不知道在後宮的那些“不見天日”的日子裏,母親是怎麼活過來的。
“啊,啊——我好疼!”女人痛苦地聲音,不斷從冷宮裏傳來;風夾雜着雷聲,一陣一陣的襲來,樹葉沙沙作響,雨就快下了。
這是這冷宮裏,第一次迎來這麼多燈,屋內屋外,皆是燭火通明。皇帝身旁的太監頭子賀公公,正焦急地在外頭候着;他已經站了兩個時辰了,這屋裏即將出生的孩子,可牽動着很多人的命運。
“我,我一定要救爹娘……我……我一定要生下皇子!”王箐想着,她猛地使勁,頭仰了起來,手指緊緊攥着薄被,指節發紅,手背上青筋躍起。
“啊——”一聲極為凌厲地吼叫,伴隨着嬰兒的啼哭,頃瓢大雨,一下子就澆了下來。
“如何?”賀大太監迎面走上去,他焦急着等着那個剛從裏頭出來的穩婆的答案,這王美人該如何,可就看她自己了。
“回公公的話,是個女嬰。”穩婆垂首低眉,顯得十分恭敬地模樣;話語一閉,那賀大太監的臉上就不大好了。
“居然只是個女孩嗎?”
宮外,王府中,眾人都聚集在堂內,焦急地等待着宮裏的消息。
“聖旨到——”
突然,屋外傳來太監傳旨地聲音,王城南立刻領着家眷跪在地上聽旨。
“戶部侍郎王城南聽旨——王城南私交親王、慫恿親王謀反,現證據確鑿,著下令全家上下於府上擊斃,即刻執行。”頒旨太監的話一說完,那些帶着刀的官兵就從他身後涌了出來。
嘩啦啦的大雨,掩蓋了慘叫聲,沖洗了鮮血。
“怎……怎麼樣?是男孩嗎?”床榻上的女人剛剛醒來,眼中的血絲,汗津津的額頭,顫抖的聲音無不在述說著生產後的疲憊。
“主……主子!”青珞抱着孩子跪倒在地上,她淚眼婆娑、顫抖着說:“是,是個女嬰……”
“什麼!”王箐一下子就撐起了身子,卻又摔倒在床邊,“你說什麼?”
她尖叫着,滿臉地驚恐。
“王美人接旨——”門突然被推開了,三個太監大搖大擺地走進來;青珞抱着孩子站起來,快步上前跪下道:“王美人剛生產完,還望公公多擔待。”
沒有人在意青珞地話,也沒有人在意王箐跪沒跪;彷彿只是走一個過場一般,那個太監平靜地讀完了旨意。
“王家勾結親王意圖謀反,現已就地正法……王氏終身囚於冷宮,不得外出……”
父親,母親,哥哥……不,不,不!皇上怎可如此絕情!王箐想着想着,便叫出了聲來:“我不信!我不信!皇上,我要見皇上!”她猛地一下用力,從床上滾了下來。
“咔嚓——”窗外的閃電,照亮了她的面容:慘白的臉,瞪得混圓的眼球。
“呦,還做着娘娘夢呢?今夜以後,王家就不復存在了呢!”
“我不信我不信!”她一步一步地爬上前,青珞抱着孩子,又想跑過去扶她起來,一個藍衣服的太監拉住她,將她狠狠地摔到地上。那宣讀聖旨的太監猛地一腳踩在她身上,道:“生不出皇子的娘娘,還是一輩子待在冷宮的好!
太監腳上使着巧勁兒,磨挫人似的踩着,讓虛弱的王箐根本掙脫不開。
自那日之後,王箐留了三日的淚水,接着她人就開始不正常了。胡言亂語,一沒人看着,就砸東西;目光所及之處,都被砸了一遍。這裏本來就是冷宮,關不受寵妃子的地方;原來就沒幾樣能用的,現下日子就更是艱難;況且,還有一個剛出生沒幾天的女嬰。
那段日子,我不知道青珞姑姑是如何撐過去的;她一個普通的宮女,一邊帶着一個孩子,一邊還要照顧一個已經瘋掉的廢妃。倘若後來沒有母妃的幫助,我一定早就死在了那個時候。
母親她見不得我,直到她死之前的幾天,她都見不得我;她只要一見着我,就會從嗓子裏冒出刀劍相撞般地尖叫;繼而衝上前,雙手直直往我脖子上掐。她也不是沒有清醒的時候,我年幼的時候,常常趴在窗子上偷偷看她清醒時,和青珞姑姑說話;但當我進去找她,她就又會變成我害怕的模樣。記憶中是母親,是獨獨對我不溫柔的。
四歲那年,青珞姑姑走了。
她是在一個冬日裏去的,那一天,姑姑生病了,身上沒有力氣,可是母親她又犯了病;青珞姑姑去拉她,她使勁推開姑姑;然後,姑姑就死了……其實我記不太清了姑姑是怎麼死的了,只知道下午醒來的時候,母親居然神奇的安靜地坐在我床邊,對我說:“去找你襄母妃吧。”然後,她就走了。
我是在那些襄母妃叫來的太監口中,知道了青珞姑姑死去的事情。
“丫頭,來,來襄母妃這裏。”襄妃用她那溫柔地語氣,半哄着喚着躲在門后的小女孩。
小姑娘聽見有人叫她,試探地露出一個頭,雙手扒拉着門框,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
她知道什麼,她又要承擔什麼?明明最最無辜是天真。
“參見襄妃娘娘。”搖搖晃晃地走上前,給襄妃行了一個不太標準的禮;禮還沒有行完,就被抱了起來。
“是襄母妃,是和你還有你母親很親很親的人。”襄妃溫和地笑着,輕柔地說。
“是比青珞姑姑還親嗎?”大大的眼睛裏帶着迷惑。
“……”
“那襄母妃,青珞姑姑在哪?為什麼我今天都沒看見她?她早上也不來叫我起床,喂我吃飯……”小姑娘垂下了頭,食指下意識放到嘴邊咬了起來,語氣里儘是落寞。
襄妃摸了摸懷中的小孩,順着她的頭髮,淡淡地說:“她去了很遠的地方,不會再回來了……”
“為什麼?是我不夠聽話嗎?”小姑娘猛地抬起頭,鬆開了食指,“我不會抄她的,我以後一定安安靜靜的,我會比以前更聽話!”
襄母妃當時沒有再說話,她只是一遍一遍的摸着我的頭,她說那樣是溫柔慈愛;眼裏藏着我當時說不出來的情緒。現在我明白了,那就大概是憐憫吧……
襄母妃叫了一個宮女來頂替青珞姑姑的位置——柏悅姑姑。柏悅姑姑人很好,她照顧母親,也照顧我;在冷宮這種與她之前待的地方有天壤之別的地方,她都任勞任怨,堅持了下來。她總是笑着,告訴我外面的世界——襄母妃的宮。柏悅姑姑很好,她真的很好;但是我很想青珞姑姑,真的真的很想她……
柏悅姑姑來的第一年冬天,冬至一過,就是我五歲的生辰。這是我這一輩子,最難忘的生辰。
那一天……
“寶兒,寶兒,醒醒,快醒醒……”
床上的小姑娘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恍惚地坐起,轉頭就看見了自己的母親。
“母……母親!”
“哎!”王箐笑着看着她的女兒,說道:“今天是寶兒的生辰,母親想陪寶兒一起過。”纖細的手指,滑過小姑娘的額頭,輕柔地勾起碎發,捋至耳後;眉眼彎彎,眼神都在她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