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和親
旭日東升,微涼的晨風不時撩起上唐國主司城琰冕旒上的五彩珠簾,發出細微而泠泠的脆響。珠簾之下,是一張威嚴的帝王之面。這張臉雖已衰老,有細細的皺紋遍佈其間,然其奕奕神采,英爽之氣,卻見於眉宇。
“前日出使涼國的使臣已回朝,說涼帝答應了和親,不過皇后之人已定,便只能封靜樂公主為貴妃了。眾愛卿對此有何見解?不必顧慮,暢所欲言。”朝堂之上,司城琰坐在龍椅上,神情嚴肅地開始了今日早朝的第一句話。
“這……”台階下的諸位大臣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唯有白髮飄飄的丞相蘇青還仰望着國主,他不緊不慢地開口說道:“回王上,臣以為靜樂公主乃我上唐國長公主,自是無上尊貴,而屈尊為貴妃嫁給涼帝,確有失公主的威儀。然,公主是受上唐子民奉養,才可享受這一生的富貴榮華。如今,她若肯為了這數百萬上唐百姓的平安幸福犧牲小我,必能體現公主顧全大局,愛民如子的美德。且那涼國位居南方,水土豐饒,商貿繁榮,而非蠻荒之地。而聽聞那位涼帝也是文韜武略,氣宇軒昂,與靜樂公主甚是般配。故臣以為靜樂公主此去和親,於己於國,皆為善事。且……”
“善事,什麼善事?憑什麼要我去?憑什麼要讓我去換四哥?我堂堂一國長公主,又憑什麼做妾?我不去,要去的話,就讓父皇你自己去吧!”
此時,靜樂公主司城茗珠突然帶着一把長劍闖入大殿,她怒目圓睜地瞪着欲言又止的蘇青和平日裏最寵愛她的父王,嘶聲力竭地說出了她的不甘與憤怒。
“放肆!這是你胡鬧的地方嗎?還不快退下!”霎時間,司城琰的雙唇在他高挺的鼻子下不住地顫抖。一股熱氣也迅即自他的腳尖騰起,包裹住他的全身,令他蒼白的臉龐也佈滿了血紅的色澤。
“父王,我不要去和親,我不要……如果,你一定要我去和親,那我寧願今日就死在你面前。”
茗珠更咽着說道,她迅速地拔出利劍,架在她雪白的脖頸前。一滴滴淚珠也啪嗒啪嗒地滾落在劍刃上,似乎在訴說著無奈和痛恨。
“公主殿下,萬萬不可啊。”群臣異口同聲地說道。
“茗珠,你以為你只是一個普通女子嗎?你生在皇家,長在皇家,你就有與生俱來的使命和責任,而這些是你永遠都不可能推卸的。你要是今日寧願死在孤的眼前,也不願為了整個上唐和親。你死後,孤就當做從來沒有你這個女兒。你也不配入我司城家的皇陵,孤會削去你公主的封號,貶為庶民。”
司城琰全身都在不停地顫抖,他極力控制着自己的聲音,裝作沉着鎮定。
啪嗒,長劍從茗珠的手中悄然滑落,她白凈的小臉上也滑落着一行行無聲的淚雨。她終是無力地跌坐在冰涼的地板上,一雙清澈的眼睛獃滯又茫然地盯着父王綉有龍紋的衣擺,一動不動。
此刻的她心裏五味雜陳:沒想到,素日把我放到心尖尖上寵愛的父王也會如此冷酷無情。或許,如果把我和四哥、上唐國放在天平上去權衡,我不過是渺小的滄海一粟,只會讓這天平嚴重失衡。所以,我根本就沒有去改變命運的資本。我只能做一個提線木偶,任他們擺佈。
她只知道此刻自己已經被命運的手無情地推向一片遙遠的國土,被安排嫁給一個自己未曾謀面卻已經心有所屬的男人。
她卻不知道等待她的其實不只如此,那是一扇全新的大門。推開大門后,就是一條全新的路。
大殿外,跪等她許久的林雲樹此刻已走在她的身側,緩緩地向她伸出了一隻手,“殿下,我們回去吧,琬妃娘娘已經在碎月宮等候你多時了。”
“好。”茗珠把手輕輕地放在了雲樹冰冷的左手中,他便慢慢地扶起了她。
“王上,琬妃娘娘帶着靜樂公主嫁衣的布料到了碎月宮,她已等候公主殿下多時了。敢問王上,臣可帶殿下前去?”林雲樹微微一笑。
“去吧。孤准了。”司城琰微微點頭。
從朝堂的台階下走到碎月宮的門口,他一路都牽着她的手。雖然他的手一直都是那麼地冰涼,但她也習慣了。至少還有一隻手一直牽着她啊,至於有沒有溫度,也不重要了。
這一路,風一程,雨一程,看着他為她執的那把紅紙傘。他的記憶如打開了水壩的閘門,那些關於他和她溫暖的碎片鋪天蓋地地如潮水般向他湧來。
那時候,他還是一個剛入宮三年的小太監。在中秋的晚宴上,他在端她精心製作的點心時,不小心把點心打翻在地,連盤子也碎了。
原本是要重罰五十板子的,可是危急關頭,他卻未料到素來以嬌蠻任性聞名的她卻哧地一笑。
然後她還笑着說:“父王,我看這個小太監打翻的好呢。父王,你可不能罰他。你反而要好好賞賜他呢。”
她的父王瞬間轉怒為喜,也笑着說道:“哦?那茗珠倒是說說孤為何要賞賜他呢?孤對此甚是好奇。”
“那是因為他讓父王免吃了不少苦呢。”
“哦?什麼苦?”
“其實今天我本來是準備捉弄父王一下的,我在這道冰皮玫瑰糕裏面加了辣椒和花椒。可是沒想到,他卻把它打翻了,所以他這也算是救了父王一回。”
“哈哈哈,你這個小機靈鬼,成天就知道捉弄你父王。好,那孤就不罰他了。那茗珠說說,孤該怎麼賞他呢?”
“嗯……我看,這個小太監雖然毛手毛腳的,可是他長得甚是好看。不像我宮裏那幾個歪瓜裂棗,看一眼心裏都膈應,更不用說看一天了。所以,父王不如把他賜給我,讓我也好養養眼啊。”她認真地說著。
眾人聽后,皆忍俊不禁,捧腹而笑。
“胡鬧,光長得好看,有什麼用啊?說吧,你叫什麼名字?哪裏人?多大了?會做什麼?”王上不笑了,他的神情轉而變得嚴肅起來。
“回稟王上,小人叫林雲樹,青州人氏,十五歲,小人會……”他的確沒有什麼擅長的東西,況且他也不敢在王上面前撒謊,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而她看着自己腳邊的紅紙傘,趕緊隨口一說:“他會做傘!父王,他會做傘。而且我聽說,他還會梳頭編髮,是吧?”她向他連連眨眼。
“是……是。”他怯懦地吞吞吐吐。
“好,那孤就把他賜給你啦。你可還滿意?”王上又笑着說。
“滿意,滿意,甚是滿意。謝父王。”她抿着朱唇輕笑,一對好看的梨渦也浮現在唇邊。那一刻,他覺得她好美,就像那一天懸在天際的皓月,皎潔美好。可卻永遠也可望而不可即。
夜未央,新月如水,均勻地鋪灑在玲瓏閣外的芊芊翠竹上,又活潑地把它斑駁的影子投射在閣內新鋪的地毯上。風一吹,竹影搖搖晃晃,彷彿還給地毯帶來了淡淡的竹木香味。
地毯的一角擺放着一面銅鏡,銅鏡裏面映照的是一位伊人如桃花一般的傾世容顏。伊人並非是對鏡卸去妝紅,卻是在靜畫紅妝待人歸。
她是誰?
哈哈,此伊人自然就是我啰。傾世容顏,嘻嘻,也只有我的臉皮這麼厚了。難怪我媽常說,把我的臉往長江三峽一放,三峽大壩都不用建了。現在我才真正明白我的臉有多麼厚了,哈哈哈。看着鏡子裏面臉皮如此厚的自己,我突然笑出了撲哧的一聲。
突然,我的背後襲來一股陌生的溫暖,一雙骨節分明的手緊緊地圈住了我的腰,一個刀削似的下巴也靠在了我的肩上。一縷淡淡的薔薇花香也輕輕地鑽入我的鼻子裏,好香。
鏡子裏,多了一張男人的臉,一副如刀削斧鑿般的面容。是他,是涼帝,是橘誠哥哥。
於是,我趕緊掙紮起來。可沒想到的是,他將我抱得更緊了,絲毫不留給我任何掙扎的餘地。他的溫柔像水一樣緊緊地把我包圍住。
“別動,讓我好好地抱着你。好嗎?”男人的聲線低沉卻富有磁性,尾音微勾,就好像一隻蝴蝶輕輕地落在我的心上,帶起微微的麻癢。
就這樣時間彷彿靜止了,我們抱了好久,他才肯放開我。
“葉兒,這是我為你做的薔薇香囊。來,讓我替你系在腰帶上。”他沖我微微一笑。
“不用啦,我自己可以系的。”我小聲地說著。
“可是哥哥就要給你系嘛。”他居然撒嬌了!而且還是對我撒嬌!震驚。他說著,就已將一個綉着鴛鴦圖案的藕粉色香囊系在了我絳紫色的腰帶上。
然後,他粲然一笑,笑得很開心很燦爛,就像是一個小男孩吃到最愛的糖葫蘆一般的滿足。
“葉兒,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嗯……你先猜猜是什麼?”
“我猜不到。”
“那我告訴你,好消息就是我們的婚期提前了,下個月我們就大婚。怎麼樣?開不開心?”
“什麼?這麼快?!我還沒準備好呢。”
天哪,我才17歲啊!我一個未成年剛穿越到古代,我還沒好好玩呢,就要結婚了嗎?我還不想成親啊,我只想做一個快樂的單身狗啊。而且,這位哥哥雖然很帥,對我也很好,可是我對他還沒有感覺啊。
更重要的是,我遲早都是要回到21世紀的呀,那這個哥哥豈不是要孤單寂寞冷地守活寡嗎?不行,不行,這樣下去可不行不行。
“怎麼啦?難道是葉兒不喜歡橘誠哥哥啦?你另有心上人了嗎?”他嬌嗔道。
“沒有,沒有。我只是還沒有準備好呢。”我尷尬而又不失禮貌地微笑了一下。
“沒事兒,不用你準備。紅苓會準備好的。對了,我還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
“好消息吧。”
“好消息就是上唐已經撤兵了,而且還要與我大涼訂立和約,百年之內友好往來,再無相戰。”
“那太好啦。”
“但還有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唉!那就是——我不得不迎娶上唐的長公主,靜樂公主司城茗珠,以此讓兩國永結秦晉之好。不過,我不會立她為後的。這皇后的寶座永遠都是我最愛的葉兒的,任何人都別想覬覦這個位子。”
他開始笑着撫弄起我烏黑的髮絲,就像是春風輕撫着柳絲一樣溫柔。
“但她可是上唐的長公主呀,你怎麼可以讓她只做你的妾呢。萬一……”我不禁擔心起來。
“萬一什麼呀?司城琰已經答應了。何況,她的位分也只是比你低一等,我會封她為貴妃的,這已經不算虧待她了。”
“嗯……那好吧。”我點點頭。
就在這時,一枚飛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向我。嚇死我了,我的小命呀。
好在橘誠眼疾手快,他一揮袖,迅即接住了飛鏢,“誰?”
“這飛鏢上貼着字條。”我說。
“明日子時,青蓮峰上見。”他慢慢地念出紙條上的字。
“原來是他。”
涼帝抬頭望向窗外,然而窗外除了一聲慵懶的貓叫,什麼都沒有。